我正在油管上看视频的时候,后门那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我从窗户往外看去,院子里站着的竟然是艾默生。他过来想干什么?
我从**爬起来跑下楼,把后门打开了一条缝,以免艾默生看清屋里的情况。
“你来干什么?”我不客气地问道。
“我就是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坦维的消息?”
“你跑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那你怎么不直接给她打电话?”
“我打了,但是她不接。”
“那你就接着打啊,给她留言。”
就在我准备关门的时候,艾默生突然把手插进了门缝里。“我留过了,”他焦急地说,“都留了三次了。而且不用你说,我给她的脸书、照片墙和快拍主页都留过言了,可是从上周六到现在,她一点回音都没有。”
我眉头皱了起来。我最后一次看到坦维和艾默生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两个好得恨不得绑在一起。我能理解坦维为什么不联系我,但是为什么她连艾默生也不理睬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就是在派对上。”
“她那时候看上去状态怎么样?”
“主要就是在担心你。当时她听说了你家发生的事情后,急得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尽快联系你、确认你没事。”
“但是在那之前呢?你们当时相处得还好吗?”
艾默生的脸唰地红了:“我觉得,都挺好的。”
“你没有试图对她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有吗?”我问到这儿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对坦维的保护欲,而且强烈得连我自己都没料到。
“没有!”艾默生气急败坏地喊道,“当然没有!我们周六上午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发短信,可是之后她就忽然没有音讯了。”
“周六什么时候?”我疾声问。
“等等,我查一下。”他说着,拿出了手机,“她最后一条信息是下午1 点44 分发的。”
坦维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阿卡迪亚大街的?好像是2 点左右?
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万一坦维后来根本就没回家呢?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父母早该联系我了。除非,她根本就没告诉他们自己去哪儿了……
“你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艾默生问我。
他的问题让我的心脏跳得更快了。“我不知道。”我回答得有些勉强。
“我很担心她。”艾默生不安地说,“你知不知道她家在哪里?”
我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带我过去?”他立刻问道。
我犹豫着没有开口。
“拜托你了,罗。”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外套。”
坦维家里亮着灯。我领着艾默生轻车熟路地走到她家正门前,然后按下了门铃。
再过两天就是篝火之夜了,就像我们一直期待的那样,已经有人开始放起了烟火。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排灯节那晚,我和坦维在莎尔家的后花园里,手挽着手靠在一起。有那么几秒钟,我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腿间摩挲着美丽的紫色纱丽,肚子里塞满了各种好吃的,腮帮子也因为笑得太多而发酸。那些真的只是一周半前发生的事吗?为什么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随着门里脚步声的响起,我们接着听到了钥匙插进锁里的声音。我和艾默生动作一致地站得更直了些。门被向里转开后,露出了站在后面的德温。他穿着运动裤和滚石乐队的T 恤;他的头发和我上次见到一丝不苟的发型也大相径庭,一边被压得扁扁的,另一边又翘得老高。
“罗,”他边说边握拳揉了揉右眼,“是你呀。”
“你好,”我含含糊糊地打过招呼后,向他们介绍了起来,“呃,这位是艾默生,他跟我和坦维是同年级的同学。这是坦维的哥哥,德温。
我们能见见她吗?”
德温听到我的话,脸皱成了一团。“该死,你还不知道。是啊,你当然不知道。”
“知道什么?”我急忙问道,心里突然害怕起来。
德温犹豫了一下:“你们还是进来说吧。”
艾默生和我走进了门厅,发现整栋房子都异常安静。既没有收音机的音乐声,也没有交谈声,更没有做饭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现在坦维在医院里面。”等门在我们身后关上,德温开口说道。
“什么?为什么?她还好吗?是癌症又复发了吗?”我慌不择言地问道,嘴里的话磕磕巴巴地一句接着一句。我的声音和艾默生的重叠在一起,因为他也几乎同时问了类似的问题。
“她得了肺炎。”德温简洁地说。
“但是我觉得肺炎应该不会那么严重才对,”艾默生奇怪地说,“我爸爸以前也得过一次,但是他吃了几天药就好了。”
“坦维康复后,免疫力一直很差。”德温缓缓地解释道,“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感染上了肺炎,她自己也吓坏了。”
我想起了坦维周六在我家后门的样子:浮肿的双眼、不停流鼻涕的红鼻头,还有她沙哑的声音。我还以为那只是普通感冒引起的。
“她住院多久了?”我颤着声音问。
“上周六下午就进去了。当时她还一直说自己没事,结果晕倒在了洗手间里。”
这全是我的错。我躲在屋里生闷气的时候,坦维被逼着在外面冻了多久?半小时还是一小时?
“她会好起来的吧?”我小声问。
“医生确实是这么说的。”德温说,“不过现在她还很虚弱,他们需要确定她的肺部足够健康后,才能让她出院。”
“我们能去看她吗?”艾默生问道。
“现在还只允许家属探视。”德温说,“但是等她感觉好点了,我想她会很愿意见到你们的。来,你们都给我留个手机号吧,等她情况好转后,我给你们打电话。”
艾默生和我在电话机旁的便笺簿上写上了我们的号码。
这时,德温看了下手表:“我得走了,一会儿要去医院给妈妈送换洗的衣服。”
“好的。”我们低声应了句,然后拖着步子朝门口走去。
就在艾默生和我快走出院子的时候,我突然停下来。
“等我一下。”我冲艾默生说道。
我冲回坦维家门前,咚咚咚地敲门。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德温开门后,我气喘吁吁地问他。
“当然。”他爽快地说。
“你能不能告诉坦维,我很抱歉。”
“抱歉?”
“是的。”
“我能问问原因吗?”
“她知道的。”我只能这么说。
和艾默生告别后,我一个人走回了家。在路上每多走一步,我脑海里就忍不住多出现一点坦维在医院里的样子:她躺在惨白的病房里,乌黑的头发像扇子般铺在洁白的枕头上,娇小的身体用管子连着一堆信号灯闪烁、叫嚣个不停的仪器;在她的床位旁还有一个拿着病历卡的护士正皱着眉头做记录。
阿卡迪亚大街46 号的房子里一片漆黑,现在诺亚肯定已经回校了。
虽然我给他发了好几条短信,但是他一条也没回。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感觉太受伤,因为毕竟我们也就下过几次象棋而已。可事实上,我觉得很难过。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应该能彼此理解,但最后却不得不接受这个可恨的事实——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回来的时候邦妮在家里。房子里所有的灯都开着,而且像往常一样,客厅里收音机吵闹的音乐声和电视节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刺得人耳朵疼。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一点一点往楼上挪,就在这时,她手里夹着烟,出现在了楼梯口。
自从周五晚上和她大吵一架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她面对面碰上。
“刚才你爸爸给我打电话了。”她劈头盖脸地说。
邦妮和爸爸基本不交流,如果他们有什么事要跟对方说,都会让我来传话。
“说了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他不愿说,只是说一直联系不上你。”
“哦。”
我拿出手机,上面果然有十一通未接电话和三条气急败坏的语音留言,全是爸爸发来的。
“出什么事了,罗?”
“他们开始调查我们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谁?”
“今天我被叫去校长办公室了,他们问了我一些问题。我觉得他们去跟社会救助机构汇报只是迟早的事。事实上,他们可能已经这么做了。”
“他们问了什么问题?”
我把所有的问题跟她说了一遍。
“那你是怎么回的?”她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
“我全部否认了。”
她竟然厚着脸皮,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这样的话,就应该没事了。”她轻松地说。
她真觉得这件事会这么容易就过去吗?会有那么简单?
“不会没事的,邦妮。”我悲哀地说,“真的要出事了。”
她像个小孩似的捂住耳朵:“唉,拜托你了,罗,不要再对我说教了。”
我看着她哑口无言。过去一周里我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我要怎么做才能叫醒一个永远在装睡的人?
“怎么了?”看我表情不对,她放下手说道,“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有没有听说过科利尔兄弟的故事?”我问她。
她皱着眉,摇了摇头。
“他们是一对兄弟,哥哥叫荷马,弟弟叫兰利,19 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时候一起住在纽约的一栋大别墅里。”
我会知道这个故事,还是因为有一次回爸爸的老公寓。他从阿卡迪亚大街搬走后,先在那个公寓里住过几个月,然后才搬去了梅兰妮那里。
当时我躺在那张破旧不平的沙发**难以入睡,于是就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随便乱看,结果就看到了这个故事。
“我小时候看过一个讲他们的纪录片,”我接着说,“他们一起生活在一栋很大的老房子里,里面堆满了垃圾。”
邦妮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自然,虽然很微小,但是我绝不会看错。
“然而有一天,他们有个邻居向警察报案,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过兄弟中的任何一个人了。等到警察破门而入,他们发现了荷马的尸体。”
“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罗?”邦妮不自然地说,“我不明白。”
我不理她,继续说下去。
“警察花了整整两周才在房子里找到兰利的尸体,他是活生生被自己捡来的那些垃圾埋住窒息而死的。而问题是,荷马是个盲人,他必须靠兰利每天给他准备吃的。所以当兰利埋在一堆垃圾下开始腐烂的时候,可怜的荷马也活活饿死了。”
“罗,别说了。”
“我用谷歌图片搜过他们的名字,看到的画面让我很后悔。”我真心实意地说,“那个样子真的太惨了。”
当时我连着做了好几周的噩梦,里面全是兰利尸体被老鼠啃食、腐烂后的样子,虽然上面打了马赛克。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邦妮明显慌了起来。
“因为我怎么也忘不掉这个故事,”我说道,“哪怕他们房子里的情况比我们的要糟得多,但是我知道一旦事情失控的话,类似的事情就会降临到我们身上。所以我向自己承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一定要保护好你。”
我还记得第二天我就求着爸爸把我送回阿卡迪亚大街,当我回去后没能马上见到邦妮的那一刻,我心里有多悲痛,我还以为她也遭遇了跟荷马和兰利一样的命运。当我最终找到她时,我看着她睡在一张窄窄的床垫上,身边隐约围着成堆的黑色塑料袋时,惊慌害怕的泪水在我脸上如决堤般涌出。也是从那时起我意识到,防止科利尔兄弟的悲剧在我妈妈身上重演的责任只能由我来承担了。
“你那时候多大?”邦妮轻轻地问。
“8 岁。”我回道。
她张了张嘴:“罗,我……”
“什么?”我问。
她顿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我……我不知道。”她最终说道。
我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明白吗,邦妮?”
说完,我继续走上楼,进屋后反锁了房门。
我累得快散架了,连刷牙洗脸都顾不上,套上睡衣,就钻进了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