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偶阿福坐在集市的售货摊上，一眼不眨地看着他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赶集的人真多，有衣着时尚的年轻情侣，有步履蹒跚的老奶奶老先生，还有蹦蹦跳跳跑前跑后笑成了一朵花的漂亮小宝贝们。

阿福很希望在这些表情欢快的人群中，会有某一个在他面前稍稍地停一停，拿起他，左看右看，喜悦地赞一声：“真是个好看的男孩子！”然后掏钱买下，带他回家。

说真的，阿福是泥偶中少见的美少年。无锡泥偶老艺人顾爷爷去世的前一年，亲手和泥，亲手打坯，满怀爱意地制作了他。阿福的模样，就是顾爷爷小孙子的模样：圆圆的脑袋，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微微含笑的嘴巴，蓝色的水兵衫，配一条卷着裤边的牛仔裤，清爽，安静，俊秀。

顾爷爷去世后，顾奶奶每天都在集市上摆个摊，出售家里的泥偶。很精美的工艺品，很便宜的价格。顾奶奶盼望有更多人喜欢它们，欣赏它们，带它们回家，和它们相伴永远，这样的话，她有朝一日和顾爷爷天堂相会时，会欣慰地告诉他：你的作品，你的心意，你的手艺，还在人世间活着。

集市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无数双腿脚从阿福身前移过去，无数双眼睛热切地看向两边的彩色气球，塑料鸭子，和放进电池就能走路翻跟斗的机器人。阿福多希望有人在他面前停下来，哪怕凝神看一看，哪怕拿手摸一摸，哪怕称赞一声，夸一个“好”字。

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扎着两根细细的麻花辫，拉着妈妈的手出现在顾奶奶的摊位上。她停下来，很严肃地盯住阿福的眼睛看，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呼唤和渴望。

她恳求妈妈说：“妈妈，我们把这个泥偶带回家吧。”

顾奶奶弯下腰，笑盈盈地告诉她：“哦，他是个男孩子，他的名字叫阿福。你看到没有？他有一双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

小女孩双手捧着阿福，叹息一样地说：“我多么喜欢这双温柔的眼睛啊，我希望他永远做我的好朋友，看着我长大。”

阿福跟随着小女孩，进了绿树掩映里的住宅小区，进了一栋爬满青藤的小黄楼，又进到一套装修雅致的公寓房，穿过一个铺着小块地毯的客厅，最后落脚在女孩床边的书柜上。他的左手边，是一个插满了文具的竹刻小笔筒，他的右手边，排列着散发出油墨香味的童话书。他知道了女孩是个二年级的小女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艾艾。他还知道了艾艾的妈妈是图书管理员，艾艾的爸爸是中学教师，他们对艾艾的教育很严格，他们家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艾艾的学习成绩永远不能低于年级前十名。

艾艾的房间里没有其他玩具，阿福是唯一陪伴艾艾的泥偶男孩子。艾艾好喜欢跟阿福说话，她把一年当中最想说的话都跟阿福说了，她还把心里攒了很久的秘密也跟阿福说了。

艾艾说：“阿福，其实我不喜欢跟爸爸妈妈出门玩，因为玩过了就必须写作文，我宁愿星期天是下雨天，下雨了可以睡懒觉，多舒服啊。”

阿福点点头，他想，艾艾不喜欢的事，一定是让人讨厌的事。

艾艾又说：“楼下的黄狗你见过吗？它昨天抓了一只老鼠，我亲眼看见的！可我妈妈死活不相信，她说狗不抓老鼠，猫才抓老鼠。”

阿福唉声叹气，觉得艾艾的妈妈好不讲道理。

艾艾还说：“我多想要一只芭比娃娃！我想给她梳小辫，穿花裙子，给她穿一串漂亮的珠珠，挂在她的脖子上！我妈妈说，肯定不行，如果买了娃娃，我就会玩物丧志。唉，我多想明天就长大，长大了我会有工作，就能挣到钱，我可以自己做主买很多很多娃娃！”

阿福涨红了脸，很生自己的气：为什么他是个男孩子，而不是个漂亮的芭比娃娃？

艾艾对着阿福说啊说，说累了，趴在阿福面前睡着了。她的头发上有好闻的柠檬果的香味；她呼出的气息，暖烘烘的，像牛奶和蜜糖一样甘甜；她脸上的红晕比花盆里的玫瑰花还要娇艳。阿福低了头，屏住呼吸，一动都不动，温柔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他的心里，有怜惜，有喜悦，有感动，还有珍爱。他想，他会一辈子都对艾艾好，一辈子守在她身边，不后悔，不舍弃，不分离。

冬天来了，艾艾却生病了，发烧，咳嗽，浑身无力，无法起床。每天妈妈都要给艾艾吃药，西药，中药，很苦很苦的药，艾艾看到这些药就想吐，她实在咽不下。

妈妈说：“好孩子，张口吧，吃完药我会给你一颗世界上最甜的糖。”

艾艾摇头：“我不要糖。”

妈妈说：“我给你买一朵世界上最好看的蝴蝶结。”艾艾还是摇头：“我头发乱糟糟的，蝴蝶结往哪儿扎？”

妈妈发愁说：“那我能够给你什么呢？”

艾艾抬起手，指了指书柜上的泥偶阿福：“给我看看那双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吧。”

妈妈把阿福递给了艾艾。艾艾紧紧地抱着小男孩，轻声轻气地说：“阿福阿福，你要陪着我吃药，只有看见你的眼睛，我才觉得药不那么苦，头也不那么疼。”

艾艾抱着阿福，乖乖地吃完了药，乖乖地盖着被子睡着了。静静的冬夜里，阿福一声不响地守在艾艾枕头边，他的温柔的眼睛，像穿透黑暗的最明亮的光，罩着小**这个病弱的女孩子，抚摸她，安慰她，哄她入梦。如果能够，阿福真愿意换下艾艾的病，让她健康快乐，让自己承受苦难。

艾艾的病好了，回到学校上课了，她写了一篇作文《我和阿福》。她说：阿福是春风，我是春风里摇曳的花朵；阿福是溪流，我是溪流里摆尾的鱼儿。

老师问艾艾：“阿福是谁？”

艾艾自豪地答：“阿福是我最好的好朋友！”

老师说：“你愿意把你的好朋友介绍给班里的同学吗？”

艾艾快乐地点头，她太愿意把自己的幸福分享给大家了。

第二天上学，艾艾用一个纸盒子装上了阿福，小心呵护着带到了学校。

全班同学都看到了纸盒里的男孩，大家哄的一下子笑起来：“原来是一个泥偶啊！艾艾你真搞笑，你的好朋友居然是泥偶！”

艾艾很生气，把阿福抱在怀中不松手。没有人知道阿福对她有多重要，他是她身边唯一的玩具，是她寂寞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他的目光，他的温暖，他不声不响的安慰，给予了艾艾活着和长大的力量。

夏天，二年级学期结束，艾艾的考试成绩全优，校长亲手奖给她一个粉红色的铅笔盒，盒子上画着扎蝴蝶结的可爱的凯蒂猫。艾艾舍不得使用这个珍贵的铅笔盒，就把书柜上的阿福挪开一点点，把铅笔盒放到书柜上。

艾艾对阿福说：“对不起噢，铅笔盒要挤着你了。”

阿福微笑着，很想告诉艾艾说，没关系，只要你高兴，把我挤成一块泥饼都可以。

现在，在阿福站立的地方，左边是插满了文具的竹刻小笔筒，笔筒的再左边是画着凯蒂猫的文具盒，右边是散发着油墨香味的一排童话书。阿福挤在中间，他要尽量地缩起手臂，才不会碰着两边的东西。

三年级，艾艾参加学校的英语比赛，得到了年级一等奖，奖品是一盒彩色橡皮泥。艾艾捧着奖品回家，给爸爸看，给妈妈看，最后送给阿福看。艾艾兴奋地说：“我要拿这些彩色橡皮泥，捏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男孩子！”

阿福等着看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那可真好玩，每天阿福一个人寂寞地守在家里时，起码也有了一个彼此能够相望的人。

可是艾艾却忘了这件事，兴奋劲儿一过，她随手把彩色橡皮泥搁在书柜上，再没有动过。

现在，阿福站立的地方，有一个插满了文具的竹刻小笔筒，有一个画着凯蒂猫的粉红色铅笔盒，有一排散发出油墨香味的童话书，还有一盒五颜六色的橡皮泥。橡皮泥的化学气味很浓烈，特别香，香得叫人想要流眼泪，打喷嚏。阿福拼命地屏住气，不让眼泪流出来，也不让喷嚏打出来。艾艾喜欢的东西，他也要喜欢啊，无论如何他都不可以让艾艾为难啊。

四年级，艾艾学会了写读书报告，她写了一篇读植物手册的感想，投稿给出版社的杂志。两个月之后，杂志把她的作文刊登了，还寄来小小的一笔稿费。艾艾收到汇款单欣喜若狂，因为这是她平生得到的第一笔收入。她拿去上缴给妈妈，妈妈允许她留下这笔钱，自己支配。“最好用这钱买书，书才配得上你的稿费。”妈妈说。

艾艾去书店，左挑右选，买了一套《少年百科全书》。接下来差不多一周的时间里，艾艾有空就趴在**，迅速地把这套插图书读完了。阿福喜欢看艾艾读书的样子，她托着腮，皱着眉，全神贯注，一眼都不眨。她哗啦啦翻动书页的声音，让阿福想起了从前顾爷爷家里的春蚕：春蚕吃桑叶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沙啦啦的贪婪？

阿福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艾艾的欣赏和敬佩。他暗自盼望着，艾艾读书读累的当儿，会抬头休息一下眼睛，顺便跟他谈谈关于这些书的话题，比如说：都写了什么样的好玩的事，插图有多么精彩，书中写到的世界多么让人惊奇……可是艾艾一个人静悄悄地看书，有时候一个人静悄悄地笑，小声地咂嘴，叹息，兴奋的时候用两条腿轮流地拍打床垫。她好像忘记了书柜上还有她的好朋友。

书读完了，艾艾要在书柜里找个地方放置这套书。柜子太小了，柜子里的书本、辅导材料和作业本太多了，摆得满满当当，插根针的空隙都难找。艾艾只好把阿福往后面挪了挪，把书堆在了阿福膝盖前。

现在，阿福站立的地方好拥挤！他的左边有插满了文具的竹刻小笔筒，有画着凯蒂猫的粉红色铅笔盒；他的右边有一排散发出油墨香味的童话书，有一盒五颜六色的橡皮泥；他的前面还堆着崭新的一摞百科全书，这些书堆得真高，一直堵到阿福的胸口，让他呼吸不畅，视线受阻，他必须努力地踮起脚尖，才能看到台灯下埋头写作业的艾艾，看到她作业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细如蚂蚁的字。

可是艾艾能看得到我吗？她还在意书柜上面这一双最温柔的眼睛吗？阿福不能确定。跟他前前后后挨挨挤挤的这些书本比起来，他觉得自己好渺小，好浅薄，好微不足道。

树叶儿绿了又黄了，花朵儿开了又谢了，简直就是眨个眼的工夫，艾艾小学毕业了。

现在的艾艾，高高瘦瘦，细胳膊细腿，下巴尖尖的，眼睛亮亮的，连衣裙短得像上衣，穿鞋要穿妈妈的号。每天早晨她咚咚咚地下楼，骑上自行车，去上课，去学钢琴，练舞蹈，习书法，打网球，忙得像一阵风。她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妈妈总是在她耳边叮嘱一句话：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所以，艾艾一分钟都不能放松自己，也不敢放松自己。

整整一个暑假，阿福寂寞地站在书柜上，看着艾艾风一样地忙进忙出。阿福没有哀怨，只有自责：为什么他不能够帮助艾艾做任何一件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艾艾有好久没有关注到阿福了，没有为他擦拭和掸尘，因此他的头上身上落满了一层灰，整个人仿佛套在一层灰色的外罩里，紧绷绷的，沉甸甸的，压得他脖子累，背也累。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心里开始长出了荒草，变得苍凉而荒芜。他不再闻得到身边书本里的油墨香，也不再觉得橡皮泥的颜色鲜艳，凯蒂猫的造型可爱。

如果有一面镜子放在阿福面前，他还会看到他的颜容不再年轻和俊秀，眼睛不再清亮和明净。唯一不变的，永远都不会变化的，是他眼睛里的温柔，他看向世界的悲悯，体贴，和宽厚。

冬去春又来，雪落霜又在，六年的时间一晃又过去，艾艾现在中学毕业。她戴上了一副老气横秋的近视眼镜，头发剪到齐耳根，穿蓝白相间的宽大校服，背十千克重的书包，走路时微驼着背，两眼望脚尖，心事重重，神色恍然。高考像一块魔石，一点点吸走了艾艾的青春和快乐，把她变成了一个严肃刻板的木偶人。她没有辜负爸爸妈妈的希望，拿到了一张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她心中爱慕的男同学跟她分了手，因为她从早到晚都在学习，学习，再学习，她已经忘记了太阳是红的，草地是绿的，年轻人甩开一双长腿是能够飞跑的。

男同学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说：“艾艾，我们考上的大学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我们的专业一个是文科，一个是理科。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不一样，所以还是过回自己的生活吧。”

艾艾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默默地看那条短信，看着看着伤心地哭起来。爸爸心疼她，过来敲门，她不肯开。妈妈心疼她，也过来敲门，她还是不肯开。

“别来烦我！”她大声嚷嚷着说，“我的世界从此是黑色的，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快乐了！”

泪眼蒙咙中，她终于感觉到房间里有些异样，抬头看，原来是男孩阿福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阿福的嘴唇也似乎在一张一合，深情款款地要说话。

艾艾叹一口气，站起来，走到书柜前：“阿福阿福，你告诉我，为什么站在这里的是你不是他呢？为什么他没有你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呢？”

阿福心里说：因为我爱着你！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可是艾艾听不见阿福心里的声音。她伸出手，摸了摸阿福的头，顺便吹去他身上的一层灰。她掌心的温度，热烘烘地停留在阿福的皮肤上，炉火一样烫。她吹出的口气，兰花一样甘美，阿福眯起眼睛，舍不得一下子全都吸进肺腑里。

夜深了，屋里的艾艾挂着泪珠睡着了，屋外的爸爸妈妈满带着忧虑也睡着了。阿福寂静无声地站在书柜上，听着艾艾时断时续很不平静的呼吸声，想到她的初恋短暂而无痕，卑微又窘迫，一时间难受得东倒西歪。

艾艾离家去读大学，带走了她所有的衣物和用品，只留下满屋子年轻女孩的甜美芳香的气息。白天无人在家时，房间里弥漫着无边无际的静，站在书柜上的阿福竖起耳朵，就能听到灰尘落地的细小的噗噗声。有一天妈妈进来收拾东西，看到书柜上陈旧暗淡的笔筒、橡皮泥、文具盒、书，还有男孩阿福，笑着叹口气：“她怎么还留着这些小时候的玩意儿啊？”

妈妈拿来一个纸箱，准备把书柜上的旧物收进去。不过她想了一想之后，又把放进纸箱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因为她不确定艾艾是不是同意她这么做。她对爸爸抱怨：“这么大的女孩子，不知道收拾房间！等她回来，要让她自己好好整理。”

到春节，艾艾从北方的学校放假回来了，一家人忙着探亲，忙着访友，忙着蒸包子搓汤圆过年，忙着釆购给艾艾带走的吃穿用物，整理书柜的事情完全没有顾得上提。

暑假，艾艾在家里住了整整两个月。她守着一台电脑足不出户，带着耳机听音乐，用QQ聊天，网购各种各样新奇的小玩意，一集接着一集地看电视剧，屁股几乎粘在了椅子上。阿福发现艾艾像是换了一个人，大学生活让她变得自信和快乐，她皮肤粉白，眉眼灼灼，一枚大大的水钻发夹在她的黑发上璀璨晶亮。她穿牛仔短裤，带骷髅图案的T恤，肩膀上落着一只俏皮的蝴蝶，那是一枚文身贴纸。她的指甲，每隔三天就换一种颜色，紫的，蓝的，绿的，黑的。她用视频跟同学聊天，嘻嘻哈哈地说话，叽叽呱呱地大笑，有时候还舞手动脚，做各种好玩的表情和动作。她的生命如此飞扬，仿佛蹬一下脚尖就能跃上月球。

她忘了书柜上的阿福，忘了要跟他分享这一切的一切。生活太丰富，值得尝试的事情太多，她手忙脚乱地追着时尚走，一分钟都不愿意停，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头。

阿福站在书柜上，微笑着，叹息着，快乐着艾艾的快乐。年轻人都喜新，老年人才恋旧，这一点阿福懂。在阿福的世界里，艾艾是太阳，他是阳光照耀下的一片土，只要能够看到艾艾的笑容，听到艾艾的笑声，他宁愿在她身边不声不响再站一万年。

一年又一年，艾艾毕业了，工作了，恋爱了，结婚了。她穿上雪白的婚纱，挽着一个高大男孩的手，蝴蝶一样地飞出家门去。她跟妈妈说了再见，跟爸爸说了再见，跟房子和房子里的猫说了再见，可是却忘了跟阿福说再见。

阿福脸上在笑，心里在哭，一边哭一边替艾艾说：“再见再见再见……”

艾艾不会再回来。她房间里的东西，终于被妈妈收拾起来，一股脑儿塞进一个纸箱子，扔在了壁橱里。箱子的最上层，紧挨着陈旧的竹笔筒，掉色的文具盒，开裂的橡皮泥，是三十岁的男孩阿福。他长长地叹口气，觉得这很好，真的很好，因为他的容颜已经暗淡无光，他的皮肤龟裂起皱，他的漂亮的水兵衫早已过时，如果还占着书柜上的地盘，他自己都会不好意思。

转年，艾艾生了宝宝，一个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小艾。妈妈要忙工作，小小艾送回家交给外婆带。

艾艾的房间重新装修，贴了玫瑰花的壁纸，安了月亮一样的顶灯，还新添了一顶粉红色的蕾丝帐幔。外婆宠外孙女，宠得就差搬梯子摘星星。小小艾长到五六岁，海量的玩具堆出一个玩具屋，光是黄头发的芭比娃娃就能不多不少排成一小队。可是小小艾仍然不高兴地噘嘴巴：“外婆啊，所有的玩具我都玩过啦，我好无聊啊！”

无聊就再去买玩具吧。可是集市上逛来逛去，没有一样玩具能让小小艾感兴趣。

外婆抱怨说：“这些做玩具的人，怎么就这么懒，不动动脑子想些新主意！”

小小艾嘟着嘴巴回家，拉着外公外婆跟自己捉迷藏。她一藏藏到了壁橱里，壁橱里的纸箱差点儿把她绊个嘴啃泥。小小艾的膝盖跌疼了，纸箱的盖子也打开了，男孩阿福的脑袋露出来，笑眉笑眼地跟她打招呼。

“这是什么？外婆外婆快来看，多么可爱的小东西！”小小艾抱起阿福，惊喜万分。

外婆闻讯赶过来。她眼前的泥偶男孩，圆圆的脑袋，明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微微含笑的嘴巴，蓝色的水兵衫，配一条卷着裤边的牛仔裤，清爽，安静，俊秀。“啊，”外婆说，“我想起来了，他叫阿福，是你妈妈小时候的好朋友。”

小小艾目不转睛地看阿福。“他多好看啊！他有一双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呢。”

小小艾把书柜上的玩具统统拿开去，把阿福轻轻地轻轻地放进书柜里，轻轻地轻轻地说：“阿福，我好喜欢你的眼睛！你愿意永远做我的好朋友，看着我长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