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另一种杂的情感上的寄托。以上两种也许是大多数人所注重的情感上的寄托,但是除以上之外,尚有一种杂的情感上的寄托。这种杂的情感上的寄托我们叫作风俗习惯上的情感寄托。中国人在丧事用白,我们对于白至少在从前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其结果是我们对于“白马素车”有一种情感,这几个字本身似乎就能够引起一种忧愁或可惜底情感。办喜事用红,红字因此也能够给我们以欢欣底意味。至于“酒绿灯红”几个字,它们简直给我们以十足的繁华热闹底意味。
2.生活方式底影响。在农业社会,聚族而居,自给自足底情形下,离别是一件了不得的事,其结果是“别矣”两个字,给我们底意味,不止于在工业社会离别时所有的情感。因为离别是一件了不得的事体,就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那样的话,而“他乡故乡”这几个字,也使我们底情感油然而生。如果就字面上的意义,把“十里长亭”几个字翻译成英文,其结果一定是索然无味。社会制度当然也给字以各种不同的情感上的寄托。中国人对于“父子”两字所有的情感,决不是英美人对于“Father and Son”这几个字所有的。从前的中国人对于“君”字所有的情感,现在的中国人已经没有了,英国人对于“King”这一字的情感,美国人早就没有了,或者说,美国人根本就没有。制度不同,字所引起的情感上的意味有时也不同。可举的例子非常之多,我们不必再举。
3.节令底影响。节令在人生是非常之重要的事。日常生活,一方面为礼教(普遍的用法,不止于中国底礼教)所拘,有些情感不能自然流露;另一方面为事务所束,也不能随时发泄。社会之有节令,可以说是给人民以解放底机会。各种各色的情感,得因节令而解放,所以人民对于节令本身也有情感。不但对于节令有情感,而且这情感也转移到表示节令的字上去。别的不说,“中秋”两字就给我们以一种美底感觉。中国留学生回到中国之后,产生许多奇怪的情形,这些我们都不必谈到。就本段底题目说,留学生对“耶稣圣诞节”,和对Christmas,这两名称底感觉就大不一样,对于前者没有情感,对于后者有情感,而这情感与相信耶稣教与否毫不相干。这情感仍是风俗习惯方面的情感。
4.就表示命题说,字或句子底情感上的寄托不相干。以上论字底情感上的寄托。也许句子底情感上的寄托更富,这一点我们不必顾虑到,我们所注重的,只是字与句子,都有种种不同的情感上的寄托而已。情感上的寄托,无论从字说或从句子说,都不是意念上的意义。我们在这里,对于语言文字的兴趣,在它表示命题,而就表示命题这一方面着想,字与句子底情感上的寄托都不相干。“大江”两字富有情感上的寄托,在“大江东去……”这几句话里,这情感非常之重要;可是,在“丁先生住在大江北岸”这一命题里,或这句子所表示的命题里,这情感不相干。小孩子念“二加二等于四”有时也有情感,并且某一种情感和命题底断定相干,例如“得到真理”底情感,可是,对于这类的命题,我们已经习惯于把不相干的情感撇开,所以很容易只见其在意念上表示命题而已。对于别的命题,情形也许复杂得多,也许我们不容易把不相干的情感撇开;虽然如此,我们仍得把它撇开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