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综合的活动。思想活动是综合的活动,一方面思议与想像分不开,另一方面静的结构与动的历程也彼此不离。上面已经表示,我们从分析方面着想,思议与想像不能不分别地讨论,静的结构和动的历程也是这样。可是从思想活动底进行着想,它们都是分不开的。本段讨论它们彼此相依底情形。虽然如此,本章以后的讨论仍是分别地讨论。
2.想不能离思。想不能离思。我现在回到南岳时代底生活,想像到圣经学院,想像到衡山山顶,想像到南岳庙,想像到村镇,……等等。就想像说,以上都是像,差不多都是图画似的影片。但是从思想活动说,以上不仅是像而已,所牵扯的有山之为山,庙之为庙,村之为村,……有些记忆得清楚的,想像也活泼,也类似具体,也类似特殊;有些不清楚的,我们以普通的印象代替,而这难免不为意念所领导。大致说来,想像无思议,也就缺乏条理,缺乏架格。如果我们把以上的话和有以上经验的人说,我们也许只是话旧,似乎没有多大的问题,然而只要我们思想一下各人底经验不会完全相同,各人底想像无从交换,无从比较;要交换要比较时仍得利用语言,利用意念,不然有共同经验的人只好对坐而已。但是这还比较地容易办,我们只说圣经书院,我就可以引起我底意像,他也就引起他底意像,我们也许不必形容那所房子是如何的房子,除非彼此不接头的情形发生。如果我们和一个没有共同经验的人谈南岳生活,问题就困难得多。他根本没有南岳生活底意像,要他得到相当的意味,我只能完全利用语言,完全利用意念。可是虽然如此,假如我能够运用语言洽到好处,他还是能够得到南岳生活底意味。完全在一个人底思想中,想像已经难于脱离思议,在两个人底思想中,思与想更是不能分开。
3.思不能离想。思也不能离想。思红之为红,我们大都要想像某一红色,思方之为方,我们要想像某一四方。说某一者因为我们所要表示的是a certain,不是a particular。几何书上的画图,字典中的画像,都是利用想像去帮助思议的工具。也许有人会说,从上面B段(4)条着想,思可以离想,因为可思的不必可想。其实这不过是说,有些意念没有相应的意像而已。对于零、无量……等等,我们没有在想像中的意像,相当于思议中的意念。这些意念虽没有相应的意像,然而仍有所寄托。思红之为红,我们可以把所思寄托到所想的红上,思零或无量,我们把所思寄托到相应的符号或语言上。有一位论算学史的先生,认“0”底发现,为世界文化史上的大事。照本书底说法,得到“0”之后,我们可以把零底意念寄托到此符号上,利用此符号底意像去帮助对于零底思想。不利用语言文字或符号,而又无相应的意像的意念,似乎是没有的。大多数的人不利用此等工具,不能进行他们底思议。也许有例外的人,可以静坐神思,不利用语言文字或符号,而条理仍井然。这样的人,如果有的话,我们也只能认为超人。不只是本知识论中的知识者而已。
4.动不能离静。动不能离静。动的思想底历程,有点像电影片,无论整个的电影,从头到尾,是否成一有结构的故事,每一横断的片,有它本身底结构或图案。此结构或图案也许有好坏,有对错等问题,然而此结构或图案之为一图案或结构,则不成问题。动的思想底历程也是如此,无论整个的历程是否成一意念结构。每一片断总有它本身底结构。假如我们由因果想到康德,由康德想到卢梭,由卢梭又想到民主政治,这历程,从头到尾,也许成一意念结构,也许不成一意念结构。然而想到因果时,有一因果思想底图案,想到康德也有,最后想到民主政治也有。这些结构或图案都是静的,此所以说动的思想不能离静的思想。
除以上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动不能离静的说法,这说法是从规律方面着想。说某人心猿意马,是说他思想不集中,带点子批评的话。可是思想能力底活动本来是很快的,心猿意马似乎是很好的事,何以有批评呢?又如“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这似乎也很好,何以也有批评味呢?其实这都是从静的结构着想,以猿马、鸿鹄与某结构为不相干。动的思想以静的思想底结构为依归,无此依归,则动的思想可以非常之乱。学逻辑底一部分的用处,是使学者意识到静的思想底结构,使动的思想增加它底依归。本条上段表示,动的思想事实上不能离开静的结构,而下一段又表示动的思想不应该离开静的结构。
5.静不能离动。反过来,静的思想也不能离开动的思想。静的思想也许有至当不移的结构,但是此至当不移的结构,我们不必思想到。所谓没有思想到,也就是说,没有在我们思想活动中出现,要静的思想底结构在活动中出现总要“去想”,可是“去想”就是表示要利用动的思想。静的思想底结构,要在动的思想底历程中,才能展开,才能发展。结构本身无所谓发展,只有从思想活动说,它才有所谓发展。也许有人要说,静的思想底结构,既可以至当不移,似乎没有发展问题。也许静的思想底结构,果然达到至当不移的程度,它就可以独立于动的思想,其所以需要动的思想者,就是因为此结构没有达到至当不移的程度。对于此说,我们要答复如下:我们现在所谈的结构,是思想内容中的结构,不是对象底结构。如果我们用“理”字表示此结构,我们所谈的不是独立于思想的理,而是在思想中的理。思想内容中的理,无论是有种种批评可说也好,是至当不移也好,总得要在思想活动中。这当然就是说不能离开动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