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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没有人过着周围有葡萄藤蔓延、有榆树遮阴蔽日的自然生活。一个人若以自己的触碰去亵渎它,世界上的美将永远对他有所保留。他生活在大地上,不仅需要在精神上被神化,还需要被自然化。有谁会想象到神明会将什么样的屋顶延伸在他的头顶之上,什么样的季节对他有帮助,什么样的职业能够赋予他生活的尊严?只有正在康复的病人才会去揭开大自然的面纱。他将生命中的不朽授予了他的住所。风儿应是他的呼吸,季节则是他的情绪,那么他也应该把自己的安详宁静传递给大自然本身。但据我们所知,他同它四周的景色一样转瞬即逝,而且并不渴望不朽。当我们下山走进在那座山顶上曾遥遥相望的村子时,发现原在我们想象中住在那儿的高尚的村民们都已逝去,空寂的街道上只剩下一些害虫。诗人们的想象让那些勇敢的言语出自他们所塑造的英雄之口。他们可以杜撰加图的临终遗言:

“大地、空气和海洋,我所熟知的一切,

以及它们在和平与战争中的所有喜怒哀乐;

而此刻,我将看见诸神的国度和星星。”

但这既不是普通人的思想,也不是普通人的命运。假如这天国没有他们期望的那般美好,那么他们所期待的天国又是什么样子?他们是否在为拥有一个比自己现在所想象的还要美好的天国做准备?死在剧院舞台上的人,他的天国又在何方?我们的天国要么

在这里,要么根本不存在。

“尽管我们看见天体运行于大地之上,

我们仍在大地上耕种并热爱它。”

我们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比我们的经历更加美好。“青年时期的回忆是一声叹息。”我们常常徘徊在成年的道路上寻找我们儿时的梦想,而那些梦想在我们习得语言之前就已经被遗忘了一半。我们必须既是尘世的,又是天国的,正如人们传说的古时候的泰坦,或比他们更优秀的种族。对于某些英雄来说,这个世界似乎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仿佛创世因他们的存在才最终获得了成功;他们的日常生活构成了我们的梦想,他们的出现增添了大自然本身的美丽和富饶。在他们行走的地方——

“这里有一种更富饶的气息闪烁着紫光笼罩这田野,

他们能辨认出属于自己的太阳和星辰。”

我们喜欢听某些人说话,尽管我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呼吸的空气浓郁芬芳,他们的嗓音像树叶的沙沙声和柴火的噼啪燃烧声,不断传入我们耳中。他们排成阵,深深地扎根在大地之上。正如那些从来不曾站在他们下方的人,他们有为自己的同胞准备的天空。他们的眼睛炯炯有神,像萤火虫一般仰望星空。他们的举止优美流畅,像河流穿过山谷那般从容,仿佛这片土地为他们所造。比起这些纯洁而原始的天性,道德上的差别以及对与错、真理与谬论的差别都无足挂齿,而且都已失去了自身的意义。我凝视空中的巨大云层,看着它们时而紧锁眉头,时而容光焕发,时而被夕阳镶上金边,就像天堂里城市的城垛一样,它们的庄严宏伟因我平庸的职业而失去了意义。对于这种低劣的表演而言,那帷幕实在太过考究了。我简直都不配做一名那城墙之外的郊区居民。

“除非一个人能够自立,

否则他真是个可怜虫!”

我们愿意以自己的音乐去激发另一种比我们日常劳作所允许的更为美好的交往。我们的乐曲在回声中得到了润色,再回到我们这里,如同一位好友在仔细品读着我们的诗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涂抹水果,让它们散发出香气以满足与动物相像的胃口?

“我请教那位老师,他的建议通俗易懂,

但对我的评价却过于复杂。”

或许这些事情暗示着我们生活在另一个更加纯洁的王国的边界,这些香气和声音正是从那里飘到我们身边的。我们田地的四周开满争奇斗艳的鲜花,而这些花的种子就是被风从毗邻的乐土吹送过来的。它们是诸神食用的野菜。一些更加鲜美的水果和更加诱人的芳香传送给我们,这说明另一片乐土就在不远处,那里住着回声女神厄科,彩虹的拱形桥台也在那里。

“一个更优良的种族和更优秀的培养,

在我们的头顶上方设宴狂欢,

而我们这些侏儒则只能

从他们的餐桌上收取残羹剩饭。

他们享用水果的芳香,

而我们则嚼着果肉和根荄。

那将是何时啊!

我们怀着惊讶屹立于奥林匹亚。”

与仅凭感官所感知到的天国相比,我们需要为一个更加崇高的天国而祈祷,那里的生活是一种纯粹的美。我们目前的感官只是那时候感官的雏形。相比之下,我们现在似乎又聋又哑还瞎,也没有嗅觉、味觉和触觉。每一代人都会发现他们神圣的活力被浪费了,每个器官的功能都被滥用了,以致最终整个天国都变得堕落了。耳朵最初被缔造出,并非为了人们惯常所认为的那些琐碎的用途,而是为了聆听天国的声音。眼睛最初被创造出也不是为了用在现在其正在发挥的并因此而渐渐卑微的用途上,而是为了去发现现在社会中的那些无形的美。难道我们不能去见上帝吗?我们是否能在这种生活中感到快乐,如同它只是一则寓言?如果正确地解读,大自然是否只是它一贯被当作的象征所体现的东西?当一个普通人仰望那片他尚未严重亵渎的天空时,他会认为那天空不像大地那般粗俗,于是怀着敬意尊称它为“天堂”,但预言家却在同样的意义上称它为“尘世”,并称上帝为“尘世中的上帝”。“他是否创造出了内在之物,同时也创造出了外在之物?”那么如果想要这些被称为感官的神圣幼苗发育,需要怎样的教育呢?为了使个人和国家发展,要宽容地对待正在成长起来的这一代人,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不要教他们用眼睛斜视他人,也不要让他们的耳朵习惯亵渎的言语。然而,到哪儿去寻找这样的导师呢?又在何处才存在这样正规的学校呢?

一位印度哲人说过:“正如一位舞蹈家在向观众展示完自己后就会停止跳舞那样,大自然在向灵魂展现过自己的风华后也会停止跳舞。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事物是比大自然更加温和文雅的了,她一旦意识到自己已被灵魂看见,便立刻不再将自己暴露给灵魂观看。”

与我们了如指掌的这块大陆的一道褶皱相比,去寻找与哥伦布发现的新大陆相似的另一块大陆要容易得多。大地不在视线当中,指南针偏离了方向,人类开始叛乱,而历史却仍像垃圾一样堆积在大自然的门口。然而,必然存在着这样一个不可避免的时刻,它清醒的神志和功能告诉我们,在普通的大自然后面还有一个大自然,在那里,我们只拥有优先购买权和西方保留地。我们居住在那个区域的边界地带。关于那个区域,我们所知道的只是雕刻过的树木、摇曳的树枝和夕阳映照的天空。我们不会被那漫长的天气周期所影响。我的朋友们,无论谁企图欺骗我们,我们不要被骗得去循规蹈矩以挣得我们铁饭碗里的盐。让我们稍等片刻,不要急于购买这里的任何土地,坚信更富饶的低地将很快被拍卖。我们站立的地方只是一层薄薄的土壤,而在此之前我已感觉到自己的根深深扎在了另一片更为肥沃的土地里。我看见了玻璃花瓶里用稻草松松地扎在一起的一束紫罗兰,它使我不禁联想

到了自身。

“我是一次无功的奋斗,

由于偶然被捆绑在一起,

晃来晃去,他们的环扣

制作得如此宽松,

我想,

为这更温和的天气。

一束无根的紫罗兰,

与红棕色的东西搅在一起,

环抱它们的是一小捆草,

曾经有着卷状的秧苗,

法规

将我修葺。

时光将一束花

从乐土之外采撷,

带着杂草和断茎,如此急急忙忙,

变成乱糟糟的一团,

浪费

他所耕耘的日子。

我在这里悄悄地短暂盛开,

把我的汁液一饮而尽,

土地中没有根须,

保持我枝条永苍,

站立

于**的杯子中。

有些新蕾留在我的根茎上,

模仿生命,

但是,唉!孩子们将无从得知,

直到岁月催人老,

烦恼

充满他们的生活。

但如今我明白了我并非枉然被采,

之后被栽入生命的玻璃花瓶中

得以逃生,

一只仁慈的手将

生命

带到一个陌生地点。

受损的苗木很快恢复生机,

又过了一年,

正如上帝所知,越发旺盛,

更多的果实,更美的花朵

将结出,

而我将就此凋谢。”

这个世界犹如土星那样具有许多光环,而我们现在生活在这些光环的最外圈。没有什么人能够审慎地说他与他亲手采摘的花朵长在同一个领域,或是属于同一个时代;虽然他的双脚有可能会踩碎那花朵,但他会被难以想象的空间和时间分开,花朵或许不存在被他伤害的危险。植物学家们都知道什么?我们的生命应该存在于地衣与树皮之间。肉眼也许能够看到手中的事物而不是头脑中的。我们在出生后看海洋、陆地、太阳、月亮和星星仍模模糊糊的,至少过了九天才看清楚它们。古代特洛伊的地点在哪里?这是一个令旅行家和地理学家感到遗憾的问题。它的真实地点与他们所设想的地点并不接近。当一个事物衰败并消失后,它原先所占据的地理位置必将变得扑朔迷离!

正如大自然一次又一次赐予人类的那些对现实的微弱启示对我的影响,现代天文学逸事对我有着相同的影响。当我记起古人和大多数现代人称为金星的那一微弱光点,并把其看作附属在环绕我们地球的中空球体上时,我们却发现它本身是另一个世界。哥白尼对此进行了长期而耐心的思考,在望远镜尚未被发明前就说道:若人们能比当时更清晰地观察它,就会发现它的周相同月球的一样。哥白尼死后不到一个世纪,望远镜问世了,而哥白尼的话则被伽利略证实。当我回忆起有关金星的这一历史时,我满怀希望地认为我们甚至可以在此时此地获取对另一个世界的一些准确信息,而人类的直觉长期以来都对此有所预言。实际上,我们称之为科学的一切,我们称之为诗歌的一切,都是这种信息中的一颗微粒,它在自己涉及的范围内是准确的,尽管它仍受到真相的限制。如果我们能够如此准确地推论,并对自己的推论深信不疑,尊重那些超越我们自然视野之外的所谓的物质客体和事件,以致头脑犹豫不决,不敢相信自己的分析,即使这些分析已通过观察而证实,那么我们的思考为何不能延伸至更远的星系呢?当然,我们具备的知觉适合探究真实的、物质的和永恒的空间,正如这些显露在外的星星适合穿越物质的宇宙。维伊阿斯、摩奴、琐罗亚斯德、苏格拉底、基督、莎士比亚、史威登堡——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天文学家中的一部分。

在我们的天体运行轨道中有由外围天体的影响所造成的混乱,任何天文学家都没有计算过造成这种混乱的未知世界的成分。在我普通的思路下,我看出一个自然而不间断的序列,每一项都预示着下一项,或者如果出现了中断,则会呈现一个新物体。然而,一个夸张而突然的无法解释的转折来源于相对狭隘而偏颇的所谓关于事物常识性的观点,转入到无限扩展和自由的观点,从看见人们描述的事物到看见人们无法描述的事物。这意味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即使是在最智慧的人的经历中也极其难得一见,它感知得到不普通的事物。

天空是浅滩,想象如一个饥渴的旅人,渴望走出沙漠。流动的思绪急不可耐地冲破天体运行轨道的桎梏,那轨道犹如宇宙一隅的蜘蛛网,把自己发射到路途无法追逐到的地方,而科学已发现的法则变得虚弱疲乏。头脑了解一种距离和一种空间的度量单位,显现出来的是物体与实际存在的物体的间距。我所知道的许多星辰,它们非常遥远,非常明亮,在它们的轨道上运行稳定,可是它们的价值何在?如果我们把它们开拓为殖民地,它们则只不过是西方更为荒废的野地,星星的领土或许将被建成实施奴隶制度的州。我只对星星的六角感兴趣,并且这种兴趣也是稍纵即逝的。随后我向所有我熟知的天体道别。

如果聪明的话,每个人都会站在能够支撑住他的底座上,如果一个人受到的地心引力比另一个人的强,那么他就不敢冒险在后者安全行走着的草地上行走,宁可不去修剪生长在那里的蔓越莓。或许在某个春季,河水暴涨将那些蔓越莓的果实冲到他身边,那时这些果实可能已经经受过霜冻并且水汪汪的。我曾在许多穷人家的阁楼上和许多教堂的食物箱和仓库中都看见过这种皱巴巴的浆果,只需加一点水适当加热,它们便会膨胀起来,恢复从前的大小和色泽,这时再加入足够的糖,便能够做出人们餐桌上的果酱了。

常识在其自己的适用范围内是非常好的,如同陆军和海军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保持步调一致;但不寻常的见识只对聪明人来说是常识,既更加难得,也更加出色。有些人希望在下属部门中卓尔不群,愿上帝祝他们一臂之力。福勒对大学教师的评论是普遍适用的:“一个大学教师身上的一点点迟钝,使他更适合去处理非宗教事务。”

“他需要信任,惧怕悲伤,

因为他需要它,他具有真正的信仰;

他伤感,因为自己的悲伤太少,

这种人怀有真正的悲伤和最好的信仰。”

或许被另一位诗人的语气所鼓励——

“在他们身旁,走过这片土地的菲多元帅,

他母亲带他来到这个世上时十分虚弱,

他起初是个柔弱多病的孩子,

含着泪花迎接明媚的阳光。

但岁月使他成长,带给他力量,

他成为无敌的勇士,坚韧的骑士,

驰骋疆场,铠甲锃亮。

“他用万能的手将山岭扔入海洋,

终止并扭转了太阳鲁莽的行程;

自然打破了自然的法则,是在他的指挥下,

地狱或天堂的力量皆无法阻挡他的力量,

数年之间事件来又去,

他以惊人的预言展现了这些,

以盲目来证明盲目的感觉。”

“昨天黎明时分,”哈菲兹说,“上帝把我从一切尘世的苦恼中解救出来;在朦胧的夜色中向我展示永生之水。”

在道拉特·沙阿撰写的《萨迪传记》中有这样一句话:“谢赫·萨迪的无形的灵魂之鹰,从他的羽毛上抖落他肉体的尘埃。”

我们就这样思绪万千地划着船,向家乡的方向快速驶去,以此来作为我们秋天的劳作,加速季节的更替。或许大自然在我们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利用了我们,借我们四处行走时帮它播撒种子,挂在我们衣衫上的刺果和麦仙翁被我们从一片田野带到了另一片田野。

“万物都源于

广袤的大地,

灵魂和自然

各有渊源。

“夜夜日日,年年岁岁,

高高矮矮,远远近近,

这些是我们自己的面貌,

这些是我们自己的忏悔。

“你们这些河岸的守护神,

永远居住于此,

我看见你们遥远的岬角,

向两边无限伸展。

“我听到了甜蜜的夜晚之音,

发自你那永不贫瘠的土地。

不要再用时间欺骗我,

请将我带入你的田园。”

天色渐晚,我们在和缓的河流上划着桨,悠然地穿行于鲜花怒放、芬芳扑鼻的河流两岸之间,这里是我们第一次宿营的地方。我们驶向了那片生活了多年的乡野,似乎看到了西南方地平线上家乡天空的色彩。太阳刚刚躲进一座林木茂盛的小山后面,落日的余晖这般绚丽,仿佛它永远不愿谢幕,除非有不为人知的原因,而且比起时间的漫长卷轴,它将被标上更鲜艳的颜色。虽然群山的阴影开始逐渐遮盖住河面,整个溪谷随着这柔和的光线波动起伏,这轻柔的光线比月色更为纯洁,令人过目难忘。白昼似乎在向荒凉空寂的山谷道别。两只大蓝鹭挥动着细长的翅膀,高高地从我们头顶飞过,高傲而沉默,像是在天黑之前尽快赶路一样,它们当然不会降落在地球上的任何一片沼泽中,但或许会降落在我们这片天空的另一端。无论是它们默默飞翔而在天空上留下痕迹,还是被雕刻在埃及象形文字的符号中,都是人们世代研究的象征。它们朝着北方的某片草地飞翔,仿佛画中的鹳一般保持着庄重的姿势,最终渐渐消失在云朵之后。成群的乌鸦顺着河流的流向飞行,仿佛要飞去它们的圣地做个短暂的傍晚朝圣,又像是为了礼赞这美丽的落日景象。

“因此,正如那位朝圣者,

夜晚的黑暗急忙将他困在途中,

在你的家园思考吧,我的灵魂,

仔细思考生命消逝的那一天留给你的是什么:

你的太阳已转向西方,你的清晨已然逝去,

不会再给你重生的机会。”

日落预示着所有人都将空闲下来,陷入一番沉思默想中,唯独那农民之子却若有所思地吹着口哨,将牛群从牧场赶回家。放牧者也不再抽响鞭子,而是压低声音控制着牲畜。白昼的最后一线光芒也终于消失,我们朝家乡的方向静静地划船,夜空中只有零星的几颗星,我们坐在船中沉默无言,或是陷入深思,或是静静聆听划桨的单调声,那是一种粗浅的音乐,适合黑夜的耳朵或与那灯光暗淡的大厅中的音效相配:

“时光的脉动使山谷再次迎来星空。”

而且山谷里的回声还在星空中飘**。

我们沉默地仰望那些遥远的星光,不禁有了一种难得的想象:星星最初是类似地球的天体,并给人们带来巨大的好处。伯纳尔德斯曾记载,在哥伦布的首次航行中,当地人“指着天空,打着手势示意他们相信一切的力量和神圣都来源于上天”。我们有理由感恩那些天体现象,因为它们大体符合人类心中的理想。星星是遥不可及的,并非夺人眼球,但在我们最美好、最难忘的经历中,星星却是明亮而永恒的。“让你灵魂那不朽的深沉引领你,但你要用目光诚挚地仰望苍天。”

正如一个最真实的社会总是越来越趋于孤寂,最出色的演讲也最终归于沉默。对于所有人而言,沉默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可以被听见。沉默是我们在倾听自己内心时可以听到的,声音则是在我们倾听外界时所听到的。宇宙并没有将沉默撤换,而只是转移了它的框架和陪衬。所有的声音都是它的奴仆和厨师,这表明它不仅是它们的女主人,而且非常杰出,受到了忠心的追随。迄今为止,声音和沉默都属于同类,声音是沉默表面上的水泡,在浮出水面后会立刻爆裂,证明了潜流的力量和创造力。它们是沉默的一种模糊表达,当它们与沉默形成对比或衬托沉默时,它们只是令我们的听觉神经感到更欢愉而已。根据这一点,声音能使沉默得到提高和增强,所以它们是最和谐、纯正的旋律。

沉默是全宇宙的避难所,是所有单调谈话和愚蠢的行为的必然结果,是我们每一次懊恼的止痛剂,不管是在满足或是失望之后。无论是画家、艺术大师还是笨拙的手艺人都不会临摹那沉默的背景;无论我们在前景中勾勒出了怎样模糊的图形,那背景始终是我们不可侵犯的庇护所,在那里不存在任何能伤害我们的侮辱性言辞,也没有能够骚扰我们的人身攻击。

演说家善于掩饰自己的个性,他最沉默寡言的时候实际上是最能雄辩的。他讲话的同时也在倾听,与他的听众一起做聆听者。谁未曾体会过沉默那无穷无尽的喧闹?它是真理的扩音器,是唯一的神示所,是真正的德尔斐和多多纳神谕,帝王和朝臣都要向其请教,而且他们也不会得到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答。人类通过它所做出的一切启示得到了一种开明的见解,他们的时代也被标榜为开明的时代。但每当他们游**到陌生的德尔斐神谕和发疯的女祭司那里时,那个时代就变得昏暗而沉闷。这些嘈杂而吵闹的时代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但希腊的时代或那寂静而悦耳的时代却不断地回响在人们的耳畔。

一本好书相当于一个里拉琴,用来演奏我们那些默默无声的歌。我们常常把自己没能写出续篇趣味的责任算在已完成的毫无生气的作品头上。对所有的书籍而言,续篇都是必不可少的部分。再次强调“他说”,它应该是作者的目的所在。这应该是出书者最该做到的目标。如果他把自己的书做成可以冲破河堤的无声的波浪,那该多好呀。

我竭力想要打破沉默,可仍无济于事。沉默无法被口译成英语。六千年来,人们一直在忠实地翻译它,可它依然是一本难以破译的天书。一个人可以非常自信地滔滔不绝,自认为已经将沉默掌控于股掌,沉默迟早会耗尽,然而他最终也将归于沉默。最终人们也只是这样评论说:他开了一个多么勇敢的先河,因为当他最终永远沉默时,他曾说出的话和尚未说出的话竟能如此失衡,前者看起来甚至像是他消失的那处水面上的气泡。然而,我们却像那些中国崖燕一样,继续用泡沫为我们的巢穴加上羽毛,总有一天它将成为栖居在海岸上的那些生物的食物。

这一天,我们借助风帆和船桨行进了大约50英里。此刻,夜已深,我们的小船在婆娑的芦苇丛的轻抚下逐渐驶入了它家乡的港湾,而它的龙骨也辨识出了康科德的淤泥。一些菖蒲自我们出航后就不再挺立了,它们一直保留着我们小船的轮廓。我们兴奋地跳上岸,把船拖上来拴在了先前的那棵野苹果树上,而春季河水冲刷河岸时拽动小船的铁链摩擦树干所留下的勒痕至今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