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先生曾用一句话评价弘一法师,即“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这句话其实是对老庄哲学的深刻理解。
老子说:“沌沌兮……我愚人之心也哉!”“愚”并非真笨,而是故意示现的;“沌沌”不是糊涂,而是如水汇流,随世而转,自己内心却清楚明了。南怀瑾先生认为一个修道有悟的人,可以不出差错地做到:“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飂兮若无止。”即众人熙熙攘攘、兴高采烈,如同去参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里登台眺望美景,而我却独自淡泊宁静,无动于衷;众人都有所剩余,而我却像什么也不足,只有一颗愚人的心;众人光辉自炫,唯独我迷迷糊糊;众人都严厉苛刻,唯独我淳厚宽宏;世人都精明灵巧有本领,唯独我愚昧而笨拙。
外表“和光同尘”,混混沌沌,而内心清明洒脱,遗世独立。不以聪明才智高人一等,以平凡庸陋、毫无出奇的姿态示人,行为虽是入世,但心境是出世的,对于个人利益不斤斤计较。
胸襟如海,容纳百川,境界高远,仿佛清风徐吹,回**于山谷中的天籁之音。
“俗人有俗人的生活目的,道人有道人的生命情调。”以道家来讲,人生是没有目的的,即佛家所说的“随缘而遇”以及儒家所说的“随遇而安”。但是老子更进一步说,随缘而遇还要“顽且鄙”,坚持个性,又不受任何限制。
用出世的心做入世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是这样说的。一个和尚因为耐不住佛家的寂寞就下山还俗去了。不到一个月,因为耐不得尘世的口舌,又上山了。不到一个月,又耐不住青灯古佛的孤寂再度离去。如此三番,寺中禅师对他说:“你干脆不必信佛,脱去袈裟;也不必认真去做俗人,就在庙宇和尘世之间的凉亭那里设一个去处,卖茶如何?”于是这个还俗的和尚就支起一个茶亭,又讨了一个媳妇。
许多人都如同这个心情矛盾之人,在入世与出世之间徘徊不决,干脆就在二者的中间做个半路之人吧!
怎样才能算是出世之心呢?
印度有一位智者,学识渊博,德高望重,他有一个小徒弟,天资聪颖,却总是怨天尤人。
这天,徒弟又开始不停抱怨,智者对他说:“去取一些盐来。”徒弟不知师傅何意,疑惑不解地跑到厨房取了一罐盐。师傅让徒弟把盐倒进一碗水里,命他喝下去,徒弟不情愿地喝了一口,苦涩难耐,师傅问:“味道如何?”徒弟皱了皱眉头,说:“又苦又涩。”师傅笑了笑,让徒弟又拿了一罐盐和自己一起前往湖边。师傅让徒弟把盐撒进湖水里,然后对徒弟说:“掬一捧湖水喝吧!”徒弟喝了口湖水,师傅问:“味道如何?”徒弟说:“清爽无比。”师傅又问:“尝到苦涩之味了吗?”徒弟摇摇头。
师傅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人生中的许多事情如同这罐盐,放入一碗水中,你尝到的是苦涩的滋味,放入一湖水中,你尝到的却是满口甘爽。让自己的心变成一湖水,自然尝不到人生的苦涩。”
做人做事,都应如此,莫让心境局限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心如大海,便可达到出世的境界。
身做入世事,心在尘缘外。唐朝李泌便为世人演绎了一段出世心境入世行的处世佳话,他睿智的处世态度充分显现了一位政治家、宗教家的高超智慧。该仕则仕,该隐则隐,无为之为,无可无不可。
李泌一生中多次由于各种原因离开朝廷这个权力中心。唐玄宗天宝年间,当时隐居南岳的李泌上疏玄宗,议论时政,颇受重视,遭到杨国忠的嫉恨,毁谤李泌以《感遇诗》讽喻朝政,李泌被送往蕲春郡安置,他索性“潜遁名山,以习隐自适”。
自从肃宗灵武即位时起,李泌就一直在肃宗身边,为平叛出谋划策,虽未身担要职,却“权逾宰相”,招来了权臣崔圆、李辅国的猜忌。收复京师后,为了躲避随时都可能发生的灾祸,也由于叛乱消弭、大局已定,李泌便功成身退,进衡山修道。
代宗刚一即位,又强行将李泌召至京师,任命他为翰林学士,使其破戒入俗,李泌顺其自然,当时的权相元载将其视作朝中潜在的威胁,寻找名目再次将李泌逐出。后来,元载被诛,李泌又被召回,却再一次受到重臣常衮的排斥,再次离京。建中年间,泾原兵变,身处危难的德宗又把李泌召至身边。
李泌屡蹶屡起、屹立不倒的原因,在于其恰当的处世方法和豁达的心态,其行入世,其心出世,所以社稷有难时,义不容辞,视为理所当然;国难平定后,全身而退,没有丝毫留恋。李泌已达到了顺应外物、无我无己的境界,又如儒家中所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行”则建功立业,“藏”则修身养性,出世入世都充实而平静。李泌所处的时代,战乱频仍,朝廷内外倾轧混乱,若要明哲保身,必须避免卷入争权夺利的斗争之中。心系社稷,远离权力,无视名利,谦退处世,顺其自然,乃李泌的处世要诀。
最后,以李泌一阕《长歌行》与君分享:“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