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手帕传情(1 / 1)

第十六回

手帕传情

话说袭人等贾母王夫人等人离去后,便走到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道:“怎么就打到了这般田地?”宝玉叹气道:“还不是为那些事,问他来做什么!只是下半身疼得很,你瞧瞧打坏了哪里。”袭人听了,轻轻地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了一下,便咬着牙“哎哟”一声。袭人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后才将衣服褪下来。袭人一看,见腿上半段青紫,有四指宽的僵痕肿了起来。袭人咬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了这般狠手!你只要听我一句话,也不至于到这一步。幸好没伤筋动骨,倘或打成了残疾,可叫人怎么办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来不及为宝玉穿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他盖上了。宝钗手拿一丸药走进来,对袭人说道:“晚上用酒把这药研开,替他敷好。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应该就可以好了。”说完,递给袭人,又问宝玉:“这会儿可好些了?”宝玉道了谢,说:“好些了。”又是让座。

宝钗见他能睁开眼说话,不像先前,心中也宽慰许多,便点头叹道:“早听我一句话,也不至于有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们看着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还没说完,剩下的又忙咽住,自悔话说得急速了,不由得红了脸,低下头。宝玉听她这话说得如此亲切稠密,竟是大有深意,又见她咽住不往下说,红着脸低了头,只管玩弄衣带,那种娇羞怯怯无法形容,不觉心里十分舒畅起来,将疼痛忘到了九霄云外,心想:“我不过挨了几下打,她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戚之态流露出来,令人可观可敬。假若我一时遭殃横死,她们不知要何等悲戚呢!既然她们这样,我便是死了,得她们如此厚爱,纵使一生事业尽付东流,也无足叹惜,冥冥中若不怡然自得,也可算是糊涂虫了!”正想着,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儿的使了气,便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烟的话又说了一遍。

宝玉原先并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袭人说出才知道,因为又扯上了薛蟠,惟恐宝钗凉了心,忙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会这样的,你们别瞎猜度。”宝钗听了,知道宝玉是怕她多心,于是用话拦住袭人,因而暗暗想道:“打成这副样子,疼还顾不过来,竟还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了心的。你既有这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下番功夫,讨老爷欢欣了,也不至于吃这样的亏。你怕我沉心,所以拦住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道我哥哥平日恣心纵欲的心性。”想过后,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怪那个。依我看,到底是宝兄弟平日不正经,要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了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注意,一时说出宝兄弟的事来,想必也不是有心挑唆:一来这些是实话;二来也是他不注意避嫌。袭姑娘从小只见过宝兄弟这个细心的人,何尝见过像我哥哥那样,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

袭人本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住她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得造次了,唯恐宝钗没意思,现在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难当。宝玉听了宝钗这番话,一半是正大堂皇,一半是为自去疑心,更觉得比先前畅快了。正欲答话时,只见宝钗站起身来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好养着吧。刚才我拿来的药交给袭人了,夜间敷上保管能好。”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到院外,说道:“姑娘费心了。改日宝二爷伤好了,亲自道谢去。”宝钗回过来头笑道:“有什么好谢的。你只管劝他好好静养,别胡思乱想就好了。要想吃什么,玩什么,你悄悄到我那里取去,不必惊动了老太太、太太众人,倘若吹到了老爷耳朵里,虽然现在不怎么样,将来对景还是要吃亏的。”说着,自离去了。

袭人转身回来,心里着实感谢宝钗。进来见宝玉沉思默想,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便退出房外,自去梳洗。宝玉静静地躺在**,无奈臀部疼痛,有如针挑刀挖一般,又热如火炙,稍一辗转,禁不住“哎哟”一声。此时,天色将晚,见袭人离去了,留下两三个丫鬟伺候,这时并没有可呼唤的事,便说道:“你们先去梳洗,我叫你们时再来。”丫头们,也都退下。

宝玉昏昏沉沉地躺着,见琪官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寻拿她的事,一会儿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之中,都未在意。忽又觉得有人在推他,恍恍惚惚听到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林黛玉。宝玉仍怕是在梦中,忙又欠起身体来,朝脸上细细一认,只见她两个眼睛肿得像桃儿一般,满面泪水,不是黛玉,却是哪个?宝玉还要看下去,怎奈下半身疼痛难忍,支持不了,便“哎哟”一声,仍旧躺下,叹了口气道:“你来做什么呢?虽说太阳已落,但地上余热并未散去,你走过来倘若又中了暑,怎么办?我虽然挨了打,却并不觉得疼痛。我这个样子,只是装出来骗他们的,好在外头散布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要认真。”此时黛玉虽然不是号啕大哭,但越是这样无声地哭泣,越是气噎喉堵。听了宝玉这话,虽有万语千言,只是说不出口,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吧!”宝玉听了,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话了。我便为你们这些人死了,也是甘愿的!”

一语未了,只听院外人报:“二奶奶来了!”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忙站起身说:“我从后院子走吧,回头再来。”宝玉一把拉住她道:“这就奇了,好好儿的怎么怕她起来了?”林黛玉急得直跺脚,悄悄说道:“你瞧瞧我的肿眼睛,她又该拿我取笑开心了。”宝玉听说,忙放了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从后院出去了。凤姐从前门进来,问宝玉道:“好些了么?想吃什么,叫人到我屋里取去。”随后,薛姨妈也来了,一时贾母又打发人来了。

到掌灯时分,宝玉才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接着,几个有年纪平时常来往的媳妇,听说宝玉挨了打,都进来请安。袭人连忙迎出来,悄声笑道:“婶婶们来迟了,二爷才睡着。”说着,带她们到那边房里坐下来,倒茶给她们喝。那几个媳妇都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对袭人说:“等二爷醒来了,你替我们问候一声吧。”

袭人应下了,送她们出门。刚要回转,只见

王夫人差了个婆子来,说是“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去”。袭人听了,想了一下,便回身悄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呢,你们好好在房里,我去去就回。”说完,同那婆子一起出了园子,来到上房。王夫人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她到来,问道:“你随便叫个人来就罢了。你丢下他来,谁服侍他呢?”袭人见问,忙赔笑道:“二爷才睡下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会服侍二爷了,太太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要吩咐,打发她们过来,怕一时听不明白倒耽搁了。”王夫人道:“也没什么要吩咐的,只问问他这会儿疼得怎么样了。”袭人道:“宝姑娘送过去的药,我给二爷敷上后,比先前好些了。之前疼得躺不安稳,这会儿睡沉了,可见好多了。”

王夫人又问:“吃过东西了没有?”袭人道:“老太太叫人送来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着干渴,要喝酸梅汤,我想那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挨过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得那热毒热血存在心里,倘若吃下这东西去激在心里,再弄出什么大病来,可怎么办呢。因此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着吃了半碗,又嫌不香甜。”王夫人道:“哎哟,你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香露过来,原是要给他点的,我怕他胡糟蹋了,就没递过去。既然他嫌那些玫瑰膏絮烦,就把这个拿两瓶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就香得不得了呢。”说着,便唤彩云将那几瓶香露拿了来。袭人说:“只拿两瓶吧,多了他也是白糟蹋。等不够时再要,再来取也不迟。”彩云听说,去拿了两瓶,递给袭人。袭人一看,只见两个玻璃小瓶都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另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道:“好贵重的东西!这么个小瓶子,能装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贡品,你没看见那鹅黄笺子?你好好替他收着,别胡糟蹋了。”

袭人应了,正要走时,王夫人又叫道:“站住,我想起一句话要问你。”袭人忙又回转。王夫人见身旁无人,便问道:“我隐约听见宝玉挨打,是环儿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说了?如果听见了什么,说给我听听,我也不会吵出来叫人知道是你说的。”袭人道:“我倒没听说这事,是为二爷霸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人,因为这个打的。”王夫人摇头说道:“为这个,也还有别的缘故。”袭人道:“别的缘故我就不知道了。我今天在太太面前斗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往下说。”袭人笑道:“太太不生气,我就说下去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要生气的,你只管说。”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让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管,将来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呢。”王夫人一听此话,便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由不得对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你明白这些。这些话跟我的心一个样。我何尝不知道管教儿子?先前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的?难道我如今倒不知道管儿子了?只是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了,总共就剩了他一个,他长得又单弱,况且老太太拿他当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若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病了,到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才纵坏了他。我常掰着口劝一阵,说一阵,气得骂一阵,哭一阵,当时他好了,过后还是不相干,硬要吃了亏了才罢了。若是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不由得滚下泪来。

袭人见王夫人这样悲戚,自己也不由得伤了心,陪着流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便是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一场,大家落得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还是这样下去,连平安都保证不了。我哪一日哪一时不劝劝他,只是再劝也劝不醒了。偏偏那些人又愿意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倒不好了。今天太太提起这话,我倒还记挂着一事,每每想来回太太,讨您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自己连葬身之地都没了。”王夫人听这话中有话,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来。近来我虽听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在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的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并行事。谁知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合我的心里。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叫别人知道就是了。”

袭人这才道:“我也没什么其他的,只想讨太太一个指示。如何变个法子,以后还叫二爷搬出园子来住就好了。”王夫人一听,吃了一惊,忙拉住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道:“太太别多心了,并没有这事。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园子里姑娘们多,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有男女之别,日夜在一处起坐不太方便,由不得叫人操心,就是外人看着也不像。俗话说‘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没头脑的事,多半因为无心做出的?只是预先防着,断不会不好。二爷平日的性格,太太是清楚的。他又偏喜欢在女孩队里闹,倘若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人多口杂,不论真假。那小人们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时,说得比菩萨还好,心不顺时,就贬得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若有人说好,大家不过只当没事;若叫人说出一个不好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过重大,这都是平常小事,但二爷往后一生的名声品行岂不完了,二来太太也难面对老爷。俗话又说‘君子防患于未然’,不如这时便防避的为好。太太事务多,一时怕没有想到。我们想不到还可,既然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发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操心,又不好说给别人听,只有灯知晓罢了。”王夫人一听这话,如遭了雷轰电掣一般,正对上了金钏儿之事,心里越发感爱袭人,忙笑道:“我的儿,你有这个心胸,想得这样周全!我何尝又没想到这里,只是这些日子有事便忘了。你今天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顾及我娘儿两个的声名体面,我真真不知道你竟这样好。好了,你去了,我自有主张。只是还有一句:你今天既说出这样的话,我就将宝玉交给你了,好歹多留心,保全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会辜负了你。”

袭人连连答应着,回怡红院来了。到里屋时,宝玉正好睡醒。袭人告知他香露之

事。宝玉喜不自胜,忙令调好了尝试,果然十分香妙。因为心中记挂着黛玉,满心要打发人去,只碍于袭人,便设一办法,先派袭人到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离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她在做什么,她要问起我,你只说我好了。”晴雯道:“平白无故地,去了做什么呢。不如说句话来,倒也像一件事。”宝玉道:“没什么好说的。”晴雯道:“再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递给晴雯,笑道:“好吧,就说我叫你拿这个给她去。”晴雯道:“这倒奇了。她要你这半新不旧的手帕子做什么?她要是恼了,又说你打趣她。”宝玉笑道:“你放心吧,她自然明白。”

晴雯听了,只好拿了手帕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见她进来,忙摆手道:“刚睡下了。”晴雯悄悄走进来,满屋漆黑,并未掌灯。黛玉睡在**,问谁来了。晴雯答道:“晴雯。”黛玉道:“有事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来给姑娘。”黛玉听说,心里纳闷:“干什么送手帕给我?”便问道:“这手帕是谁送给他的?必定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给别人吧,我这会儿用不上这个。”晴雯笑道:“这两条不是新的,就是家常用旧的。”林黛玉一听,更加纳闷,仔细用心搜求,思忖一会儿,这才大悟过来,忙说道:“放下,先去吧。”晴雯听了,只好放下,转身回去,一路思索,不解其意。

这边林黛玉体悟到送手帕的意思来,不禁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实在令我可喜;只可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会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手帕来,若不是体会到我的深意,只是看这手帕,又令我觉得可笑;再想想他令人私相传递给我,又令我可惧;我自己十分爱哭,想来也觉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间五内沸然炙起。黛玉不由得余意绵绵,令人掌灯,也想不到要嫌疑避讳,径直向案上研墨蘸笔,在那两块旧手帕上走笔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林黛玉还要往下写,却觉得浑身火热,面上发烧,走到镜前,掀起锦袄一看,只见腮上通红,自比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深。这才上床睡去,仍拿起那手帕思索,暂且不提。

且说宝钗素来知道薛蟠性情,心中早疑是薛蟠挑唆了人来告宝玉,又听袭人说了出来,越发信了。便回家劝说哥哥,哪知这一次确实不是薛蟠干的。被宝钗和薛姨妈责问,早已急得乱跳,赌咒发誓地分辩,又对宝钗说道:“好妹妹,你也不必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之前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捞什子,你自然行动护着他。”话未说完,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

这里薛姨妈也气得乱战,劝宝钗道:“你平日知道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改日我叫他给你赔不是。”宝钗满心的委屈气忿,正要发作,又怕她母亲不安,只得含泪别了母亲,自己回来,到房里哭了一整夜。次日起床,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了一下,便来看母亲。

半路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她哪里去。薛宝钗回答了声:“回家去。”口里说着,只管往前走。黛玉见她无精打采,眼上又有哭泣之状,并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己保重些,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那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她,因心里记挂着母亲哥哥,也不回头,径直离去了。

这林黛玉仍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其他人等都向怡红院走去,一批一批的散尽了,只是不见凤姐过来,心里自己盘算道:“怎么她不来看宝玉?即使有事缠住了,她也必定会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欢喜才是。今天到现在还不来,定有缘故。”一面想着,一面抬头再望时,只见花花簇簇地一群人又向怡红院来了。定睛一看,只见贾母搭着凤姐的手,后面邢夫人、王夫人及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

黛玉看着,不觉点头叹气,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又是泪珠满面。不一会儿,只见宝钗、薛姨妈也进去了。忽听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吧,开水又凉了。”黛玉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再催,我吃不吃,与你有何相干!”紫鹃笑道:“咳嗽才好了些,又不肯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天,天气热,到底也还是小心些。大清早的,在这潮湿的地方站了半天,也该回去歇歇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这才觉得有些腿酸,又呆了片刻,这才慢慢地随紫鹃回潇湘馆来。

一进院子,发现满地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两句来,暗暗叹道:“双文,双文,确实是个薄命人啊!但你虽然命薄,到底还有孀母弱弟;今日我林黛玉命薄,连孀母弱弟都没有。古人说‘佳人薄命’,然而我并非佳人,奈何薄命胜于双文啊!”

一面想着,一面只管往前,不想廊上的鹦鹉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下来,吓了黛玉一跳,便骂道:“该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鹉仍然飞到架上去了,林黛玉止住脚步,以手扣架问道:“添了食水了吗?”那鹦鹉长叹一声,竟十分像林黛玉平日嗟叹的音韵,接着又念:“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落,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都听得笑了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平日姑娘念的,难为它竟记下来了。”黛玉便命紫鹃将架子取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子上,便进了屋子,在月洞窗下坐了。吃完药,见窗外竹影映入纱帘,满屋子阴阴翠润,竹簟生凉。黛玉无可解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鹉,又将平日喜欢的诗词教给它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