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唐格拉在前,基督山在后,他们穿过许多华丽的房间去小客厅见唐格拉夫人。
在一般情况下,唐格拉只有在带领客人时才有理由进这小客厅,而且他在这里受到欢迎还是冷淡,要取决于来客的这张脸能否取悦于男爵夫人。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唐格拉夫人正坐在钢琴前面,吕西安·德布雷坐在针线桌前翻一本画册。伯爵来到之前,吕西安已经向男爵夫人讲了许多关于伯爵的事。这些事情极大地激发了男爵夫人的好奇心。
唐格拉进来,男爵夫人向他投来一个微笑,这可不是常有的事。伯爵朝男爵夫人一鞠躬后,男爵夫人回以隆重而优雅的屈膝礼。吕西安和伯爵认识不久,两个人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吕西安又向唐格拉亲切而随意地挥了一下手。
唐格拉向男爵夫人介绍伯爵,着重提到了伯爵来巴黎准备住一年,一年间打算花600万。
听了这样的介绍,男爵夫人不由很有兴趣地看了伯爵一眼。
在男爵夫人与伯爵说话不久,一个侍女走到女主人身边,凑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男爵夫人的脸一下子变得刷白,“不可能!”她不顾场合地喊起来。
“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夫人。”侍女回答说。侍女所说的是男爵夫人的马不见了。
男爵夫人朝唐格拉转过身去,问:“是真的吗?”
“夫人,您听我说。”唐格拉诚惶诚恐地说。
男爵夫人哪里肯听他的?她对伯爵和吕西安说:“我们家马厩里有十匹马,其中有两匹灰斑马,是巴黎最好的骏马。如今倒好,正是维尔福夫人要借我车子到布洛涅森林的时候,两匹马却不见了。为了几千法郎,唐格拉竟把我的马给卖了——我的马呀!”
唐格拉愈发地惶恐了,说:“夫人,这两匹马才四岁,性子太烈,我一直替您提心吊胆的。”
“有巴黎最好的马车夫给我驾马,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总不至于哪一天把我也卖了吧?”
伯爵不动声色地看着夫妻俩的“表演”,一个是那么的声色俱厉,一个是那么的谦恭柔和。
唐格拉这时对伯爵说:“我应该把那两匹马让给您,它们适合年轻人。”
“谢谢您,今天上午我已经买了马,相当好,价钱也不太贵。”伯爵说着,还要吕西安看看他的马。
吕西安向窗口走去,唐格拉赶紧走到妻子身边,小声地说:“夫人,今天有人出极高的价钱买这两匹马,高得让您想不到,3﹒2万法郎啊!这样我从中赚了1﹒6万法郎。您就别生气了,我分给您4000法郎,2000法郎给欧仁妮。”男爵夫人只是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
“噢,我的上帝!”吕西安喊了起来。
这一声喊使事情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吕西安看见的马正是男爵夫人的马,男爵夫人立刻跑到窗口,套在伯爵马车上的果然是她的马。
唐格拉惊得目瞪口呆。
伯爵也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说:“竟有这样的事情?”
唐格拉狼狈不堪,擦擦头上的汗。
男爵夫人眉头拧成了疙瘩,预示着一场家庭暴风雨。吕西安借口有事告辞,基督山觉得自己留下来会碍手碍脚,于是向男爵夫人一鞠躬,也退了出来。
“真是很不错的局面!”伯爵从客厅退出时这样想道,“希望有机会再认识那位欧仁妮·唐格拉小姐。”
两个小时以后,唐格拉夫人收到基督山伯爵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他说他不应该刚踏入巴黎社交界就让一位漂亮的女士伤心。那两匹马又送了回来,每匹马的耳朵上佩戴的玫瑰花结中央,都多了一颗钻石。唐格拉先生也收到了伯爵的来信,请他允许给男爵夫人送上一份百万富翁一时兴致所至而送的礼物。
当天傍晚,基督山由阿里陪着去了奥特伊。第二天下午3点钟左右,伯爵把阿里召到书房,交给他一个任务:过一会儿有一辆马车冲过这儿,拉车的两匹马就是他昨天用的那两匹灰斑马。阿里必须想办法让那辆马车在门前停下来。
阿里来到街上,在门口前的石板路上划了一道线,然后回来把线指给一直盯着他看的伯爵,伯爵赞许地拍拍阿里的肩膀。
接着阿里来到小楼临街的墙角,吸着他的长管烟斗。
一切如伯爵期望的那样,将近五点钟的时候,一辆马车疯了一般横冲直撞地过来。车夫拼命地试图把马拉住,然而那两匹烈马完全失去控制,风驰电掣般地狂奔。
车上是一位年轻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吓得面无人色,魂不附体。
路上的行人看到马车时刻有车毁人亡的危险,吓得哇哇直叫。
阿里马上放下烟斗,从口袋掏出套索,朝前抛过去,那套索正巧把左边的那匹马两只前蹄套住,阿里被马带着向前拖了三四步,这时那匹马的前蹄已经完全被套紧了,它双膝一弯,跪倒下来,压在辕杆上。压断的辕杆使另一匹马再也无法向前跑。车夫乘机跳下车,而阿里用他钢铁般的手指紧紧扣着第二匹马的鼻孔,直到它卧倒在那匹马的旁边。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
在这一瞬间,基督山领着好几个仆人冲到了出事地点。
女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孩子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基督山用一种血红色的药水在孩子的嘴唇上滴了一滴,孩子便睁开了眼睛。
获救的女人是埃洛依丝·维尔福,她是因为好奇唐格拉夫人的马,才借用她的马车试试。
基督山顺理成章地告诉了埃洛依丝关于两匹马的故事,也等于告诉了她自己就是基督山伯爵,因为昨天唐格拉夫人对埃洛依丝讲了许多关于伯爵的事。
埃洛依丝对基督山说:“维尔福先生一定将对您感激不尽,您救了他的妻子,您救了他的孩子。真的,要不是您那勇敢的仆人前来相救,我们母子俩今天就没命了。”
埃洛依丝还希望基督山能允许她对那位仆人给予重赏。
“夫人,您的心情我理解。”基督山说,“但请您不必如此厚待阿里,称赞和赏金全都免了吧,我不能惯他养成这种习性。他救您就是为我效力,而为我效力是他的本分。”
阿里进来的时候,埃洛依丝为了表达她的感激,要孩子谢谢阿里,却不料孩子撅起嘴,傲慢地把脸扭到一边,说:“他太丑了。”
维尔福夫人对孩子训斥了几句,但她说得太温和了,根本不会起作用。
看上去阿里声色不动,但他微微颤动的鼻翼说明他的心受到伤害。
“先生,您常住这儿吗?”准备告辞的维尔福夫人问,
“不,夫人,这是我买的一个歇脚的地方,我住在香榭丽舍大街30号。”伯爵回答说,然后要阿里把那两匹马套到他的车上,送母子俩回家。维尔福夫人的车夫留下来修理马车,等修好了,用他的马直接送到府邸。
维尔福夫人回到家,就立刻给唐格拉夫人写了一封信。在那封信里,她叙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竭尽辞藻夸赞基督山伯爵,并明确地表示她要再见到基督山伯爵。
这一天的晚上,到处都在谈论奥特伊的事。高尚的外国人基督山伯爵一下子成了风流女士们心目中的英雄。
第二天,维尔福穿上黑礼服,戴上雪白的手套,带了穿着笔挺号衣的仆役上了马车,来到香榭丽舍大街30号。
仆人通报维尔福先生来访的时候,伯爵正俯身靠着一张大桌子,从地图上查看圣彼得堡至中国的路线。
检察官就像步入法庭一般
,迈着庄重拘谨的步伐走了进来。
乘着鞠躬还礼的时候,伯爵仔细地看了维尔福一眼。维尔福虽然不再年轻了,但那张一本正经自以为正义化身的脸没有改变,说不定在必要的时候继续欺骗那些可怜的不幸者。而维尔福现在更想看看这位“高尚的外国人”究竟是何许人士。作为法官,他可不相信别人说得天花乱坠的奇事。
“先生,得知您救助了我的妻儿,自感有义务向您当面致谢。所以请允许我履行这一义务,向您表达我感激之情。”维尔福说,完全是一副法官的口吻。
伯爵冷冰冰地回答:“先生,我能为一位母亲保护她的儿子感到欣慰。众所周知,母爱是最神圣的感情。我有幸能为您履行了一项义务,感到光荣。因为我知道维尔福先生对我的厚爱不是轻易肯给的。然而,这种厚爱不论多么珍贵,都不能与我内心得到的满足相比。”
维尔福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由一怔。他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又有了新的话题:“听人说,凡是在这地图上标明的地方您都去过了?”
“是的,先生。”
“假如我像您一样无所事事,我要找来做的事情一定会有意义得多。”
“您刚才说我无所事事,那么请问,您认为您有事可做吗?或者说得更明白一些,您正在做的事情能称得上事吗?”
两个人的谈话就是这样的针锋相对,维尔福的拜访也变成了两个人对哲学、人生、社会的争论。
在检察官走远以后,基督山冲他的背影挤出一丝轻蔑的微笑,然后去看埃黛,也就是那位希腊美女。
这时是中午12点钟。
埃黛是一位获得自由的奴隶,可以自由地离开基督山伯爵,但她爱着基督山伯爵,希望每天能看见他,永远陪伴着他。而基督山只把她当一个孩子来爱护。
看过了埃黛,基督山来到了梅莱街7号。这里住着马克西米利安、朱丽、埃马纽埃尔,他们是伯爵的新交,也可以说是老熟人。
伯爵受到了这一家人的热烈欢迎。而伯爵也看出来,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伯爵后来从马克西米利安的口中也得到了印证。
年轻人说,虽然朱丽和妹夫埃马纽埃尔每年有2﹒5万里弗的年金收入,但他们觉得跟富翁一样富有。摩莱尔先生去世时,留下50万法郎的家产,他和妹妹各继承一半。妹妹和妹夫埃马纽埃尔结婚时,妹夫没什么家产,他接过公司后,经过6年的苦干,挣了25万法郎……
听着年轻人讲这些往事,伯爵心情舒畅,觉得是一种靠自己的双手获得的幸福,让人踏实而问心无愧,因而更让人去珍惜。
正如埃马纽埃尔说的:“那些生在帝王家庭的人,一生无忧无虑,他们是不会懂得幸福是什么。也只有那些在狂风恶浪的大海中经历死里逃生的人,才认识到晴朗的天空是多么宝贵!”
看到的,听到的,让基督山不只是激动了,他的声音都因为颤抖而嘶哑了。
一家人又提到了那位天使——曾经在危难中救助他们的恩人。那只钱袋被作为家里最贵重的珍品,罩在一只水晶罩里,放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那一张纸条,那一颗钻石都还在。直到今天,他们仍然想知道那个“水手森巴”是谁,尤其想看看他,一有机会,他们就打听这位恩人的消息。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马克西米利安,他是爱德蒙·唐泰斯。”当马克西米利安说到父亲临终时最后说了这一句话时,伯爵的脸刹那间苍白得令人骇然,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把表掏出来,像是忘记了时间似的,接着拿起帽子,匆匆向朱丽致意告别,局促不安地同埃马纽埃尔和马克西米利安握了握手,然后大步离开了客厅。
爱德蒙·唐泰斯!还有人记着这个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