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是美国人,所以你是一个混血儿。就像里奇那样。”
“我母亲是美国人,但她父母是意大利人。如果我出生在美国,我才算是混血儿。”
利奥点上一根烟,转过身继续观察着街道。“你还没跟我说过你是怎么写完它的。”他说道。
“很简单。我读了书,再之后我就写了。”
“你知道当你说‘再之后’这个词的时候,有多娘吗?”
“说‘再之后’这个词才不代表同性恋。”
“不,正相反。特别同性恋。怎么样才能对这种讲爱国主义者的故事感兴趣?”他转过身,一口烟吐到我的脸上,“再说,《我的狱中生活》这本书实在太愚蠢了。为什么你这么书呆子呢,我的老伙计?趴下!”
一辆小卡车的车灯照亮了我们借以躲藏的这辆停着的车。寒冷钻进我的运动衫里,我累得要死。之前我们顶着毛毛细雨,在闷热的天气里走了好几公里的上坡路,我们在庞蒂·罗西街上的众多弯道中孤独地奔跑,就像两只在寻找骨头去啃的流浪狗。
利奥探出身子靠在路边观察着:只有一片漆黑。
“我必须要完成章节总结作业,然后交给德罗玛。”我自我辩解道,“再然后我挺喜欢西尔维奥·佩利科的。”
“我更喜欢那些混血儿。”他用嘴角叼着烟,“那个监狱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斯皮尔博城堡。”
“这个名字让我毛骨悚然。不管怎么说,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忘记带弹簧刀了。”
我把帽檐向上抬了抬,“我没有忘记。我本以为是明天行动。”
这时口哨声响起划破了寂静的山丘,利奥突然安静下来。我们稍微站起来斜着身子从车窗望过去,一个阴影在街道对面的人行道上焦虑地移动着。美国仔扔掉烟,用右脚踩灭,吹了声口哨回应。那个阴影平静了下来,开始漫步前行。
“约定地点是在小山丘,对吗?”他问我。
“如果你都没跟我说约定时间是在今天,我怎么会知道约定地点呢?”
“天哪,有时候你表现得就像个白痴一样。”
有一条小巷子是向左拐进去的,宽度不超过电车的轨道。在某个时刻,在快要到那个由碎石和废铁堆成的小山丘的时候,我们的同伙那粗壮的轮廓突然冒出来,虽然在学校里所有人都叫他马尔凯提耶罗,但在我眼中这个名字只会让他更加令人生厌,遗憾的是我们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我并不擅长弹簧刀,尤其是在最后关头我总是使不上劲,因为我缺少用刀一下子插进轮胎的勇气。在那时候我会回想起爱德华多说过的话,关于他为了买第一辆汽车牺牲了多少,多少票据,多少预支,多少后期支票,就好像银行账户里出现了一个黑洞。
“你迟到了,”美国仔对马尔凯提耶罗说道,“我们说好了六点。”
他耸了耸肩,问他要烟,利奥点上两根烟,递给他一根。马尔凯提耶罗指着我,“他不抽烟?”
“他才十三岁。”
“那又怎么了?”他回答道,“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抽烟了。”
我讨厌他,还有他那像啮齿动物一样的尖牙齿和牙龈让我感到烦躁,我特别想把那些牙都砸碎。他摆出一副大流氓的样子。相反所有人都知道他父亲是一个橄榄油批发商,靠着给卡尔达雷利医院送货而发家致富,他本名叫马尔基诺而不是马尔凯提耶罗,在一个对于外号、昵称或者简称如何发音特别敏感的街区里,那个名字象征着麻烦。
他让我们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直到特雷莎别墅公园的围墙尽头,周围都是荒野,地上一层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吱吱作响,我抬起头盯着墙头悬挂着的带刺铁丝。
那个地方被我们称为“露营地”,一片藏在城市住宅区里的绿洲,每天晚上那里的居民都会躲在卡波迪蒙特山丘上的住宅楼里。那个地方潮湿、寂静,到处都是橡树、停泊的车辆和看守住宅楼大门的警卫。如果,早上醒来,某个居民发现汽车轮胎瘪了,在方圆三公里以内能找到的第一个轮胎商便是六根脚趾。
马尔凯提耶罗指着铁丝网上的一个缝隙说道:“我们必须从那里穿过,沿着墙的右侧继续前进。要记住,你们要像脚下长了肉垫那样轻轻走路。那边有警卫。”
马尔凯提耶罗决定帮助我们进入他家所住的公园,以换取最后少量的提成,这件事情让我厌恶,我觉得利奥也同样反感。
我们穿过铁丝网,就这样混了进去,我跟在他们俩身后前进,肩膀擦着墙。在黑暗中,我们一个接着一个来到停车场边,那里停满了涂着金属漆的车辆,在我们这些野蛮人的眼中闪闪发光。利奥拿出弹簧刀弹开,马尔凯提耶罗也拿出他的,然后踌躇地看着我。
“你呢?”他低声问我。
“我忘记带出来了。”
他先是惊讶,接着特别满足地讥笑着,他转向利奥,“这个基佬真的行吗?”
“我能跟你说什么,他之前拉肚子了……”
美国仔这样说道,便转身离开,开始了对轮胎的大屠杀。
此刻,为什么他会说我拉肚子了,我一点也不能理解。第一,我并没有任何肠道问题;第二,我之前一直很确定在特雷莎别墅公园的这次行动日期是另一天;第三,利奥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至少在当着别人面的时候没有。
但那并不是一个因为这些话语而感到受伤的好时机,因为美国仔和马尔凯提耶罗都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是科学家。每一个轮胎要扎三下,一直扎到底,第一下要划破胎冠,第二下要划破胎肩,第三下则从胎肩沿着对角线的方向扎进轮胎内胆。整个过程中他们机械般地行动着,没有丝毫犹豫。
在某个时刻,马尔凯提耶罗指着一辆灰色的奔驰,和我父亲那辆是同一个型号,但这一辆车窗颜色更深,给人感觉被保养得很好。“那一辆,扎那一辆。”他向美国仔低声说,与此同时我紧张不安地东张西望着。“你在车身上也划几下。”我听到他补充道。
利奥不等他重复说第二次,便向那辆车冲了过去。无论是谁,看着他的所作所为,都应该能感觉到,这背后除了单纯的金钱利益之外还有其他的原因。真相是他很享受这一切。
当我得知他正在乱划的那辆车属于那个橄榄油批发商的时候,我惊慌失措到了极致。就这样,那个善良的马尔基诺决定反抗他父母的权威,从此将永远变成马尔凯提耶罗了,他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而美国仔正用他的刀刃在车门上冷酷无情地划着,划着。
当我们钻回铁丝网的另一边之后,迅速来到了之前利奥和我讨论西尔维奥·佩利科的那个地方,就在那里问题出现了。
马尔凯提耶罗要求立即拿到现金报酬,自从我认识美国仔开始,这是第一次,我感觉到他很难去驾驭一个人。他向他解释,我们现在还没有钱,六根脚趾明天才会付钱,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操作的,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抱怨过。
“我想要我的那份钱。”马尔凯提耶罗反复说道,“要么你给我钱,要么我去找警卫,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
据我了解,其实也是受我父亲的影响,六根脚趾雇用我们为他招揽顾客这件事并不是一件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同样从利奥的眼神中,我也明白了那个假设是有可能变成一场灾难的。马尔凯提耶罗的目光转向我这边。
“还有这个蠢蛋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说道,“他甚至没有带上弹簧刀。如果我必须等到明天才能拿到钱,他那份的一半也得给我。”
就是在那个时候,美国仔很清楚我不会做任何事情来捍卫自己,他让我在相距几百米远的第一个弯道那里等着他。
我走开了,像是一个刚刚被击倒在地毯上的自负的拳击手。我讨厌马尔凯提耶罗,我讨厌我自己,但我尤其讨厌利奥,讨厌他之前指责我拉肚子,现在又让我受到屈辱,不让我参与到他和批发商的儿子新的谈判中去。
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新的协议。我假装服从他的命令向远处走去,戴上运动衫的帽子,我回头望去,却看到美国仔正用一只手臂紧紧勒着马尔凯提耶罗的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顶着他的脖子。
他对马尔凯提耶罗说,我是他的合伙人,他的合伙人必须和他拿一样多的钱。
他接着对他说道,他必须向我道歉,如果明天他不登门道歉,他就别想拿到钱了。
最后,他松开手臂,并猛地一推把他推到一辆汽车的发动机盖上,补充说道,他从没有遇到过比他更懦弱的人了。“我的朋友不擅长用刀。”他说道,“但他肯定不会像你那样可悲,竟然请求别人去划本该你自己去划的你父亲的车。”
当他赶上我的时候,我正坐在路牙上,露出一副冷漠的神情。但实际上,因为他刚刚的所作所为,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美国仔让我站起来,我们开始奔跑:我们已经迟到了。
几分钟后,我们便回到了我们的街区,筋疲力尽。“你必须要学会捍卫自己。”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说道,“我们生活在一片丛林里,这里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永远是坏人占上风,尽管他们只是少数,因为邪恶就像唾液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粘在一起,无论对谁都一样。我们被一群疯子包围,甚至在你还来不及打开鸟笼,对鸟儿说‘走吧’的时候,就立刻会有人抓住你的肩膀把你和鸟儿一起关回笼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