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20
弗农夫人致德库西夫人
写于教堂山
亲爱的妈妈:
我们这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昨天到的。当时我正在陪孩子们吃饭,忽然听到门口传来马车声,心里想着应该去看一下,便出了幼儿室。楼梯下到一半时,我看到费雷德丽卡面如死灰地跑了上来,越过我冲进了自己的房间。我赶紧跟了过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哎呀!”她说,“他来了——詹姆斯先生来了,我该怎么办呢?”这话没头没脑的,我恳求她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就在这时,门敲响了——是雷金纳德,他听了苏珊夫人的吩咐,来叫费雷德丽卡下楼去。“是德库西先生!”费雷德丽卡说,脸“唰”地红了,“是妈妈派他来的,我得走了。”
我们三人一同下了楼,弟弟诧异地看着费雷德丽卡那张惊恐的脸。我们在早餐室找到了苏珊夫人,还有一个看似很绅士的年轻男子,苏珊夫人介绍说他是詹姆斯·马丁先生——你可能还记得,就是原本爱恋曼瓦林小姐,被她竭力抢过来的那个人,但她俘获这个人,似乎不是为自己,要么就是后来转给了女儿。总之詹姆斯先生现在疯狂地爱着费雷德丽卡,而且得到了苏珊夫人的全力支持,但我相信那个可怜的女孩一点也不喜欢他。而这个年轻男子虽然人不错,衣着也华丽,但在弗农先生和我看来,是个非常软弱的人。
费雷德丽卡非常羞涩和茫然的样子,进入早餐室时,我不禁同情起她来。苏珊夫人十分看重这位来客,但我觉得她并不是很乐意见他。詹姆斯先生说了很多,多次为自己不请自来表示歉意——他说这话时频频发笑,很不应该——他反反复复说了很多事,三次告诉苏珊夫人几天前他见到了约翰逊夫人。他不时看看费雷德丽卡,但更多时候都专注在她母亲身上。这个可怜的女孩一声不吭地坐着——眼睛盯着下方,脸色不断变化。雷金纳德也注意到她在沉默中的变化了。终于,苏珊夫人厌倦了这种局面,提议出去走一走,我们便留下那两位绅士,去穿毛皮大氅。
上楼时,苏珊夫人说想到我的梳妆室单独跟我谈谈,一会儿就好,很迫切的样子。因此,我引着她到了室内,带上了门。她说:“詹姆斯先生到这来,真叫人吃惊,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惊讶过,事发突然,我应该向你道歉,亲爱的弟妹。只是,作为一位母亲,我应该倍感高兴才是。他太爱我的女儿了,才会忍不住想过来看她。詹姆斯先生性情温和,人品很好。虽然有点喋喋不休,不过花一两年时间准能调整过来。而且,从其他方面来说,他跟费雷德丽卡简直是绝配,一直以来又这么爱恋她,实在太让人高兴了。所以我希望你和弟弟能成全这桩婚事。这事我以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因为我觉得费雷德丽卡要学习深造,这事不宜公之于众;但我现在觉得,费雷德丽卡年龄大了,不会再服从学校的管教了,所以开始考虑让她跟詹姆斯先生结婚了,我原本也打算这两天跟你们夫妇谈谈这事的。
“亲爱的弟妹,隐瞒了这么久,只求你能谅解我,并且赞同我的做法,事情没有完全定下来之前,确实不便轻易透露的。几年后,等你把可爱的小凯瑟琳许配给一个在亲戚关系、人品方面都无可挑剔的男子时,就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不过,谢天谢地,你不会像我这么欣喜若狂的,因为凯瑟琳养尊处优,不像我的费雷德丽卡,没条件享受舒适的生活。”
末了,她让我向她表示祝贺。想来我当时的话很笨拙吧,因为事发突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说清楚了。不过,她非常激动地谢了我,因为我真的很关心她们母女的幸福。
随后,她又说:“亲爱的弗农夫人,我不善言辞,从来不会向别人表达自己的心迹,只希望你能相信我的这番话。认识你之前,我就听到人们赞美过你,只是真的没想到,我会像此刻这般爱你。而且,我得说,你能把我当朋友,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因为我有理由相信,曾有人试图让你对我心怀芥蒂。我只希望那些人可以看到,现在我们的心连在一起,能相互了解对方的真实感受了,当然了,对于他们的善意,我该表示感谢。好了,不耽误你时间了。你对我们母女实在太好了,上天保佑,希望你永远这么幸福。”
亲爱的母亲,面对这样一个女人你能说什么呢?她的言语是那么庄重诚挚!但我还是忍不住怀疑她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至于雷金纳德,我相信他没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詹姆斯先生进来时,他一副茫然的模样,那个年轻男子的愚笨和费雷德丽卡的慌乱彻底把他搞糊涂了。虽然苏珊夫人的话对他很有影响,但他明显还是很伤心,觉得苏珊怎么会为女儿吸引这样一个男人。
詹姆斯先生泰然自若地称要在这里住上几天——希望我们不会觉得唐突,他知道这样很无礼,但因为把我们当亲戚,才没那么多拘束,最后他大笑着说,希望真的可以成为我们的亲戚。他这么冒失,连苏珊夫人都有点窘迫,我相信她心里肯定希望詹姆斯快走。
不过,如果这可怜女孩的情感真被我和她叔叔猜中了,那我们就得为她做点什么了。她不能成为手段和野心的牺牲品,不该遭这种担惊受怕的罪。这女孩的心在雷金纳德·德库西身上,尽管他冷落了她,但她应该有更好的命运,而不该成为詹姆斯·马丁的妻子。我会尽快跟她谈谈问出真相的,但她似乎躲着我。我希望这其中没有什么误解,也希望她不负我的好意。她对待詹姆斯的一言一行都只有警觉和尴尬,没有任何鼓励对方的意思。
再见,亲爱的妈妈。
您的女儿
凯瑟琳·弗农
信21
弗农小姐致德库西先生
先生:
此举冒昧,请您原谅。若非悲伤至极,我也不想打扰您。詹姆斯·马丁先生让我痛苦极了,我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写信给您,因为母亲不许我向叔叔和婶婶谈及此事。有关这事,我真害怕我的求助会被您当成胡言乱语,觉得我不听母亲的话,擅自写信。但是,如果您不站在我这边,劝她放弃这门婚事,我会疯掉的,我实在没法忍受詹姆斯先生。除了您,没人能劝得动她。
如果您大发慈悲为我着想,劝她把詹姆斯先生赶走,我将对您感激不尽。我从一开始就讨厌他:先生,我向您保证,这绝不是心血**;我一直就觉得他又蠢又无礼,令人讨厌,而现在,他比以前更加难以忍受了。我宁愿自己养活自己,也不愿嫁给他。
写这封信,我深表歉意,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也知道这会让母亲非常生气,但我想冒这个险。
您卑微的仆人
费雷德丽卡·弗农
信22
苏珊夫人致约翰逊夫人
写于教堂山
最最亲爱的朋友:
这真是太难以忍受了!我从来没这么暴怒过,只能写信给你,缓解一下我的愤怒之情了,也只有你能了解我的感受。詹姆斯·马丁先生周二那天到这儿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惊讶、多恼火吗!因为我不希望教堂山的人看到他。他此行的目的,简直没法说!不请自来也就算了,他还自作主张要在这待上一段时间。我真想毒死他!不过,我充分利用这个机会,把事情告诉了弗农夫人,她的真实想法我不知道,总之她没有反对我。我也跟费雷德丽卡挑明了,她必须对詹姆斯先生恭谦有礼,我心意已决,她必须嫁给他。她说了一些话,表明自己很痛苦,仅此而已。看到她对雷金纳德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我的立场更加坚定了,因为我担心这种爱恋最终会换来回报。哪怕是不足为道的一点恻隐之心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雷金纳德虽然没有任何冷落我的意思,但他最近总不由自主地提到费雷德丽卡,有一次还赞美了她。看到我的客人他吃惊不小,带着妒忌之情观察詹姆斯先生,这一点很合我意。但不幸的是,我没法以此来折磨他,因为詹姆斯虽然向我大献殷勤,但很快就让所有人明白,他的心属于我女儿。和德库西单独在一起时,我毫不费力就让他相信,不管从哪方面考虑,我期许的这桩婚事都非常合理,这件事安排得再好不过了。谁都看得出来詹姆斯先生不是个聪明人,不过我不许费雷德丽卡向弗农夫妇抱怨,因此他们也没理由来干涉,尽管我那个无礼的弟妹很想这么干。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虽然我希望詹姆斯先生赶紧走,但对事态的发展还是颇感满意。所以,当整个计划突然被打乱时,我的心情可想而知了,我一点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啊。就在今天早上,雷金纳德走进我的梳妆室,表情异常严肃,没怎么拐弯抹角就说开了,滔滔不绝,说他要跟我讲道理,说我不顾女儿的意愿,执意要她嫁给詹姆斯·马丁先生是多么的不对,多么的不仁慈。我震惊极了。发现说笑不能让他释怀时,我恳请他听我解释,并问他是谁让他来训斥我的。他如实告诉了我,语气中还夹杂着一点无耻的赞美和不合时宜的柔情,但我已经顾不上那些了,原来是我女儿让他知道了有关詹姆斯和我以及她自己的一些情况,让他非常不安。
总之,我发现她第一时间就给他写信,求他来干涉这件事;收到信后,他和她谈了谈,了解细枝末节后,保证会帮她传达真实的意愿。毫无疑问,那女孩逮住这个机会向他表明了爱意。他提起她时的那副模样,都明摆着了。这种爱肯定让他感觉良好!我要永远鄙视这个男人,竟然为一份从未期许过的爱沾沾自喜。我将永远记恨他们俩。他对我没有真情真意,否则根本不会听信于她;而她呢,因为那颗悖逆的小心脏和不合体统的情感,竟然寻求一个年轻男子的保护,之前他们俩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啊!一个鲁莽,一个轻信,都让我百般厌恶。她损我的那些鬼话,他竟然能信!难道他不觉得我这样做是有难言之隐的?他不是觉得我理性而善良吗?对我的信任都到哪儿去了?真正的爱人难道不应该对中伤我的人愤恨不已吗——而且,他不是一直都看不起那个没有天资也缺乏教养的黄毛丫头吗?
我冷静了一会儿,但这已经超出我的忍耐限度了,希望当时我表现得足够激烈。他花了好长时间,竭力来缓解我的愤恨之意。但是,一个遭谴责受侮辱的女人,如果会为恭维所动,那她就是个傻子。最后,他被我触怒了,离开了梳妆室,摆出一副更生气的模样。我很冷静,他却出离愤怒了,不过这事应该很快能平息下来。他的愤怒或许会永久消失,而我的,只会历久弥新。
离开我后,我听见他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现在还在里头。你肯定觉得,他的反应多么令人不快啊!但有些人的感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我现在不够冷静,还没有去见费雷德丽卡。今天这事可不能让她随随便便就忘了。她会发现,一腔的柔情不过是徒劳,只会受到全世界的唾弃,招来母亲的巨大怨恨。
爱你的
苏珊·弗农
信23
弗农夫人致德库西夫人
写于教堂山
亲爱的妈妈:
让我先祝贺一下!那件让我们焦虑不安的事情,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现在前景非常光明了,事情出现了转机,先前还让您那么担忧,真是抱歉。危险已经过去,我想这份欢愉应该能抵消先前让您遭的那些罪。我高兴坏了,简直握不住笔了,不过还是决定让詹姆斯给您捎上短短几行,向您说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事肯定会让您吃惊不小的,因为雷金纳德要回帕克兰德了。
大约半小时前,我正和詹姆斯先生闲坐在早餐室里,弟弟把我叫出了房间。我立马察觉,肯定有事情发生,只见他面色铁青,言辞激动。亲爱的妈妈,您知道的,他有成见时,就是这副急切的模样。“凯瑟琳,”他说,“明天我要回家去了,我也不想离开你,但我得走了,其实我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可以回去见爸妈了。我马上会让我的猎人把詹姆斯送走的,所以如果你有信要捎,给他就行了。我先去伦敦办点事,周三或周四才能到家。不过,离开你之前,”他的语调低下来,但言辞更加有力了,“我得让你留心一件事——别让费雷德丽卡·弗农因那个马丁而不高兴,他想娶她,是她母亲促成了这桩婚事,但她不愿意接受。你要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知道,如果詹姆斯先生继续留在这儿,会让费雷德丽卡陷入不幸的。她是个漂亮女孩,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我这就把詹姆斯送走,他是个傻瓜。费雷德丽卡的母亲究竟在想什么呢,天知道!再见了。”他真挚地握了握我的手,继续说:“也不知道何时能再见你,费雷德丽卡的事一定要放在心上,务必当自己的事来处理,为她伸张正义。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比我们想的还要有头脑。”
随后,他离开我,跑上了楼梯。我没有阻止他,因为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感受。听完这番话,我当时的心情就不用说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待在原地,沉浸在欢喜之中,费了好些劲才平静下来。
我回到餐厅后,大约过了十分钟,苏珊夫人也进来了。我断定她和雷金纳德吵架了,于是好奇地看着她的脸,想验证一下我的想法。可她真是个谎言女神,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后,她跟我说:“我听威尔逊说德库西先生要走了——今早就要离开教堂山,是不是真的?”我回答说没错。“昨晚他可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呢,”她笑着说,“今天早餐时也没说,也许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吧。年轻男人总是匆匆打定主意,又突然放弃掉。如果他出发前改变主意不走了,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她说完就离开了屋子。亲爱的妈妈,我相信雷金纳德不会改变计划,事情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他们肯定为费雷德丽卡吵架了。苏珊夫人的沉稳也确实惊到了我。等您见到雷金纳德时,该有多高兴啊,他仍旧值得您称赞,仍旧能为您带来欢乐!
下次写信时,我就可以跟您讲,詹姆斯走了,苏珊夫人战败,费雷德丽卡平安无事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也一定能做成。我急切想知道,这一惊人变化,会招致什么样的结局。
至此搁笔,再祝贺一下。
您永远的
凯瑟琳·弗农
信24
弗农夫人致德库西夫人
写于教堂山
亲爱的妈妈:
捎去上一封信时,我没想到当时的欢喜之情会这么快就**然无存,甚至变成了无尽的忧郁,真后悔给您写了那封信。您能预见后事如何吗?亲爱的妈妈,两小时前充斥在我心中的希望和欢乐,如今全然消失了。苏珊夫人和雷金纳德和好了,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只有一点成功了,那就是詹姆斯先生被送走了。我们现在还指望什么呢?我真是失望极了。雷金纳德本来要走的,他的马已经在门口整装待发,谁还会觉得有顾虑呢?
整整半小时,我一直盼着他离开。把那封信捎给您之后,我去找弗农先生,坐在他房间里跟他谈论这件事情,然后决定去看看费雷德丽卡,早餐后我就没再见到她。我在楼梯上找到了她,她正在那儿哭呢。“亲爱的婶婶,”她说,“他要走了——德库西先生要走了,都是我的错。我怕您生我的气,但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亲爱的,”我说,“这事不用跟我道歉,能把我弟弟送回家,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因为,”我想了想说道,“我父亲非常想念他。不过,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她满脸通红地答道:“我非常不喜欢詹姆斯先生,忍不住——我知道,我错了,可您不知道我有多痛苦,妈妈不让我跟你们说这事,而且——”“所以你就跟我弟弟说了,让他来干涉。”我替她解释道。
“不是,是我给他写信了——确实写了,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起来了,起来后两小时天才亮。写完信后,我都没想过自己会有勇气交出去。早餐过后我正要回房,却在走廊上碰到了他,我知道,一切都取决于那一刻了,于是我逼着自己把信交给了他。他人真好,很快就接了。我不敢看他,赶紧跑开了,非常害怕,简直没办法呼吸。亲爱的婶婶,您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费雷德丽卡,”我说,“你有什么苦恼,只管告诉我,你该知道,我是你的朋友,永远都会支持你的。你觉得我跟你叔叔不会像我弟弟那样维护你吗?”
“没有,您的好心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再度脸红了,说道,“但是我想德库西先生可以对付我妈妈。可惜我错了:他们大吵了一架,他就要走了。妈妈永远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会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不,不会的,”我说,“这个时候,你妈妈不应该阻止你跟我说这些。她无权让你苦恼,她不应该这样做。而且,你向雷金纳德求助,可能对大家都好。我相信这再好不过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苦恼了。”
就在那时,我看到雷金纳德走出了苏珊夫人的梳妆室,惊讶之情可想而知,紧接着,我开始感到担忧了。他看到我时,一副慌乱模样,非常明显。费雷德丽卡赶紧走开了。
“你这就走吗?”我说,“想找弗农的话,他在自己房间里。”“不,凯瑟琳,”他答道,“我不走了。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
到了我的房间后,他的慌乱有增无减,只听他说:“我发现,我总是这么鲁莽冲动。我彻底误会了苏珊夫人,差点带着对她的错误印象离开了这栋房子。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我想,我们都错了。费雷德丽卡不了解自己的母亲,苏珊夫人是为了她好,但她从不把母亲当朋友。所以,苏珊夫人一直不知道女儿为何不开心。而且,我也无权干涉这件事。费雷德丽卡小姐向我求助是个错误。总而言之,凯瑟琳,一切都错了,幸好现在都解决了。我想,苏珊夫人想跟你谈谈,不知你有没有空。”
“当然有了。”我答道,深深叹了一声,这演得哪出蹩脚戏啊。我没有说话,说什么都是徒劳。雷金纳德高兴地走了,我好奇地去找苏珊夫人,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我说得没错吧,”她微笑着说,“你弟弟到底还是不会离开我们。”
“是的,没错。”我非常严肃地答道,“不过我当时觉得你肯定说错了。”
“我本不该冒险说那话的,”她反击道,“不过当时我突然想,他之所以要走,可能是因为早上跟我说话时,两人沟通不畅快,搞得他很不高兴了。想到这儿,我吃了一惊,觉得这场偶发的争吵我也有责任,可不能为此让你跟弟弟分离。你应该还记得,我随后就离开了早餐室。我抓紧时间,尽量澄清了这些误会。事情是这样的——费雷德丽卡非常不愿意嫁给詹姆斯先生。”
“那你觉得她应该嫁?”我有些激动地叫道,“费雷德丽卡通情达理,詹姆斯却很没头脑。”“我一点也不懊悔,亲爱的弟妹,”她说,“不过,你能给我女儿这么好的评价,我感到很高兴。詹姆斯先生是不太好,孩子气的言行让他更加蹩脚,不过,如果费雷德丽卡能有我期望的那种洞察力和才能,哪怕是稍稍有那么一点,我都不会急着促成这桩婚事。”
“真奇怪,只有你看不到自己女儿的聪慧。”我说。
“费雷德丽卡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识,她又害羞又幼稚,而且,非常怕我。她跟那可怜的父亲待在一起时被宠坏了,所以,我有必要表现得严厉一点,这让她疏远了我。她根本没有什么出色的智慧和天赋,思想也不活跃,否则她早就脱颖而出了。她受的教育何其可悲可叹!亲爱的弗农夫人,天知道我对她有多了解,但我真不想把责任推给某个人,他的名字对我来说是神圣的。”说到这儿,她假装哭了起来,我再也忍受不了她了。“但是,”我说,“夫人你怎么会跟我弟弟发生争执?”
“都是我女儿搞的鬼,这不但说明她缺乏判断力,也验证了我刚才说的,她非常怕我——她写信给德库西了。”“这事我知道,可你不许她向我和弗农先生诉苦,不向我弟弟求助,她还能怎么办呢?”我说。
“天哪!”她叫道,“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你觉得我会明知道自己孩子不高兴,还要故意让她痛苦吗!我不让她跟你说这些,是怕你打乱我的阴谋诡计?你觉得我没有一点正直,没有一点感情可言?我想永久把她打发掉,以破坏她的幸福作为我在尘世上的首要职责?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那你让她缄口不谈是什么意思?”我问道。“亲爱的弟妹,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这事又不会就此打住。我怎么能让你卷入这种连自己也避之莫及的事情当中?不管是为你、为她还是为我,我都不该这么做。我既已打定主意,就不希望别人来干涉,不管这人有多好心。毫无疑问,你们误会了我,但我相信我是对的。”
“别人又怎么会频频误会你!你怎么可能不懂女儿的感受!你怎么会不知道她讨厌詹姆斯先生?”我说。
“我知道,他显然不是她会相中的那种男子,但我相信,她不喜欢他,不是因为他的缺点。只是,亲爱的弟妹,有关这一点,你还是不要问得太清楚了。”她热忱地抓住我的手,继续道,“我承认,我有所隐瞒。费雷德丽卡让我很不高兴!尤其是她向德库西求助,严重伤害了我。”
“你神神秘秘的是什么意思,”我说,“你觉得你女儿是因为爱慕雷金纳德才讨厌詹姆斯先生,而不是因为詹姆斯很愚蠢,所以她的反感之情不值得在意;还有,夫人,你明明知道,以我弟弟的天性,不可能拒之不理,那你为何还要跟他争吵?”
“你知道的,他这人很热心,过来劝我了,他为这个受折磨的女孩,这个悲伤的女主角动了恻隐之心。我们俩相互误会了:他觉得我应该受到更多指责,而我认为他的干涉不可饶恕,其实现在发现并非如此。我对他感到很抱歉,那种心情真是难以言表,其实我们俩都是好心,当然也都有责任。他之所以决定离开教堂山,全是因为过分激动所致。我得知他的打算后,才开始思考,或许我们都误会了对方,我应该趁早去跟他和解。因为我对你家中的每一个人都很有感情,如果与德库西先生就这么不欢而散,我会很痛苦的。还有,假如费雷德丽卡确实有不喜欢詹姆斯先生的理由,我会立即告知他,让他放弃。这事让她不快,我应该责备自己,虽然我是无心之失。她真该受到惩罚,如果她像我一样重视自己的幸福,如果她能有点判断力,尽量克制自己,她现在应该生活得不错了。抱歉,亲爱的弟妹,耽误你的时间了,不过我的性格就是这样。这番解释过后,相信我不会再惹你生气了。”
我只能说:“确实没那么生气了!”随后沉默地离开了她。这真是我能容忍的最大限度了。如果我开口,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她的信誓旦旦,她的谎言,我不想详述了,肯定会让您生气的。我只觉得厌恶极了。我尽量平静下来,回了客厅。詹姆斯先生的马车就在门口,他还像往常那样,一脸的愉悦,之后就离开了。苏珊夫人鼓动或驱赶一个恋人竟是那么轻而易举!
然而,费雷德丽卡并没有轻松下来,她还是不高兴,仍旧怕她妈妈生气。而且,她虽然害怕我弟弟离开,但他留下来后,可能又觉得妒忌了。我看到她密切地注视着他和苏珊夫人,可怜的女孩,我现在觉得她没希望了,她的爱恋不会有回报的。他对她的看法曾有很大改观,给了她一些公正的评判,可是,与她母亲和好后,那渺茫的希望又随之破碎了。
亲爱的妈妈,准备做最坏的打算吧,他们很可能会结婚!他比以往都更受控于她了。如果发生那样糟糕的事情,费雷德丽卡就彻底归我们管了。
我希望上一封信不要到得太早,因为片刻的欢愉之后,随之而来的只有失望。
您永远的
凯瑟琳·弗农
信25
苏珊夫人致约翰逊夫人
写于教堂山
亲爱的艾莉西亚:
恭喜我吧,我成功了,欣喜若狂。前几天写信给你时,确实有很多恼火的理由,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平静下来,因为我感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难以平息,难打起精神来。都是他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害的,其实他根本就是傲慢无礼!我告诉你,我决不会轻易原谅他的,他差点就离开了教堂山!威尔逊告诉我他要走时,我刚刚写完上一封信。我觉得必须做点什么,因为,以我的性格,我不会受一个感情强烈又深藏仇恨的男人摆布。如果让他带着对我的不良印象离开,那是在拿我的名誉开玩笑,所以,我必须要屈尊将就一下了。
我让威尔逊告诉他,我想趁他离开前跟他谈谈,他很快就过来了,离开时的愤怒情绪已经缓和了一些。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叫他,一副迫切想知道我要说什么,但又怕被我说服的样子。如果表情如我所愿,我当时应该是冷静又尊贵的样子,还有点沉思之意,让他知道我不太高兴了。“抱歉,先生,不应该擅自派人去叫你过来。”我说,“但是,听说你今天要离开,我觉得有必要恳求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缩短了逗留此地的时间,哪怕是一小时。我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两人没法继续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亲密的友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后的交流都会成为一种严酷的惩罚。你决定离开教堂山,无疑是因为你我出了状况,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我不忍心让你离开至爱的亲人。我留在这里,没法像你那样给弗农夫妇带来快乐,而且,可能我在这儿住得太久了。因此,无论如何,离开的人应该是我,我离开对大家再好不过了。我不希望以任何方式致使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分离。我要去哪儿,对任何人来说都不重要,我自己也无所谓。但你不同,你对所有亲人来说都很重要。”
说到这儿,我不再往下说,我想,你会对我的言辞感到满意的。这番话对雷金纳德不无影响,瞬间见效。哦,说话时看到他脸上的变化,看着他在柔情和不满中挣扎,真是件快事!他的感情容易受影响,确实有几分惬意之处,但我可不羡慕他这种情感,我自己可不想受世界影响。不过,一个人想影响另一个人的情绪时,如果对方是这种人,事情就方便多了。我只用只言片语就让雷金纳德的态度软了下来,立刻向我臣服,而且比以前更加温顺、更加依恋我,也更加忠诚。可他差点就愤怒地离开了我,还满心自负,不想屈尊来寻求解释。
现在,他虽然轻松被打败了,但我没法原谅他的骄傲之举,我想我是否该惩罚惩罚他,和解后又立即让他滚蛋,或者跟他结婚,一辈子折磨他。不过,这些手段都欠考虑,不宜实施。我现在脑子里各种计划此起彼伏,要做的事情真多:我必须惩罚费雷德丽卡,狠狠地惩罚她,她竟然向雷金纳德求助;我也要惩罚雷金纳德,因为他轻易就答应了别人的请求,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还要惩罚我弟妹,因为詹姆斯被遣走后,她一副张狂得意的模样;为了让雷金纳德跟我和好,我无暇顾及那个不幸的詹姆斯了;我要让他们为我这些天受的侮辱做出补偿。为达到这些目的,我想了很多计划。我也想着尽快去城里,不管实施的是哪种计划,都应该赶快行动起来;也不管哪种点子取胜,伦敦都是最适合行动的地方。况且你的社交圈也能让我受益,让我放纵一下,我在教堂山可是过了十周的苦修生活。
依我的性格,打算了这么久,必须让我女儿跟詹姆斯完婚了。你对这桩婚事有什么看法,请告诉我。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喜欢左右摇摆,容易受影响的人,费雷德丽卡别想用自己的观点来打动我。还有她对雷金纳德的愚蠢爱恋,我必须打消她这些荒唐的念头。综合考虑后,我觉得应该把她带到城里,赶紧跟詹姆斯先生结婚。
我与雷金纳德意愿相悖时,本来很自信能和他保持良好关系的,但目前来说,不尽如人意。他虽然仍在我的掌控之中,但争吵之后,的确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嫌隙,我是否该以这场胜利为荣,还拿不准。
亲爱的艾西莉亚,所有这些事,你有什么想法都告诉我。不知你是否能在自己附近帮我找个合适的住处。
你最亲爱的
苏珊·弗农
信26
约翰逊夫人致苏珊夫人
写于爱德华街
亲爱的朋友:
谢谢你的来信,我的建议如下:你尽快到城里来,不要带费雷德丽卡。既然让费雷德丽卡嫁给詹姆斯会激怒德库西和他的家人,不如你嫁给德库西先生,更能达到你的目的。你应该多为自己考虑,别为女儿想那么多,她不会记你的好的,她跟弗农一家待在教堂山再好不过了。而你擅长社交,万万不能离开社交圈。所以,留下费雷德丽卡,算是对她折磨你的一种惩罚,让她沉迷在罗曼蒂克的柔情蜜意中,最终带来的痛苦够她受的。你尽快到伦敦来吧。我之所以这么说,还有个原因:曼瓦林上周到城里来了,不顾约翰逊先生的反对,寻机会来见我。因为你,他难过极了,而且对德库西大为妒忌,如果现在让他俩碰面,很不妥当。不过,如果你不让他在这儿见到你,只怕他会有轻率之举——比如跑到教堂山去,那就太可怕了!此外,如果你听取我的建议,决定嫁给德库西,那就必须让曼瓦林死心,只有你能影响到他,让他回到妻子身边。
而下面这个理由,也是我让你过来的原因:约翰逊先生下周二要离开伦敦,到巴斯去休养,如果那边的水土适宜,而我也不反对的话,他会因为痛风在那边待上好几周。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就可以自己选择社交群,好好享乐一番了。我本想叫你住到爱德华街来,但他曾逼着我发誓,再不邀请你到家里来,如果不是在钱方面苦恼至极,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保证。不过,我可以在上西摩尔街帮你找个很好的套间,我们可以一直待在那里,也可以到我家来,我想我对约翰逊先生的承诺可以理解为——至少他不在的时候可以这样理解:不让你到家里过夜。
可怜的曼瓦林跟我讲了他妻子的妒忌之情,那个愚蠢的女人竟然奢望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对她矢志不渝!不过她向来都是那么蠢——竟然嫁给了他,她可是大笔财产的继承人,而他身无分文——除了叫她准男爵夫人,我想她应该有个绰号叫蠢女人。她结成这桩婚事真是愚蠢至极,虽然约翰逊先生是她的监护人,但他的感觉我可不能体会,我永远不会认可她。
再见。
你永远的
艾莉西亚
信27
弗农夫人致德库西夫人
写于教堂山
亲爱的妈妈:
这封信由雷金纳德捎给您。他逗留了这么长时间,总算要走了,只是我担心他离开得太晚,对我们没有好处。苏珊夫人要去伦敦见一位挚友——约翰逊夫人。刚开始她打算让费雷德丽卡一块去,说是方便找老师,但被我们否决了。费雷德丽卡如果跟她去,那可就惨了,我不能看着她任由母亲摆布,伦敦所有老师也不能补偿她失去幸福的痛苦。我还担心她的健康,她所有的一切,道德准则倒还好——我相信她不会受母亲或其朋友的影响。只是,她只能跟这些人混在一起——环境非常有害,毫无疑问——否则就会孤单至极,对她来说,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而且,如果她跟她妈妈待在一起,天哪,很可能会有雷金纳德相伴,这真是莫大的罪恶。
我们这里不久就会平静下来,恢复正轨,我相信,读书、谈心、锻炼,还有我的孩子和各种家庭娱乐,都能让这个年轻的可人儿渐渐恢复过来。我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世上的女人,最让她靠不住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苏珊夫人要在城里住多久,是否还会回到这来,我也不清楚。我虽然邀她有空回来,但没有一点热忱之意,她若想来,即便我冷冷淡淡也阻止不了她。
我得知那位夫人要去伦敦后,忍不住问雷金纳德打不打算在伦敦过冬,他虽然说还没决定好,但神情和语气显然跟他的话不搭。我叹了一声,就目前来看,这事已经让我绝望了。如果他很快就离开你们去了伦敦,那就一切都完了。
您亲爱的
凯瑟琳·弗农
信28
约翰逊夫人致苏珊夫人
写于爱德华街
我亲爱的朋友:
写这封信时我真是痛苦极了,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约翰逊先生歪打正着,发现了折磨我们俩的最佳办法。我猜他是从哪儿听到了你要来伦敦的消息,人为地让痛风发作了,巴斯之旅只能延迟,甚至可能去不了了。我相信,这场病痛的来去全在于他高兴与否。以前我想跟汉密尔顿一家去湖泊区时,也发生过同样的情况;三年前我想去巴斯,他就没有痛风征兆。我的信对你有这么大影响,真是太好了,德库西肯定是你的了。你到伦敦后立即通知我,尤其要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待曼瓦林。何时能去见你还很难说,我受到的限制太多了。他不在巴斯病倒,偏偏在这儿病倒,真是讨厌的伎俩,让我完全没办法听任自己了。如果在巴斯,他的老姑妈会照顾他,而在这儿,只能全靠我了。他默默忍受着病痛,让我连发脾气的借口都没有了。
你永远的
艾莉西亚
信29
苏珊·弗农夫人致约翰逊夫人
写于上西摩尔街
亲爱的艾莉西亚:
约翰逊先生即便不突发痛风,都已经够让人讨厌了,现在这样,真让人厌恶至极。竟然把你当个护士似的禁闭在他屋里!亲爱的艾莉西亚,嫁给他这么大年龄的人,你真该为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忏悔!他又老又呆板,难以控制,还患有痛风;想喜欢他吧,太老了点;想等他死吧,又太年轻了一点。我昨晚五点左右到的,曼瓦林出现时,我刚刚吃完晚餐。我不想掩饰见到他时的欢喜之情,也不想否认我感觉到的巨大反差,不管是容貌还是言行举止,雷金纳德跟他一比,都相差甚远。有那么一两小时,我一直在想,不如嫁给他算了,虽然这只是个懒散而荒谬的想法,不会在我心里停留多久。对于婚姻,我不想急着下定论,也不盼着雷金纳德如约到城里来。我可能找个借口,让他延迟到城里的时间,等曼瓦林走了再让他来。
我有些迟疑不决,要是雷金纳德爵士死了,我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但目前那个老家伙时好时坏的,完全取决于他的状况,一点也不适合我热爱自由的天性;我要是下定决心等着那老家伙过世,借口倒是足够,因为我现在守寡还不到十个月。我没让曼瓦林知道我的打算,也没让他觉得我跟雷金纳德不单是普通的调情,我把他安抚好了。
你给我挑的住房我非常满意,希望早点见面。
你永远的
苏珊·弗农
信30
苏珊·弗农夫人致德库西先生
写于上西摩尔街
你的信我收到了,得知你迫切期待与我相会,欢喜之情实难掩饰,但同时我也觉得,见面的时间有必要往后推一推了。不要觉得我冷酷无情,仗着自己的魅力颐指气使,也不要指责我的多变,先听听我的理由。
从教堂山过来的旅途中,我借着闲暇之便,考虑了你我的现状。回顾之后,觉得我们必须谨慎持重一些才好,迄今为止,我们在这方面一点都不注意。你我的感情太过仓促,缺乏沉淀,朋友们都是这么说的,世俗观点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匆匆订下婚约,一点也不谨慎,所以不能轻率行事,只怕你信赖的朋友们有太多理由来反对这门亲事了。
你父亲希望你娶个门当户对的人,像你家人一样拥有丰厚的财产,这种累积财产的愿望虽然不算太明智,但也是人之常情,不会让人觉得惊讶或愤恨,所以我们不该责怪他。他有权要求你为家里找一个富有的妻子。有时我也埋怨自己,这样与你结亲,让你遭罪,太鲁莽了。但是,像我这种感觉至上的人,理智往往来得太晚了。
我现在新寡不过数月,虽然那段持续了多年的婚姻没有留下任何幸福美好的回忆,但我知道这么快再婚会遭到世人谴责的,人们会说我粗俗不堪,弗农先生也会为此不悦,这是我没法忍受的。或许我可以及时强硬起来,反对世俗的不公和指责,但如果失去弗农先生的尊重,我无论如何都受不了。更何况这还会伤害到你跟家人的关系,我怎么能这样呢?你作为一个儿子,如果因为我而跟父母分离,只会让我原本凄苦的心更加不安,就算跟你在一起,也只能悲戚度日。
因此,我们应该晚些再相聚——等情况乐观一点再说——等出现好的转机时再说。为了我们的计划,我觉得你不应该到这儿来,你我不能见面。这句话真是残忍,但我必须说出口,我也不想这样,等你考虑到我们的现状时,就知道我妄自写这样的话是多么无奈了。你应该——你一定要相信,推迟相聚的时间,完全是信念支撑着我,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千万不要怀疑我不在乎你的感情。好了,再说一遍,我们不应该、也不能见面。你我分开几个月后,你姐姐——弗农夫人的担忧之情应该能平息下来了,她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总觉得财富必不可少,以她的天性,是没办法理解我们的。
尽快回信给我——一定要快,告诉我你听从我的安排,不会因此而责怪我。我受不了你的指责:我的精神已经承受得够多了,不能再施压了。我得寻求些欢愉才行,幸好我在城里有很多朋友,曼瓦林就是其中之一。你看,我对他们夫妇都是那么真诚。
永远忠于你的
苏珊·弗农
信31
苏珊夫人致约翰逊夫人
写于上西摩尔街
我亲爱的朋友:
那个折磨人的家伙,雷金纳德,到这儿来了。我写信给他,本想让他在乡下多待一段时间,没想到却加速了他来城里的步伐。我希望他赶紧离开,但也只能取悦于他,表明我对他的依恋。
他的心,他的灵,都对我忠贞不渝。他会把这张便条带给你,算是我的一封介绍信,他很想认识你。让他跟你待一个晚上,千万别让他回到这儿来。我跟他说我不太舒服,想自己静一静。如果他回来,可能会引起混乱,因为仆人信不得的。我请求你把他留在爱德华街,你会发现,与他相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沉闷的;我允许你跟他调情,你喜欢就好。同时,别忘了我的真正用意;你要尽可能让他相信,如果他继续待在城里,会置我于悲惨境地;各种理由你明白的,不合体统,诸如此类。我自己也会刺激他走,不过我失去耐心了,只想尽快摆脱他,因为曼瓦林半小时后就会过来。
苏珊·弗农
信32
约翰逊夫人致苏珊夫人
爱德华街
我亲爱的朋友:
我痛苦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德库西先生来得真不是时候,他到这边时,曼瓦林夫人刚刚进屋,硬是要见她的监护人,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他们俩到家时,我刚好外出,否则我无论如何都会把雷金纳德赶走的。幸好曼瓦林夫人一见到约翰逊先生就闭嘴了,而当时雷金纳德正在休息室等我呢。
曼瓦林夫人是昨天到的,追着她丈夫来了,这事或许她丈夫已经告诉你了。她是来家里寻求监护人出面干涉的,我还没反应过来,雷金纳德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你想掩饰的一切都没能藏得住。很不幸,曼瓦林夫人从她丈夫的仆人那儿挖到了消息,得知你到城里后,他每天都去拜访你,因此自己跟踪他,到了你的门口!我能说什么呢,这事真是太可怕了!现在德库西什么都知道了,这会儿正跟约翰逊先生私谈。不要怪我,这事我也阻止不了。约翰逊先生有段时间怀疑德库西想娶你,得知他到家里后,马上就想跟他单独谈谈。
那个可恶的曼瓦林夫人,如你所愿,已经比以前更瘦更丑了,她还在这里,他们三个正在密谈。我能怎么办呢?就让我那个丈夫变本加厉地折磨我吧。
我焦虑万分。祝福你。
你忠实的
艾莉西亚
信33
苏珊夫人致约翰逊夫人
写于上西摩尔街
你这番话真让人恼火。倒霉透顶,你当时应该在家的!我还以为你七点钟肯定会在家呢!不过我还不会泄气。别折磨自己了,我不会怪你,放心吧,我会跟雷金纳德好好编个故事的。
曼瓦林刚走,告诉我他妻子到城里来了。愚蠢的女人,她使这种伎俩到底想干吗?我真希望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兰福德。
雷金纳德肯定会暴怒,不过到明天吃晚餐时,一切都会恢复常态。
再会!
苏珊·弗农
信34
德库西先生致苏珊夫人
写于宾馆
我写这封信是想跟你道别的,你的魅力不再,我已经把你看透了。昨天分别后,我从权威人士那儿听闻了你的事,只恨自己听信了你,任由你摆布,我现在要马上离开了,永远不再见你。我指的是什么,你心知肚明。兰福德!兰福德!光是这个词就够了。这些消息都是曼瓦林夫人亲自告诉我的,就在约翰逊先生家。
你知道我是多么爱你,我现在的心情你也很清楚。不过,对于这样一个以别人的痛苦为乐,从不对别人付出真爱的女人,我决不会软弱地向她吐露自己的情感。
雷金纳德·德库西
信35
苏珊夫人致德库西先生
写于上西摩尔街
读了你的便条,我的惊讶之情简直难以形容。我茫然不知所措,没法理性地思考曼瓦林夫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竟让你的感情一下子发生这么大变化。人们揣测我的意图,对我进行恶意的诽谤,我不是都跟你解释过了吗?你究竟听到了什么,竟摇摆不定,不尊重我了?我对你隐瞒了什么吗?雷金纳德,你带给我的不安难以言喻,我没想到曼瓦林夫人因妒忌生出的那个老故事会再度复苏,再度被人听到。
快到我的身边来,有什么迷惑都跟我说清楚。相信我,兰福德的说辞一点都不可靠,没有听信的必要。如果要分手,你离开即可——不过我可没心思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对我失去尊重之情,哪怕只是一小时的时间,我都觉得是一种耻辱,不知道如何去承受。
我会一分一秒地数着时间,等着你的到来。
苏珊·弗农
信36
德库西先生致苏珊夫人
写于宾馆
你为何还写信给我?还想了解什么细枝末节?事情已然至此,我也就说清楚吧。你在弗农先生死后的所有不端行为,我早有所耳闻,见到你之前,我对世俗的看法笃信不疑,但你施展出自己歪曲事实的能力,让我摒弃了那些看法,在无法辩驳的情况下相信了你。但以后不会再信了,我以前从未想过你跟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现在知道了,你们不仅有关系,而且还在继续,你打乱了那个家庭的平静。那家人热情接待了你,而你就是这么回报人家的。你离开兰福德后一直在跟他联系,是他,而不是他妻子,现在他还天天来拜访你。
这一切你能否认吗?你一边跟他相好,一边诱使我成为你的恋人,我就这么上了圈套!我真该感谢你,我不会抱怨,也不会遗憾地叹息,我的愚笨让自己遭此厄运,是另一个人的善良和诚实挽救了我。最不幸的是曼瓦林夫人,她讲述过去时,巨大的痛苦让她失去了理智,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说了这么多,你不会再假装不明白我为何要跟你说再见了吧。我对你的了解最终又回到了原点。我明白了,与其憎恶那些征服我的诡计,不如鄙视自己,因为自己软弱,才让人有机可乘。
雷金纳德·德库西
信37
苏珊夫人致德库西先生
写于上西摩尔街
我心满意足,写完这几行,也不会再打扰你了。两周前你还渴望与我订婚,如今,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我高兴地发现,你父母的精明忠告没有白费。不过,相信你的孝顺之举并不能让你马上恢复平静,我也只能安慰自己,希望自己能从失望中挺过来。
苏珊·弗农
信38
约翰逊夫人致苏珊·弗农夫人
写于爱德华街
亲爱的朋友:
你跟德库西先生关系破裂,我很难过,虽然并不觉得惊讶,他已经写信告知约翰逊先生了。他说今天要离开伦敦。相信我,你的感觉我能体会,但我还得说,我们的交往也要告一段落了,哪怕是写信也不能了,希望你不要为此而生气。这事我也很痛苦,但约翰逊先生郑重说过了,如果我继续跟你来往,他就要到乡下度过余生,你知道,那种窘境是无法忍受的,我只能选另外一条路了。
你肯定听说了,曼瓦林夫妇要离婚,我担心曼瓦林夫人会回到我家来住;不过,她仍旧太爱自己的丈夫,很为他苦恼,或许她活不了多久了。曼瓦林小姐刚刚来了城里,跟她姑妈住在一起。他们说,那位小姐声称,离开伦敦前一定要追到詹姆斯·马丁先生。如果我是你,就干脆自己把他弄到手好了。我对德库西先生的印象差点忘记告诉你了:我很喜欢他,觉得他跟曼瓦林一样帅气,他性格爽朗、令人愉快,让人忍不住对他一见钟情。约翰逊先生跟他是至交。
再见了,最亲爱的苏珊,真希望事情不要这么背离人意。去兰福德真是一场不幸!不过,我敢说,你已经尽力了,只是命运弄人。
你最亲爱的
艾莉西亚
信39
苏珊夫人致约翰逊夫人
写于上西摩尔街
亲爱的艾莉西亚:
既然你我必须分离,我也只有接受的份,你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我们的友谊不会因此而受损,等你像我一样独立时,美好的时光就会重现,我们又可以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了。为了这一天,我只能焦虑地等待着,同时,我可以肯定地跟你说,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或者说,从来没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这么满意过。
我憎恶你丈夫,看不起雷金纳德,永不会再见他,我不该为此而欢庆吗?曼瓦林比以往更专注于我,而且,我们自由了,如果他求婚,估计我不会拒绝。要是他妻子跟你们住,这事就靠你了,你完全可以推动事情的进度。她的感情那么强烈,容易被激怒,会让她耗尽的。你我朋友一场,相信你会帮我的。我现在很高兴自己没跟雷金纳德结婚,也决不让费雷德丽卡有此机会。明天,我就把她从教堂山接来,让玛利亚·曼瓦林小姐担惊受怕去吧。费雷德丽卡成为詹姆斯先生的妻子之前,绝不能离开我的家,她或许会抱怨,弗农一家也会恼怒,但我不在乎。
我已经厌倦了,不会再让别人的反复无常左右我的意愿,也不会再抛开自己的看法去顺从别人,我对他们可没这义务,也没有尊重之情。我放弃的已经够多了,我很容易受人影响。费雷德丽卡会发现,现在的我已经变了。
再见,最亲爱的朋友,希望你丈夫迎来更加痛苦的下一次痛风!希望你永远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
苏珊·弗农
信40
德库西夫人致弗农夫人
亲爱的凯瑟琳:
我有个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雷金纳德回来了!早上真不该给你寄那封信,免得你为雷金纳德去了伦敦而恼火。他现在回来了,不是来问我们让不让他娶苏珊夫人,而是来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断绝关系了。他刚到家一小时,细节我还不清楚,因为他很沮丧,我不忍心细问,不过,估计马上就会有眉目的。自打他出生以来,就这一刻,让我们最最欢喜了。我们只有一个愿望,恳请你到这边来,越快越好。几周前你就应该到的,希望这不会给弗农先生带来什么不便;也希望你把孩子们都带上,当然还有你那可爱的侄女,我很想见见她。
之前雷金纳德不在,又没有教堂山的人来,这个冬天真是痛苦难熬,让我觉得前所未有地枯燥乏味,这次欢聚定然会唤回我们的活力。费雷德丽卡经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等雷金纳德恢复了往日的蓬勃朝气——相信很快就会恢复的,我们就试着让他转变心意,我希望满满,相信不久就能看到他们手牵手在一起了。
爱你的母亲
C.德库西
信41
弗农夫人致德库西夫人
写于教堂山
亲爱的妈妈:
您的来信让我万分惊讶!他们真的分手了——永远?我应该欣喜若狂的,只是不太敢相信,因为见识了那么多以后,确实没办法相信雷金纳德真的回到了你的身边!想想周三那天的事,我更觉得惊讶了,就是他刚回到帕克兰德的那天,不受欢迎的苏珊夫人出人意料地来了,一脸的快活、容光焕发,似乎去了伦敦以后,更有意于跟他结婚了,完全没有与他诀别的意思。她大概待了两小时,跟从前一样温柔亲切、令人愉快,没有任何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之间出现了争吵或感情淡漠。我问她我弟弟去城里以后,是否跟她见过面。您知道的,我的意图不在于了解真相,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她马上就回答了我的问题,没有任何尴尬之情,说他很友善,周一曾拜访过她,不过,她相信他已经回家了,我才不信呢。
您的邀请,我们欣然接受,下周四,我和孩子们就可以跟您团聚了。上天保佑,希望到时候雷金纳德不会又去了城里。我也希望能带上亲爱的费雷德丽卡,可遗憾的是,她母亲到这来,就是为了把她接走的。这可怜的女孩太悲惨了,但这事谁也阻止不了。我一点都不愿意让她走,她叔叔也一样,我们尽力劝说,可苏珊夫人说,她要在伦敦待上几个月,如果女儿不在身边,不给她找老师,她会于心不安的,诸如此类。无可否认,她的态度友善温和,没有任何不妥,弗农先生相信她以后会爱护费雷德丽卡,我真希望自己也这么想。
跟我们告别时,那个可怜的女孩心都碎了。我嘱咐她一定要经常写信给我,让她记住,万一有什么困难,我们永远都是她的朋友。我单独跟她说了这些,希望这番话能让她舒坦一点。但是,如果不亲自去城里看看她的情况,我放不下心来。
我也希望能撮合您信尾提到的婚姻,希望不是白白期盼一回,可现在,这似乎不太可能了。
您永远的
凯瑟琳·弗农
尾声
因为当事人之间的聚散离合,通信没再继续,这对邮局的收益来说真是个莫大的损失。情况发展如何,从弗农夫人和她侄女的书信中能获悉的甚少,因为前者很快就从书信风格中发现,费雷德丽卡的信都是在母亲的监督下写的。因此,她不再时时刻刻惦记着给她写信,不再追问细节,而是亲自去了伦敦。
其间,她从直率的弟弟那里了解到很多,知道他和苏珊夫人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从此也更加看不起这位夫人,更急着让费雷德丽卡离开这样的母亲,由自己来照管。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决定试一试,想看看能否得到嫂嫂的许可,她的焦虑之情催着她早早地去了伦敦。弗农先生呢,就像先前表现出来的一样,总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在业务上找了个妥帖的理由,也去了城里。满心狐疑的弗农夫人到伦敦后,马上就迎来了苏珊夫人,对方是那么从容优雅,令人愉悦,差点就让她忘了自己的憎恶之情。苏珊夫人没有回忆雷金纳德,没有自责之意,也没有任何的尴尬窘迫,她精神饱满,似乎只急于表明她对小叔子和弟妹的感激之情,与他们做朋友的欢喜之意。
费雷德丽卡跟苏珊夫人一样,没什么变化,在母亲面前还是那么拘谨,一副羞怯的模样。这让她婶婶更加确定,她过得一点都不舒坦,所以暗自下定决心,要把她从火坑中救出来,虽然苏珊夫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刻薄的样子。她不再逼着女儿嫁给詹姆斯先生,基本没提起他,只说他不在伦敦。她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女儿的幸福和成长,高兴地说费雷德丽卡越来越让母亲称心如意了。弗农夫人又是惊讶又是疑虑重重,到底怀疑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没改变主意,只是担心计划很难实现。直到苏珊夫人问她,跟住在教堂山相比,费雷德丽卡有无变化,并且承认自己有时感到焦虑,不知道伦敦是否真正适合女儿时,她觉得事情有了转机。她说苏珊夫人的疑虑不无道理,坦白建议让侄女回乡下去。面对她的友善,苏珊夫人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才好,她说不管怎么样,她都没办法割舍得下自己的女儿。而且,虽然计划尚未完全定下来,但不久后如果要把女儿送到乡下去,她自己就可以执行,不需要弗农夫人费这么大的心。弗农夫人坚持自己的意见,苏珊夫人也不让步,几天下来,似乎没有妥协的意思。
就在这期间,恰逢来了一场流感,悬而未决的事马上就有了结果。因为担心女儿,苏珊夫人一下子惊醒了,一心只想让她远离危险,免受感染,对女儿染上流感的担忧之情超过了其他一切琐事!费雷德丽卡随叔婶回了教堂山。三周后,苏珊夫人宣布她就要与詹姆斯·马丁先生结婚了。至此,弗农夫人发现,先前所有的疑惑有了答案,原来自己催促费雷德丽卡离开,只是帮苏珊夫人搬开了绊脚石而已,对方从一开始就有此意。费雷德丽卡本来说只住六周,但她母亲很乐意让她继续待下去,让所有人都开心。虽然也写过一两封情真意切的信来邀她回去,但两个月后,再不提女儿不在身边的事,又过了两个月,彻底不给她写信了。
因此,费雷德丽卡一直住在叔叔和婶婶家,终有一天雷金纳德·德库西会禁不住劝说和巧言哄骗,对她动心,熄灭对她母亲的爱恋之情,杜绝将来的一切牵扯,不再受她吸引。一年以后,这事大概就能成了,也许三个月就差不多了,因为雷金纳德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苏珊夫人二婚后是否幸福,很难说,因为,谁敢担保自己的想法准确无误呢?世人都是根据表象来判断罢了,她虽然没吃什么亏,但丈夫并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詹姆斯先生可算是倒了大霉,虽然他糊涂透顶,却也不该受这样的罪。因此,就让世人同情他去吧。我承认,我只同情曼瓦林小姐一人,她到城里后,把两年的时间都花在了衣物装扮上,只为了捕获詹姆斯的心,最终却输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岁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