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柚子还没到厨房门口，就看见很少进厨房的爸爸正“勤快”地帮妈妈洗菜，袖子也没挽起。大热天的，最怕热的他却穿了一件长袖衬衫。他当然不能让柚子看见自己手臂上被掐得一块块青紫的地方。

柚子一走过去，就被妈妈紧紧抱住了：“宝贝，妈妈昨天不该赌气不出去，以后去哪里我们都不分开。你长这么大，我就让你爸爸独自带你出去一次，就差点儿把你弄丢，吓得我做了一夜的噩梦。在梦里，妈妈找不到你，一直喊你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

“妈妈，不怪爸爸，是我躲在了‘太空舱’，爸爸没看到我，才去别的楼层找我的。”

爸爸端着碗过来，听到柚子这么说，向柚子竖起大拇指说道：“好儿子！”

妈妈肯定还在想着昨天柚子“走丢”的事，她带着埋怨的表情，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瞪了爸爸一眼。这一次，爸爸不敢说话了。

同样是这双大眼睛，只要一面对柚子，立刻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变得充满柔光、笑意盈盈。柚子觉得好神奇啊！只是妈妈每天在家忙忙碌碌，根本就没时间陪自己玩。柚子只好没精打采地走到阳台，两只手扒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太阳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外面灰蒙蒙的，耳边不停地传来车轮驶过的声音，他想看看都有什么车，但眼前的高楼挡住了街道。

阳台上方，两根晾衣杆挂满了长长短短的衣服，一条长裤的裤脚都触到柚子头顶了，他可顾不上这些。终于放暑假了，他真想下楼去和小朋友一起玩，但是妈妈从来不让他一个人下楼。

提着一桶衣服去阳台时，妈妈一眼就看到了柚子。柚子的背影在阳台的大玻璃前显得特别瘦小、孤单。

这时，柚子把身子挪了挪，把脸贴到玻璃上，想看清楚不远处楼顶偶尔闪烁的信号灯。

“哎呀！”妈妈突然叫了一声。柚子吓得下意识地回过头。

妈妈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吧嗒”一声放下桶，用手掌贴着柚子的一边脸，迅速将柚子的脸从玻璃上挪开：“宝贝，太用力顶着玻璃很危险，万一玻璃松动掉下去，人也会掉下去的，那样太可怕了。”

危险、万一、可怕，是妈妈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是不是想出去玩？”妈妈问。

柚子眨巴眨巴眼睛，耸了耸鼻子，不说话。他从小就有鼻炎，遇到坏天气，会让他的鼻炎加重。这样的天气，妈妈肯定不会让他出去的，可是没有伙伴一起玩，又很孤单。

看到柚子又眨眼又耸鼻，妈妈心里的担忧更加强烈了，冬冬老师在毕业典礼那天单独和她说的话又在她脑海里回响：“我们班有个转学来的孩子，起初是不停地眨眼睛、耸鼻子，后来又不停地扭脖子、甩手、抖腿。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是孩子调皮，故意扮怪相，后来我越看越不对劲，因为这些都是他控制不住的行为。”

“有一次，他上课突然吼叫起来，还不停地吐唾沫。我们赶紧叫来家长，一了解，原来他这样已经很久了，医院已经诊断他有‘**症’，他才转学过来的，但是确实影响到了班里其他孩子，所以后来还是退学了。”

妈妈就是从那天起，得知“**症”这个名词的。最让妈妈惊讶恐慌的并不是关于这个孩子，而是冬冬老师最后的那几句话：“您没有发现吗？柚子最近也有眨眼睛、耸鼻子的现象，虽然仅仅凭这个还不能判定什么，但我希望您要特别关注一下他的表情和心理。”

想到这里，妈妈赶紧让柚子的爸爸进房间，跟他讲了一遍冬冬老师说的话。

爸爸觉得是妈妈多虑了：“我觉得我们的儿子不可能那样，耸鼻子应该是鼻炎导致的吧！”

“我开始想的也和你一样，所以观察了他好几天，但是最近他这两个动作做得很频繁，我还是有点儿担心。”

“是吗？”爸爸也有点儿紧张了，“柚子马上就要上小学了，如果真这样的话，学校不愿意招有问题的学生。而且，现在孩子的学习压力多大呀，柚子这么内向，我还真有点儿担心。”

“那怎么办？”

“公立学校现在也很注重素质教育了，但是考大学最终还是要看成绩。柚子比较内向，我们还是给他找一个相对宽松的学校比较好。”

爸爸第二天就开始忙碌了，不停地上网、打电话，参观学校。

这天晚餐前，柚子在客厅听到爸爸妈妈在厨房里说话，越说越大声。

爸爸对妈妈说：“这几天我对比了一下，我们家附近有一所国际学校挺不错的。”

“那学费肯定很贵吧！”

“这个你先不要担心。前一阵我也在为要不要辞职举棋不定，现在看来指望那一点儿工资根本不行，必须自己创业了。我打算成立一家儿童益智玩具专营店，现在不是有好多商家都在卖‘科学小制作材料包’吗？卖得可火了。如果把市场上这些销售得好的‘材料包’整合成一个更具综合学科的‘STEM趣味科学小制作材料包’，前景肯定很好，我有信心。”

“那如果读国际学校就只能考国外的大学了，我可舍不得孩子去那么远。”妈妈的语气突然伤感起来，好像柚子马上就要出国了。

“这不是为了给柚子找合适的学校嘛。明天先带孩子去看看学校，见见老师再说……”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出发了。大约过了半小时，柚子发现路边行驶的车越来越少了。

“柚子，学校快到了。”爸爸一边说着，一边把车往右一拐。穿过一个拱形的铁架门，“湖边外国语学校”几个字在柚子眼前匆匆闪过，还没来得及细看，眼前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就如画卷一般展开，周围也安静了许多。忽然，左前方出现了一些亮闪闪的东西，那是什么？柚子眨了眨眼，偏过头看了一眼，惊讶地叫起来：“你们看！有一片湖！”

顺着柚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片天然湖渐渐露出全貌，湖边浅滩上还有一大片芦苇丛，虽然现在是芦苇开花的季节，但是因为离得远，看不清芦花，只望见芦苇丛顶端的一大片黄褐色。风一吹，芦花如一大团轻盈的羽毛，优美地随风摇曳，犹如一幅动态的画……映在阳光下的湖水，被风一吹，**漾的水波像鱼鳞般一闪一闪的……

柚子情不自禁地说道：“真是波光粼粼啊。”这个成语是妈妈在他小时候反复教他的，现在终于用上了。

一缕阳光正好照在柚子的小脸上，加上他新奇的眼神、天真的模样，让他整个人看起特别有神采。

“小孩儿的快乐好简单，一片湖就让他如此开心，看来学校环境真是挺重要的。”妈妈思量。

停好车，柚子一家走进学校正门，来到一个设有玻璃门的大厅。大厅里设了六个安检刷卡通道，随身带的物品必须放到传送带上进行安检。柚子觉得这里和地铁的安检口真像啊！

“欢迎你们！”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孩儿朝柚子一家走了过来。柚子觉得她的笑容特别灿烂，头发也梳得特别齐整，还全部绑在一起，用皮筋扎成一个圆球状。还是小男生的柚子当然不知道，这种发型就是女孩儿们喜欢的“丸子头”。

“这位就是这个学校的招生老师—秋秋老师。”爸爸说。如果不是爸爸介绍，柚子和妈妈还以为她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呢！听爸爸说，这个学校可以从小学一直上到高中。

秋秋老师递给爸爸三个通行证以后，领着大家一起进了校园。一辆观光车正停在那里，等他们上车。柚子本来还纳闷为什么到学校要坐车，还没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这个学校太大了，就算经过了足球场、篮球场，前方依然一眼望不到边。一路看过去，一座座朱红色的尖顶楼，一排排高大的松树，据说这些树在圣诞节都会被学校布置上彩灯，在夜里变得流光溢彩。柚子被这如童话城堡般的校园深深地吸引了。妈妈和柚子一样，她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简直惊呆了，自己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典雅的学校。

经过一个高尔夫球场时，妈妈问：“老师，孩子这么小就开始学高尔夫球了吗？”

“对呀！孩子的潜能是无限的。如果柚子来这里，还可以学编程、击剑，男孩子学击剑多帅啊……学校里有大型演出礼堂，孩子们有很多机会去国外和同年级孩子互动，学校艺术团的孩子们有机会到世界各地演出，高年级的孩子甚至还有机会去南极。”秋秋老师说。

柚子听了，小眼睛里全是憧憬，迫不及待地说：“爸爸，我想来这里上学，我想去南极。”

爸爸被他那着急的模样逗笑了：“那你等会儿可要好好表现！”

到了招生办公室，秋秋老师说：“今天主要是学校和孩子以及家庭的相互了解。现在请一位家长做一份调查问卷。我领孩子到隔壁办公室，去测试一下孩子的英文基础，另一位家长在外等候。”

爸爸妈妈互相看了一眼，没想到家长还要“考试”。

“你细心，你去做。”爸爸对妈妈说。

妈妈拿到问卷的时候，翻看了一下，选择题和简答题各占一半，主要是学校想了解孩子的兴趣、特长，父母对孩子的未来规划和希望，等等。

柚子从小到大，妈妈凡事都亲力亲为，回答这些问题对妈妈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妈妈没有多想，就开始埋头答卷，一直写到卷子空白处都满了，还觉得不够，把没写完的字写到了卷子的反面。既然柚子这么喜欢这个学校，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对待。

秋秋老师来收卷了，她看了看答卷，说：“真是一个非常用心的妈妈。”然后她就去了隔壁办公室，把柚子带了出来。

“老师，孩子表现怎么样？”爸爸急切地问。

“孩子回答问题的思路倒是很清晰，有条理，就是英文基础比较一般。”

妈妈走过来一听，赶紧向秋秋老师解释：“是我们的原因，想让他小时候多玩一玩，就从来没报过课外的英语辅导班。”

“我们学校的学生基本是从本校的双语幼儿园升到一年级的，所以有一定的英文基础。”秋秋老师看了妈妈一眼，安慰道，“不过没基础的问题也不大，孩子只要好好学，肯定能跟上。”

妈妈连连点头，情急之中，妈妈想到了柚子的一个特长，赶忙对秋秋老师说：“孩子在幼儿园童声合唱班的老师说他嗓子条件挺好。”

“如果有特长，我们会优先考虑。请家长留步，孩子跟我到办公室，我会请一位声乐老师过来。”

妈妈赶紧对柚子说：“一会儿你要好好表现。”

眼看着声乐老师进了办公室，柚子也跟了进去，门被关上了。

等了好久，爸爸和妈妈也没听见一句歌声，他们正迷惑，秋秋老师出来了。

“刚才孩子不愿意开口唱歌，就不勉强他了。最后了解一下孩子对体育的兴趣，我们去一下体育馆，看看孩子平时喜欢什么运动。”

“啊？”妈妈心里更着急了，这样还怎么上这个学校啊！秋秋老师已经非常善意地给了柚子很多机会。只是，体育恰恰是柚子最弱的部分，这可是一个在幼儿园连平衡木都不敢走的孩子啊！

爸爸妈妈硬着头皮和柚子来到体育馆。去体育馆的路上，柚子的爸爸指着一个菜园和妈妈说：“学校还有种菜的地方。”

秋秋老师听到了，说：“这一块菜地是专门为孩子们开辟的。孩子们可以在这里观察各种蔬菜的生长，也可以自己动手撒菜籽，等蔬菜成熟了，再和老师一起来采摘。”

“上学还可以种菜，那可太好玩儿了。”柚子心里越想越高兴。

不远处是个马场，柚子看到一个孩子戴着头盔，穿着漂亮的马术服，在旁边教练的引导下，正骑着马缓缓地走着。真神气呀！学校居然可以骑马！柚子羡慕极了。

因为外面太晒了，秋秋老师就带着他们，从小学部教学楼的“艺术长廊”里穿过去。柚子一路走一路看，这个长廊的墙上贴着好多画，有一些贴画还是用羽毛、米粒、纸壳做的，很有意思。“要是有一天，我的画贴在这里就好了。”柚子情不自禁地遐想起来。

走廊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奖杯和孩子们在世界各地表演的照片，也让妈妈看得连连赞叹，这是多么有艺术气息的学校啊！长廊里与他们碰面的老师们也都是笑容可掬，让人如沐春风，妈妈都喜欢上这里了。

体育馆到了，这是一个超级大的室内防霾体育馆，馆顶是由透明采光板封住的。即使是雾霾天，孩子们也可以在这里上体育课。妈妈对此太满意了。

“你平时喜欢什么运动呢？”秋秋老师亲切地问柚子。

柚子低头想了半天，答不出来。他可是一个好静不好动的孩子，让他看书，他可以定在那里几个小时，让他跑步，他就会生气。平时最多是逛公园、爬爬山。他还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运动。

秋秋老师的身后是一个几米高的攀岩墙，柚子以前在电视上见过攀岩墙，只是这个攀岩墙特别漂亮，墙面是一幅彩绘图，墙上镶嵌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它们的间隔或近或远，好像是故意要给踩着石头攀岩的人带来困难。柚子站在这个攀岩墙面前，显得特别瘦小。

“你要不要试一下攀岩墙呢？”秋秋老师看了看发呆的柚子。

“不！”柚子简洁地回答。

“那跳绳怎么样？”秋秋老师给柚子递过来一根可以调节的跳绳。

柚子只好接过绳子，他的脸现在有点儿红了，小眼睛开始不停地眨着。他耸了耸鼻子，又用手揉了揉鼻翼，这么多双大人的眼睛盯着他，他更紧张了。妈妈以前总让他练习，他都是很不情愿地跳几下就跑了，他跳绳最高的纪录是八个。

现在，跳绳已经在手上了，他别无选择，只好咬了咬嘴唇，挥起绳子开始跳。没跳几个，绳子就被自己的脚踩住了，再跳，还是这样……

秋秋老师笑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然后让柚子的妈妈先带柚子到门外等候，她要单独和柚子的爸爸说“见面”的结果，怕当着孩子的面说，会让孩子难受。

“柚子很乖巧，就是缺少一些胆量，让孩子再回去锻炼锻炼。你们自己也考虑考虑学校是不是适合孩子。”

“我的孩子非常喜欢你们学校。”

“孩子喜欢很重要，但是还要看看能不能适应。”

爸爸欲言又止，低头想了一下，还是说了：“谢谢老师。有一件事情我想我们还是要坦诚地告诉您，就是柚子的幼儿园老师说柚子有‘**症’倾向。如果是这样，您看柚子还有希望来你们学校吗？”

秋秋老师睁大了眼睛，说：“是吗？那位老师是通过什么来断定的呢？”

“柚子班级有一个患有‘**症’的孩子，他有频繁眨眼、耸鼻子、甩手等行为，还会控制不住地说脏话，幼儿园只好让他退学了。在柚子幼儿园毕业那天，那位老师提醒柚子的妈妈，柚子也经常频繁眨眼、耸鼻子，如果只是眨眼睛或者只是耸鼻子，我们也就不担心了，关键是这两项，他同时有。”

“‘**症’会伴有眨眼等行为，但是，频繁眨眼不代表就是得了‘**症’啊。”秋秋老师说，“如果您实在不放心，可以带柚子去医院找医生看看。我实习的时候也接触过‘**症’的孩子，依我看，柚子不太像。”

“是吗？”爸爸像突然得到一线希望，眼神亮了一下。

秋秋老师鼓励道：“是的，您要相信自己的孩子，最重要的是平时多关注他，多陪伴他，多带他运动……”

爸爸一脸的懊悔：“我陪伴得确实太少了。”

“这样吧，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暑假里您带着孩子多接触接触大自然，让孩子多交一些小伙伴，您也多观察观察孩子。”

“好的。”

……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问柚子：“在老师面前为什么不唱歌呢？”

“我害怕。”

“怕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妈妈沉默了，搂了搂柚子。爸爸只是专心地开着车，一言不发。

柚子从大人的眼神中，能感觉出他们不满意自己的表现。

“我真的是个胆小鬼吗？”这个念头又跑到了他的脑海里。

校园边的那片湖，慢慢消失在汽车的后视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