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德华·伯曼(Edward Burman)先生的《秦俑两千年》出版后,我们就启动了这部书稿的撰写。2020年《秦俑两千年》出版后,深受读者好评。陕西省文物局以及秦始皇帝陵博物院本来计划举行一个仪式,一方面隆重表彰一下传播中华文明的爱德华·伯曼先生,另一方面也就他的书稿对秦始皇陵考古进行研讨,并讨论下一步的合作内容。但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爱德华先生无法来华参加这次活动,这项计划就被搁置了。不料,年底却从意大利传来了爱德华先生因病去世的噩耗,让大家倍感惋惜。回想他到秦始皇陵搜集材料,与我们交流沟通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在《秦俑两千年》中,爱德华先生**饱满地描述了秦始皇陵近年的新发现,还特别介绍了国外学者对秦始皇陵的认识。但是他毕竟不是专业学者,也没有精力深入秦始皇陵考古的细微之处与思想底部,并且由于文化的差异,他对秦始皇陵的认识仍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秦俑两千年》的出品方北京白马时光文化公司希望我能从中国学者的角度再撰写一部关于秦始皇陵考古的书稿,二者互为补充,共同为读者提供有关秦始皇陵以及秦俑的全面知识。经过一年多来的努力,这部书稿终于面世,我非常感谢白马时光公司领导的决策,感谢王瑜、石雯、武亭立等在项目策划和内容上付出的努力,也用这部书稿怀念在世界范围内传播秦俑知识的爱德华·伯曼先生。
这部书稿实际上也是我对秦始皇陵60年考古实践的一个简单总结和认识。1962年,陕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以及临潼的三位专家—王玉清、雒忠如、彭子健开启了科学意义上的秦始皇陵考古历程,迄今已有60年了。20世纪70年代,秦始皇陵兵马俑、马王堆汉墓等一系列重大考古发现,提振了民族士气,成就了那段**考古的岁月,直到现在仍让人念念不忘。
2021年是中国考古学诞生百年的纪念之年,总书记评价,百年来中国考古学“经过几代考古人接续奋斗,我国考古工作取得了重大成就,延伸了历史轴线,增强了历史信度,丰富了历史内涵,活化了历史场景”。在这个大背景下,秦始皇陵考古也取得了巨大成就,也是百年中国考古学成就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我个人认为,近十年来我们所取得的成果,解决了秦始皇陵考古的关键问题,有些甚至是颠覆前人认识的成果。通过这部书稿,我把数十年最新的研究成果和认识介绍给大家。
近期,我在结束秦始皇陵田野考古的阶段性工作后,主要转入室内从事秦始皇陵、秦文明的研究工作。这也让我有时间整理这十年来,我从事秦始皇陵考古的相关材料,包括考古勘探与发掘的考古成果,并反思我对秦始皇陵考古的认识。这十年间,我带领的团队不仅基本完成了对陵园以及外围重要区域的系统勘探和重点发掘,还开展了一系列重大的研究。这些研究包括来自各个层面的项目和课题,如国家文物局的项目《基于考古材料的秦始皇陵自然环境重构研究》、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礼仪与秩序:秦始皇陵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秦始皇陵K9901考古报告》以及陕西省委宣传部的项目《秦兵马俑模拟制作复原研究》等。特别是2018年我入选陕西省特支计划哲学社会科学领军人才,这项特别资助的项目计划开展了两方面的工作:一方面深化了秦始皇陵的研究,另一方面也系统开展秦始皇陵、秦文明的宣传普及工作。我想结合之前我的一些经历,包括国内外不同场合开展的秦始皇陵考古成果的演讲、国内外很多媒体的采访,参与的BBC、DISCOVERY、NHK等关于秦始皇陵的纪录片的策划及拍摄,聚焦秦始皇陵的一些关键性问题并做好普及与宣传。
2020年底,我参加了央视《国家宝藏(第三季)》的拍摄,近期又参加了央视《考古公开课》《中国考古大会》等节目的录制。这些工作也让我有所反思,如何将秦始皇陵的考古成果推向大众,让大家理解并接受这些知识。因此,这部书稿可以说是融合了我之前所有想法的一个综合成果和新的尝试。
现在秦始皇陵的考古工作仍在小规模地持续。今后,秦始皇陵考古仍有很多工作要做。1987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秦始皇帝陵(含兵马俑坑)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座陵墓所蕴含的信息对中国和世界文明进程具有重大意义。尽管60年来,秦始皇陵考古已经有了巨大的收获,但正如一个圆画得越大,它的外延就越大,秦始皇陵仍有更多的未解之谜等着我们去探索。
首先是对秦始皇这个人的认识。通过大量的考古材料,他的人物形象越来越具体,已经脱离了“雄才大略”和“专制暴虐”的标签符号。通过这本书的介绍,我们看到这座陵墓不仅与秦始皇所缔造的帝国有关,更与始皇帝个人有关,是始皇帝的私密之物。作为最后的归宿,这座帝陵便成了他最终的寄托,里面隐藏着他后半生所有的秘密,同时也掩藏了与他相关的二世胡亥、公子公主、后宫妃嫔、将相大臣的诸多秘密。今后,始皇帝以及他身边的这些人的秘密将会越来越多地被发现,秦始皇这个人的形象也会越来越丰满,这些直观的考古材料会弥补司马迁那些简略的记载。
其次是对秦始皇陵本来面目的认识。一个真实的秦始皇陵正在一步步被揭开。现在看来,20世纪70年代,兵马俑坑的发现只是揭开了规模宏大的秦始皇陵的冰山一角。兵马俑坑被发现后,秦始皇陵又相继出土了铜车马、石甲胄、百戏俑、青铜水禽等重要的奇器珍怪,司马迁在《史记》中描述的神秘帝陵一步步走进人们的视野。但是,随着秦始皇陵考古的收获越来越多,疑问也越来越多。
比如,兵马俑的研究已逾40年,但仍有一些问题尚未彻底解决。它的制作流程、所需时间、整个军队的编列形式、这支军队的原型与象征等时常还会被进一步讨论,特别是它所蕴含的深层次意义。浪漫、写意曾经是世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标签性认识,但是兵马俑的发现改变了人们的这些看法。兵马俑让人们看到了尊一、整齐、规矩和效率,其背后蕴藏着制度的前瞻、理念的进步等深刻内涵,这些超越时代限制的呈现不仅从物质层面展示了中华文明的灿烂成就,也从价值层面证明中华文明对世界文明有着重大贡献。
除兵马俑外,百戏俑、青铜车马、青铜水禽、巨大的九层高台以及规模庞大的礼制性建筑等遗迹也使人们提出了新的疑问。比如,半裸上身的陶俑塑造了两千多年前秦人真实的身体形象,但有关这些人所做的动作、人物的组合与场景是目前我们所拥有的知识所不能回答的。这些人物形象来源于本土文明、希腊文明、波斯文明还是两河流域文明?不同的学者在这个问题上各有说法。其他存在争议的问题就更多了,今后这些方面的内容仍需要作为重大课题而深入讨论。
此外,如果计划发掘秦始皇的陵墓,将会遇到无数的技术难题,包括发掘前的探测预知、发掘中的文物保护信息采集、发掘后的保护展示复原等。人们期待着现代技术手段,特别是各种无损探测技术可以精确应用于始皇陵的墓室,期待有朝一日可以通过不破坏的考古发掘,完全解开司马迁所描述的那墓室之谜,看看那颇具奇幻色彩的“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景观的本来面目。梳理考古发掘的整个过程,我们发现,如果真正开展了发掘,似乎每一个环节都困难重重,都需要经过前期充分的实验和实践应用。所以,秦始皇陵的发掘根本就没有被提上议事日程。但是随着科技的进步,人类解决技术难题的能力越来越强,最终揭开秦始皇陵的所有谜团似乎指日可待。这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虽然随着科技的发展会缩短这个过程,但未来50年到100年,我想都不会进行地宫的考古发掘。
从更宏观上看,秦始皇陵不仅仅是一个工程技术的结晶、物资材料的集合,更是思想观念的产物。我们更需要对它开展系统全面的综合性研究,而不是仅局限于考古研究,还应进行其他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的研究。只有多个学科的科研人员通力合作,才能真正揭开这座陵墓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