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世事一场大梦(1 / 1)

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这首词有人说是苏东坡在黄州写的,也有人说是在儋州写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词传达的虚无感,很有代表性。“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世界上的事好像一场梦幻,人的一生又能够经历多少次凉爽的秋天呢?这一句一方面是在感叹时间的短暂,另一方面是在感叹世间的事情,过去了,就像做了一个梦,无法真实地捕捉和把握。这是从梦幻的角度写出了人生的虚无感。接下来写的全是当下的情景。“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入夜的风阵阵,响动在这长廊,看看自己,忧愁爬上了眉头,鬓边生出了白发。“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没有好酒,常常担心客人太少,月光明亮,却总是被乌云遮住。“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今天是中秋节,有谁能和我一起欣赏孤独的月光?拿着酒盏,神色凄然,望向北方。

这首词非常悲观,由中秋节的孤独,感到了时间的短暂,容颜的易老,理想的难以实现,充满了怀疑和凄凉,最后,归结为“世事一场大梦”这样的虚无感。关于“世事一场大梦”,《庄子》里说过:“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金刚经》里也有“如梦如幻”的说法。总的意思是,现实生活里的东西,其实并不真实。听起来很悲观。但是,恰恰是这种“如梦如幻”的虚无感,把我们从执着中带出来。既然世事是一场大梦,并非真实的,那么,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去执着于这样虚幻的一个梦。“世事一场大梦”,一方面确实是悲观和虚无;另一方面,却是通向超脱和达观的途径。这在苏东坡的《满庭芳·蜗角虚名》里可以体会到。我们先看一下这首词:

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第一句里“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用了庄子的一个寓言,在蜗牛的两个角上,分别有两个国家,一个叫触国,一个叫蛮国,为了那点小得不能再小的土地,相互打仗,打得难分难解。人类看了觉得非常可笑,但是,人类为了那点名利,争来争去,如果从一个更广阔的视野来看,不也是和蜗牛角上的小动物一样可笑吗?庄子用这个寓言,把人类放在一个无限的背景里,讲了人世间功名利禄的虚无性。这和佛教的原理一样,一旦把人放在无限里,世间的一切都很无常,很虚无,所以要出离世间。

在这首词里,苏东坡借助对于世间虚无性的洞察,把自己从现实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我们看看他的逻辑是如何展开的:第一句“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世间的人,包括自己都很傻,忙来忙去就为了一点虚幻的名声、一点虚幻的蝇头小利,太不值得了。确实,在宇宙的虚空里回望地球,它渺小得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至于你工作中和家里的那一点点琐事,连微尘的微尘都算不上,太渺小了。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世间的事情,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定数,我们又何必强求。你看现在混得好的人、强大的人,是不是真的好呢?现在混得不好的人、弱小的人,是不是真的不好呢?

“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算了,扯这些没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趁现在闲散的身体还没有老去,尽情放飞自我,活得张狂一点。“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如果能够活一百年,也要陶醉在生活里,就好像每天喝了一场酒。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仔细算来,人的一生又有多少忧愁风雨呢?大概有一半日子吧。“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所以,何必计较来计较去,非要争个成败输赢?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现在正好对着皓月清风,就把草地当席子,把天空的云当作帐幕高高张起。“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在江南美好的风景里,痛饮一千盅美酒,聆听一首《满庭芳》的曲子。

这首词好像有点悲观,觉得世间的事情不过如此,不过是蜗角虚名、蝇头小利,不过如此而已;没有必要装模作样委屈自己,更没有必要辛苦自己。悲观之中,有一种洞察和清醒,是看破红尘之后的跳跃,是跳跃之后对于现实束缚的超越。苏东坡的重点在于,那些**人的功名利禄太没有意思了,太不值得为它们浪费时间了,不如放开心怀,为自己而活。在大自然里,在美酒里,活得痛痛快快,活出自己,这不是悲观,而是透过虚无,活出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