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迪伦·麦肯齐。”萨利在分界线的另一边等着他们。

她的目光扫过他们四个人:迪伦、崔斯坦、苏珊娜和她的灵魂杰克。

“这件事太古怪了。”她说。

迪伦深吸了一口气。说来也怪,她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你想阻止我们吗?”崔斯坦问道。

“不。我来这里是为了欢迎你们。”萨利低下头,“欢迎回家,迪伦,杰克,崔斯坦,苏珊娜。请跟我来。”她走到一边,她身后的一扇金属门显现了出来。大门关着,但门柱两侧没有栅栏,所以任何人都可以随意绕过去。萨利打开了大门,迪伦跟着她走了进去。

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喘息声,但她没有转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记录室。

他们真的成功了。他们真的来到了这里。

“这到底是什么……”杰克倒吸了一口凉气。

迪伦拉起崔斯坦的手。他转过身来盯着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她说。

迪伦领着崔斯坦从那位美丽动人、全身散发着光芒的司官身边走过,进入了记录室。随着他们在房间里走动,墙壁在不断地变化,空间一直扩大,出现了很多新的角落和缝隙,以及更多摆满书架的走廊。

“这里是记录室。”迪伦说。

杰克和苏珊娜满脸敬畏地看着四周,但崔斯坦的眼里只有迪伦。

“我的记录簿。”他说。迪伦上次回来找他时,就把记录室的事告诉了他。

她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望着跟着他们进来的司官,说道:“能给他看看吗?”

萨利点点头,示意他们跟着走。萨利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迪伦心想。她看起来好像……很满意。仿佛她等待已久的事终于发生了。

“什么记录簿?”苏珊娜问,她的好奇心被激起了。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迪伦说。她拖着崔斯坦跟在萨利后面,一行人来到一张华丽的雕花木桌前,桌上放着一本褪色的绿色皮面的书,书页是镀金的。书页的四角显得破旧而柔软,仿佛有无数只手掀开过封面,翻看过里面的内容。

崔斯坦盯着记录簿。迪伦看得出来,他想伸手把封面掀开,看看里面的记录,但他也很犹豫,好像想要逃离。

迪伦采取了主动,她随意打开了一页。那上面有一行又一行的小字,记录着一个又一个名字,都是崔斯坦摆渡过的灵魂。

“都是我摆渡过的灵魂。”他哑着嗓子说。看到他们都被记录下来,真是难以置信。竟然有这么多。都是他拯救过的灵魂……他失去的那些灵魂也在上面。迪伦想象不出他有多么激动。

在记录簿打开的那页上,有两个条目被潦草地涂掉了,粗墨水痕迹几乎完全遮住了下面的名字。

“你应该感到骄傲。”迪伦告诉他,“看看有多少灵魂因为你才能来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但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你可以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配得上。”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迪伦抬起一只手,手指向下划过名单,最后落在一个名字上,那个灵魂至今仍然在荒原上游**,变成了一个没有头脑、充满仇恨的怪物。

“这是你应得的。”她说。

“那些灵魂怎么办?”他低声说,“他们也有资格过自己的生活。”

“现在对他们来说还不算晚。”迪伦提醒他,“我们现在知道了。

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我们可以弄清楚他们是谁,再去找他们的亲人,让他们知道。”她的目光转向杰克。杰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一半注意力在迪伦身上,另一半在苏珊娜身上,而苏珊娜则盯着记录簿,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崔斯坦也有同样的感觉:一方面为那些依然存在的名字感到欢欣,另一方面又为那些被删除的名字感到遗憾。

“让他们知道什么?”他问道。

迪伦朝他一笑:“让他们知道,他们所爱之人的灵魂并没有真正消失。还可以把他们带回来。”她的目光也转向了苏珊娜,“让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失去了真正爱的和关心的人,如果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灵魂冒险一试,他们就可以去救他们,就可以把他们带回来。”

崔斯坦注视着她,眼神非常坚定。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并没有人真正消失,”迪伦接着说,“他们只是在等待被拯救。”

“这就是我爱你的原因。”崔斯坦告诉她,伸手捧起她的脸颊,“我爱你的同情心,你的力量,还有你做正确的事情时的决心。”

听到这样的赞美,迪伦的脸立即变得通红,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但片刻之后,她又凝视着他。“但愿如此。”她说,“现在你要永远跟我在一起了!”

“相信我,”崔斯坦喃喃地说着,靠得更近一些,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就算海枯石烂,我们也再不分开。”

迪伦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萨利动了动,这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不赞成?”迪伦问道,微微皱着眉头。萨利看起来……焦躁不安。她很激动。

“不是那样的。”迎灵官向他们保证,“只是……”

“只是什么?”迪伦追问道。

“你要试着拯救那些灵魂?”萨利问道,“要把他们带回来?”

“我们只是要告诉来世的灵魂该怎么做。”迪伦纠正道。

她为崔斯坦冒过险,她愿意这样做一百次。但为了她不认识的灵魂呢?风险太大了。

“我不明白。”杰克说。

“我们可以为他们做我们为你做的事,”苏珊娜说,“我们把你救了回来,没有让你变成魔灵。看看你。你好端端地在这里,完整无缺。我们也可以为其他人这样做。”

迪伦注意到萨利微微别开了脸。

萨利脸上的那个神情稍纵即逝,她转瞬间便恢复了正常,不过迪伦还是留意到了。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感伤,但很快便被掩饰住了。

“萨利,怎么了?”迪伦问,“怎么了?”

“没什么。”迎灵官答道,摆摆手示意迪伦不必担心。

迪伦的内心隐隐作痛。那是一种埋藏得很深、早已被遗忘的情感,犹如梦中的低语。她和这位迎灵官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认识她,对她的了解还很深。

“你想让我们拯救一个灵魂。”她说。

这只是猜测,但她一说出来,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它不知从何而来,但感觉完全正确。

“而且和一个孩子有关。”

“什么?”崔斯坦问道。他皱着眉头,显然很困惑。

另一方面,萨利看起来则极为悲痛。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你不应该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迪伦诚实地回答,“可我就是知道。是个男孩,是不是?”

萨利点点头:“他叫托比,住在这里的一个托儿所里。”

“这么说他不是魔灵?”迪伦问,“那谁变成了魔灵?”

萨利没有回答。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迪伦,好像在等她自己回忆起来。而且,迪伦居然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回忆起来。答案就在那里,只是藏在看不见的地方。如同一个褪色的梦,仍然能感觉到,却不太清晰。

“我不记得了。”她终于说。

“托比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萨利解释道,“他的母亲在自己还很年轻时就生下了他,但他只有短短几个月的生命,而她却很长寿。”

“可她现在在这儿吗?”崔斯坦问,“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她在荒原。”萨利证实道,“她没能穿越过来。”

“但他肯定已经长大了吧?”迪伦问。

萨利悲伤地摇了摇头:“他不能长大。”

“他将永远是个婴儿?”

“只要他的妈妈还在荒原上,他就无法成长。”

“我不明白。”迪伦说。

“孩子需要父母的爱才能成长。他会一直保持原样,直到他的妈妈把他从托儿所接走。”

“他不能成长,”崔斯坦说,把碎片拼在了一起,“因为她被困在了荒原里。”

“是的。”萨利证实道。

“你想要我们去找他的妈妈,”崔斯坦平静地说,“把她带回来见他。”

“不。”萨利面露难色,手指绞在一起,“我不会要求你们这么做,我不能。”

“但你希望这样。”

“没关系的,萨利。”迪伦说,冲迎灵官微微一笑,“你可以告诉我们。”

“我答应过的。”萨利低声说,表情非常痛苦,“我答应过不再管这孩子了,我会让他听天由命。”

“海伦。”迪伦眨了眨眼睛,惊诧于这个名字竟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她看着萨利,“她是不是叫海伦?”

“你怎么知道的,迪伦?”崔斯坦问道,他关切地握着她的手。

“我不知道。”迪伦转向萨利寻求答案。这些想法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实在叫人不安。“是你把这些事传送到我的脑海里的吗?”

“不是的。”萨利摇着头说。尽管如此,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迎灵官一定隐瞒了一些事。

“谁是海伦的摆渡人?”崔斯坦问,“能看看那个摆渡人的记录簿吗?”

萨利犹豫了一下,但随后她转身走到一个书架前取下一本记录簿。那本簿子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迎灵官拂掉落灰,打开记录簿,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只有一半的页面上有记录。

“这是最近的?”崔斯坦问道,他的手指沿着那页纸往下划,直到他看到海伦那被墨水线条涂掉的名字。

“不是。”

“我不明白?”

“这个摆渡人已经被……清除出了荒原。”

迪伦的心在胸口怦怦直跳。她觉得自己即将有重大发现。

“清除?”崔斯坦问道,“清除是什么意思?清除出哪里?这说不通!”

“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们……”萨利道。

迪伦打断了她。

“这是我的记录簿。”她说,“是我的,对吗?”

没有人说话。沉默笼罩下来,崔斯坦困惑地注视着她,萨利也看着她,而且越来越恐惧。

“你不应该记得的。”她低声说。

“我并不记得。”迪伦说,“真不记得。只是不断地有奇怪的片段钻进我的脑袋。我以前就是在这里的。是不是?我以前是个摆渡人。”

“没错。”萨利承认道。

迪伦转向崔斯坦。

“你知道这件事吗?”

他摇摇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不过我……我认识你。我记得……有个灵魂……是个女孩。

她要伤害我,然后……我不知道。我看到了你的脸,你也在场。”

“我不记得了。”崔斯坦摇着头说。

“我记得。”那段记忆很模糊,在她的脑海里时隐时现,就像小时候看过的电影里的一个场景,但迪伦越想它就变得越清晰。崔斯坦伸出手去阻止一个女孩伤害她,他的手像铁一样抓住那个女孩的手腕,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怒意。

可惜她想不起前因后果。她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袭击自己。

“为什么我们两个都不记得了?”迪伦问萨利。

迎灵官看起来非常为难。

“求你了,这件事不能谈。你不应该知道的,我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

“谁?”

“审判官。”崔斯坦淡淡地说,“你说的是他们,对吗?”

萨利点点头,焦急地左看右看,好像以为审判官随时都会出现。

迪伦理解她的焦虑。回想起她和审判官之间的交易,至少是她记得的那些交易,她也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突然出现在记录室里。

“我该怎么做?”她问道,“我怎么才能找到海伦?”

萨利看着她,心里很纠结。“我不能要求你们这样做。”她说。

“你没有。”迪伦答,“真的没有。是我主动要求的。”她又看了一眼记录簿。那是她的记录簿。里面显然都是她摆渡来的灵魂,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上一世?在那一页的底部,一个灵魂的名字被划掉了。

她辜负了那个灵魂。

她不记得那个叫海伦的女人。只有她的名字突然钻进她的脑海,别的什么也没有。她不记得海伦的样貌,也不记得她的声音。然而,一种责任感挥之不去,尽管它被埋藏得很深。就是责任。除此之外,还有对萨利的深切同情。迪伦关心这位司官,而这件事让司官很难过。

对这件事,迪伦有能力纠正。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崔斯坦。

“不。”他看到她脸上的决心,便这么说,“求你了,迪伦。”

“我要做。”她说。

崔斯坦咬紧牙关,迪伦知道他把想说的话都忍住了。他想说,那太危险了,他们冒的险已经够多了。他还想说,他不愿意让她再回去。

“我不会要求你和我一起去。”她说。

“你以为我会由着你一个人去冒险?”崔斯坦的声音提高了几个音调。

“太危险了……”

“没错。所以,如果你要去,我就和你一起去。”

迪伦哽咽了。

“我不想冒失去你的危险。”

“你以为我就愿意冒失去你的危险?没有你,我将一无所有。

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你是我的目标,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他走近一点,低头盯着她,“你去,我就去。”

“好吧。”迪伦转向萨利,“我们怎么做?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萨利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个主意,但很危险。”

迪伦站在记录室的门前。荒原就在另一边等待着,而她曾希望永远不再踏足那个地方。托比在她怀里,是个沉重的负担。他现在安静了,小手拍打着迪伦的胸口,但她确信这不会持续太久。他是一个结实的婴儿,脸颊圆润,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但即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很脆弱,很无助。责任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

“我也希望能有别的办法。”萨利在迪伦身边喃喃自语,完全道出了她的想法,“我只是不知道没有托比,你怎么才能找到海伦,怎么能说服她。”

“我们会照顾好他的。”崔斯坦说。他听起来很自信,毕竟他很有经验,多年以来摆渡过很多像托比这样脆弱的灵魂。

迪伦显然也有经验,可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荒原对她来说仍然是一个充满恐惧和神秘的地方。而她正要抱着一个孩子走进去。

托比扭了扭身子,对她紧张的情绪做出了反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确定吗?”她问萨利,“你确定要这么做?”

毕竟她可以任由托比保持原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在托儿所里很安全,但永远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永远做一个婴儿,心智未开,无法成长,人生历程停留在原点。

“我希望他能拥有自己的生活,拥有真正的人生。”萨利用颤抖的声音说,“如果失败了,那就是我的错,而且是我一个人的错。

这个选择是我做出的。我会承担责任。”

“不会失败的。”崔斯坦答道。

他本不想这么做的,他也绝对不愿意迪伦去干这件事,但他现在已经足够了解她了,知道她有多固执。既然做了决定,他就将全力以赴。迪伦很感激他能这样。有了他的支持和肯定,她对整件事感觉好多了。

“但愿你是对的。”萨利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镇定下来,“去湖边吧。”她说。

“什么?”迪伦问。

“海伦是在湖里迷失的。我不知道她在那之后去了哪里,但也许那里是个起点。”

太好了。那片湖。肯定是那里。

“她在水里吗?”

“不。啊,是的。”萨利微微一笑,“她是在湖里入魔的,还是你把她带出湖水的。后来她是在山谷里制造出了第二个魔灵。”

“第二个?”迪伦盯着萨利,“海伦是第一个魔灵?是我……是我创造了它吗?”

“不是的。”萨利摇摇头,表情坚定,“罪魁祸首是湖里的怪物。

不是你。”

“那湖里的生物是谁制造出来的?”

“我不能说。”萨利低声说,“我真的不能。求你了,就算知道这件事,对你也不会有帮助。”

“那好吧。”迪伦不喜欢这个答案。那个怪物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她想多了解一些!但她能看到萨利脸上痛苦的表情。她低头看着托比,托比似乎很高兴被她抱着。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想他可能已经睡着了。希望他能一直这样。“那就出发吧。”

她对着崔斯坦朝大门点点头。他也点了点头,然后他的手准确无误地伸向门把手。他转动门把手,打开门,荒原立即呈现在眼前。

迪伦凝视着它,荒原上长着茂密的野草,天空是铅灰色的。远处有两个像鸟一样的黑影从荒原上方掠过。

“祝你们好运。”迎灵官低声对她说。

第一步是最困难的。从安全的记录室进入充满危险和不确定的荒原。迪伦的鞋子嘎吱嘎吱地踩在砾石路上,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咔嗒声,萨利关上了门。

现在怎么办?

好吧,他们必须穿过分界线。暂时还没有危险。

“你还好吗?”崔斯坦问她。他和她肩并肩地站在一起,离得那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胳膊擦着她的胳膊。他说过要像胶水一样粘住她,看来他说到做到。

“为什么一定要去湖边?”迪伦抱怨道。

“至少她不在水下。”他回答,“情况本来可能更糟的。她也许在荒原深处,要过了山谷才能找到。”

“仍然有这个可能,”迪伦纠正道,“我们不知道她在哪里。

毕竟她在这里待了那么久。”

“好吧,让我们往好处想吧。”

不错。迪伦心怀希望,这是她最大的支柱,不然的话,带一个婴儿到荒原,盼着能在几百个飞来飞去捕猎灵魂当大餐的魔灵之中找到他的母亲,就显得太过愚蠢了。而且,考虑到海伦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她心智全无,只是飞来飞去,搜寻食物,而他们却想找到她,把她带回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迪伦并没有感觉到分界线如波浪般**漾,但她很清楚他们越过了那条界线。在那一刻,四周的颜色发生了非常轻微的变化,微微变亮了一些,但主要是声音发生了变化。风在她耳边吹得更响了,风声里还夹杂着一种低沉恐怖的颤音。

“你听到了吗?”她低声说。

“听到了。”崔斯坦确认到,他的神情很严肃。

此时临近傍晚,他们希望有充足的时间到达湖边的安全屋,但他们并不想太早到。破旧的小屋里并没有东西可以哄婴儿玩,他们也不希望托比在太阳下山、魔灵出没的时候感到疲惫、暴躁和无聊。

他们盼着他能把母亲召唤到他身边,而不是大声号哭,把荒原上的所有魔灵都引过来。

“它们通常不会这么早活动吧?”

“情况一直在变。”崔斯坦提醒她,“我想一切都不会再一成不变了。”

“但愿在我们到达安全屋之前,它们不会出来。”迪伦喃喃自语。

这个心愿实现了。迪伦、托比和崔斯坦到达了破烂的小屋,并没有撞上魔灵,不过它们的声音越来越大,昭示着它们已经苏醒过来。

能瘫坐在门口真是一种解脱,把托比放在地上,更是叫人松了一口气。

迪伦弯曲着酸痛的手臂,伸展着肩膀。

谢天谢地,托比似乎对新环境很满意。他伸出手抓了一块石头,开始在石头铺成的地上愉快地敲打着。迪伦坐在他对面,瘫软地靠在墙上,而崔斯坦则绷着脸,注视着门外。她没有多少照顾婴儿的经验。她以为托比还会哭闹不止,但他看起来很开心。发现她在看自己,他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可以看到他的嘴里没长牙,一股口水从他的下唇流了下来。

她也想对他笑笑,但这并不容易。巨大的危险正在迫近。要找到海伦,就得去有魔灵出没的地方,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如果他们不够小心,或者说,即使他们非常小心,只是运气不好,托比都有可能无法与他们一起离开,甚至他们俩也有可能走不掉。

到时候,是否有人愿意冒险回到荒原去救他们?

迪伦的父母也许会,但他们知道怎么做吗?还有多久他们才会离开人间?到时候可能太迟了,迪伦和崔斯坦也许已经没救了。

海伦也可能没救了,毕竟她在这里游**太长时间了。但迪伦承诺会试一试,她答应过萨利的,所以不拼尽全力她是不会放弃的。

“多久?”她问崔斯坦,“你认为我们应该等多久?”

崔斯坦面露愁色:“我不知道。我们拖得越晚,要对付的魔灵就越多,但如果海伦不在这里,这可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但我们永远也不能知道她是否在这里。我是说,她可能在荒原上的任何地方!”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们试图做的事是那么艰巨,看起来毫无希望,迪伦感觉到了沉甸甸的负担。她感到泪水刺痛了自己的眼睛。

在她对面,托比不再敲打石头,而是盯着她。他的下唇开始颤抖。

“啊!不!没事的,托比。没事的。”

可惜太迟了。托比把头往后一仰,号啕大哭起来。哭声充满了小屋,在墙壁上反弹,飘到了外面。

魔灵立即就做出了反应,嚎叫声响彻天空,崔斯坦踉跄着后退。

他在房间中央停了下来,惊恐地低头看着迪伦。

“它们想闯进来,”他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安全屋撑不住了。”

迪伦朝门口望去。她能看见它们在外面扑腾着翅膀,试探着安全屋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但似乎没有一个能够突破。

“看起来还好。”她说,“暂时安全。”

崔斯坦点了点头,脸色苍白。

迪伦抱起托比,对他轻轻细语,尽她最大的努力安慰他。她很尴尬,把他轻轻地抱在怀里,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这奏效了。他停止了哭泣,但目光仍然盯着她的脸。迪伦朝他咧嘴一笑,装出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就是这样,”她轻声说道,“一切都好,你很好。请不要哭。”

托比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却对她的声音做出了反应。他迟疑地笑了笑,用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弄得她满脸黏糊糊的,不知是口水、眼泪还是鼻涕,迪伦做了个鬼脸。

“啊,真恶心!”

崔斯坦哼了一声,但托比的反应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大笑一声,声音比哭声还要响亮。

“你觉得这很有趣,是吗?”迪伦问。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形成。

“好恶心!叫人想吐!恶心吧啦!”她说完,还做了个傻兮兮的怪相,托比又笑了起来,这次笑得更响,更久。

“就是这样。”崔斯坦鼓励道,“就是这样。看看你能不能让他一直笑下去。把他带到这儿来,到门口来。”

迪伦按照崔斯坦的建议做了,她把托比带到门口,斜抱着他,不让他看见魔灵愤怒地横冲直撞,但魔灵却能看见他。

她不停地打嗝儿,做斗鸡眼,发出嘘嘘声,做她能想到的各种举动来逗托比开心,不让他注意到就在一臂之遥的地方潜伏着的危险。就这样,她看到聚在外面的魔灵越来越多。

“再靠近一点。”崔斯坦低声说,“再靠近一点。”

“怎么了?”迪伦低声问,与此同时,她还鼓着腮帮子、皱着鼻子。

托比咯咯地笑着,想让它们复归原位。

“有点不对劲。”崔斯坦说,“有一个魔灵的行为很奇怪。”

“奇怪?”迪伦牵动嘴角问道。

“它在试图击退其他魔灵。”

“它可能只想独享灵魂大餐。”迪伦反驳道。

迪伦慢慢靠近了一点,她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准备好如果有魔灵靠得太近,就把托比抱开。他们尽可能地接近边界,迪伦似乎能感觉到空气的变化,魔灵在外面盘旋,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那条看不见的线。她鼓起勇气快速看了一眼,想看看崔斯坦看到了什么。

在那里。是那个吗?她看到一个魔灵在攻击另一个,用长爪抓它,把它从门口推开。会是海伦吗?她不知道。它和其他魔灵差不多,难以区分。

“继续。”崔斯坦说,“试试看能不能再逗他笑。”

迪伦低头看着托比。就在她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的短短几秒里,他的注意力也转移了。这会儿,他望着门外,凝视着魔灵。这些致命而丑陋的怪物发出恐怖的嚎叫,因为抓不到猎物而沮丧不已。

他应该很害怕,但他的脸上并没有恐惧。迪伦看着他,只见他脸上浮现出的是惊奇和喜悦。他伸出双臂,要去够门外的什么东西。

“崔斯坦。”迪伦压低声音喊道。

“不可能。”崔斯坦也看到了,“绝对不可能。你是不是以为他看到他的妈妈在外面了?是不是以为他认出了她?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但这不是对魔灵的正常反应,对吗?”

“那就再靠近点!”

“已经到极限了!”迪伦咬着牙说,但她还是慢慢地向门口靠近。

“你不会相信的,”崔斯坦喃喃地说,“但我想那可能就是海伦!”

“抓住它,”迪伦建议道,“你能抓住它吗?”

她喘着粗气,试图抱住在她怀里变得越来越沮丧的托比。他想出去找什么东西。会是海伦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然而,那个魔灵和孩子的行为都很奇怪。

“把魔灵带进屋里来?”崔斯坦问道。

“是的!”托比尖叫起来,对着迪伦又踢又打,试图摆脱她。

她连忙从门口走开,害怕他会从她怀里摔在地上,飞出那条线。

她放下了他,当她转身面对崔斯坦,打算帮他一把时,只见他已经站在她身边,手里抓着一个魔灵,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咬紧牙关,试图控制住它。

“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松开它。”

“松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如果是海伦,她就不会伤害托比。”

“如果不是呢?”

尽管这么说,崔斯坦还是放开了魔灵。它嗖嗖地飞了一会儿,撞在墙上弹开,毫无平衡感,如同失控了一般,但接着它又朝他们飞了过来。迪伦蹲在托比身边,准备把他抓起来,但托比的注意力牢牢地锁定着魔灵。他向它伸出双臂,它则尽可能慢慢地靠近。它落在三英尺开外的地上,然后像一只笨拙的毛毛虫一样拖着脚步向他走来。它的嘴里发着怪声,有点像鸟鸣。那声音很高,却很柔和。

“迪伦。”崔斯坦惊讶地喃喃道。

“我看见了。”她低声回答,“是海伦。一定是。”

托比不能走路,但他四肢着地,向魔灵爬去。迪伦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托比伸出一只沾满口水的手,笨拙地拍了拍魔灵。

魔灵的尖牙和爪子就在那里,但魔灵没有撕咬和抓扯。相反,它一动不动,像一只任人抚摩的宠物。

“它在变,”迪伦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你能看见吗?”

“我看到了。”

这就像看着一只蝴蝶破茧而出。魔灵的背部弓了起来,随即裂开。

一个更大的人形从里面舒展开来。起初,她几乎是透明的,但很快就变得坚实起来,逐渐变成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站在那里,年纪比迪伦大不了多少。

她没有理会迪伦和崔斯坦,只是注视着托比。她把颤抖的双手伸向他。他微笑着,试图爬到她的膝盖上。

“托比?”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因为很久不说话而显得生涩。

她发出一声哽咽,把他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托比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手抓着女人的头发。

“海伦?”迪伦试探地问。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人睁开眼睛看着迪伦。刹那间,迪伦感觉仿佛有一道闪电劈了下来。海伦在医院外从一名老妇变成此刻跪在她面前的少女的记忆顿时浮现了出来。当时,海伦睁开眼睛,幸福地凝视着迪伦,与此刻一模一样。

“我还以为你是个老人。”迪伦轻声说,“可是我忘了。不过我现在全想起来了。我记得你。”她顿了顿,感觉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我也记得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