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丑陋的东西。斯特恩俯下身去，看着它嚎叫，吐着唾沫，一次次冲撞栏杆。栏杆很结实，即便这个怪物又是抓，又是咬，又是撞，都不能撼动分毫。这会让魔灵更愤怒吗？

斯特恩把一根手指伸进笼子里，想看看它会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指抽出来，吮吸着怪物牙齿造成的小伤口。尝到了一丝血的味道，怪物变得更加疯狂了。它加倍努力想要逃出笼子，不顾疼痛，猛烈地撞击着栏杆。

“你为什么要折磨它？”

斯特恩环顾四周，发现托尔斯腾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的表情令人费解。斯特恩盯着他，想知道另一位审判官站在那里到底看了多久。

“我正在研究。”他说。

“它很可怜。”托尔斯腾若有所思地说，“一点也看不出它曾经是个灵魂。”

“应该说它很邪恶。”斯特恩纠正道，“无法拯救，已经成了魔。

不管它以前是什么人，那个人都不在了。”

“难道已经发生的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是的。”

托尔斯腾沉重地叹了口气：“真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有意安排的。”

斯特恩疑惑地扬起一边的眉毛。

“那时让我们任由比格尔留在湖里，是不是就已经预见到了这种情况？”托尔斯腾解释道，“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有这种能力？或者说，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想这么干？”

“湖里的怪物不是比格尔。”斯特恩尖刻地回答，“比格尔早已不在湖中怪物的体内了，就像魔灵只是魔灵，不再是曾经的灵魂。

他已经不在了。”

托尔斯腾低下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是有意安排的吗？”他不肯罢休，问道，“是不是早就知道灵魂会成为那个怪物的猎物，而且他们自己也会被同化？”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我把收到的所有消息都告诉你们了。

我所知道的是，处理这种新情况是我们的职责。”

“那我们要怎么做？”

斯特恩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事实是他不知道。

“我们还是等其他人来吧。”他建议道。

托尔斯腾点了点头，便退到一边，给斯特恩留出空间，不过斯特恩依然能感觉到他警惕的眼神。托尔斯腾当然是在看魔灵，可同时也在注视斯特恩。

这是有意安排的吗？这一决定的后果是如此惨烈，叫人惶惶不安，因此，几个小时以来，这个问题一直折磨着他。向他下达命令的权威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还会出什么事？毕竟魔灵的数量在增加，而且增长得很快。一开始只有一个，现在已经有十来个了。荒原中的灵魂都是活靶子，摆渡人没有武器来对付这些邪恶的生物。斯特恩低头看着那东西，它还在凶狠地咆哮，依然有咝咝声从它的嘴里冒出来。魔灵。它是一个恶魔，口中咝咝作响，不停地尖叫，释放出仇恨和死亡。

很快它们就将在荒原上泛滥成灾。

他觉得很难相信这样的局面是蓄意为之。他不相信更高等级的权威会把这种不受控制的怨毒怪物放进人间和家园之间的中转站。

但如果不是，如果这种快速蔓延的全新毒变只是一场意外……是斯特恩传达了他们的命令。是斯特恩阻止了其他审判官，任由那个怪物在湖里变得越发邪恶。他应该这么做吗？如果他早知道，他还会这么做吗？

要改变决定已经太晚了。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也不能把猫……魔灵……放回袋子里。他所能做的就是和其他审判官合作，让局势稳定下来，找到一些保护措施加以实施，从而让灵魂有机会穿越荒原。

不然的话，不会再有灵魂平安抵达家园，而荒原也将变成魔灵的领地。到时候荒原将化为悲惨的废墟，所有的希望都将破灭。

其余的审判官纷纷前来，打断了他忧郁的思绪。

“现在怎么办？”他问道，盯着周围的司官，他需要他们的帮助来解决这个可怕的局面。他之前给他们分派了任务，派他们去一些地方查看。但托尔斯腾除外，他留在记录室里主持大局，让这里恢复平静。他很惊讶托尔斯腾是第一个来的，他原本以为这项任务最艰巨，耗时最长。

“山谷里有魔灵。”伊尔萨冷静地说，“它们在黑暗中飞来飞去，谁也阻挡不了，但一旦太阳开始升起，它们就退到了阴影中。”

“我还发现了它们存在的证据。”卡雷补充道，“它们已经深入荒原。我注意到它们害怕光，好像阳光能揭露出它们是多么丑陋的生物。”

“阳光能刺伤它们吗？”斯特恩问道。

“我不知道。”卡雷答道，“我倒是没想到可以抓一只，逼它到阳光下试验一下。”

斯特恩低头看了一眼他们抓住的魔灵。

“这算不算酷刑？”托尔斯腾轻声问道。

斯特恩看了他一眼。“有时候拿出残忍的手段，也是无奈之举。”

他纠正道，“我们必须弄清楚真相。”

“交给我吧。”卡雷说。他飞快地穿过房间，拿起了小笼子。

里面的魔灵顿时发起狂来，好像它很清楚等待它的是什么。它在笼子里尖叫不止，试图从栏杆之间逃走。

卡雷离开了他们为见面而创造的空间，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沉默而坚忍地等待着。斯特恩则有些出神，他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不能了解全部的情况，就不能制订有效的计划，此外，猜测卡雷什么时候会带着答案回来也没有意义。

谢天谢地，卡雷很快就回来了。卡雷手里拿着笼子，魔灵和离开时一样愤怒，但看起来并没有受伤。

“怎么样？”卡雷还未张嘴说话，斯特恩便焦急地问道。

“它不喜欢太阳。”卡雷证实道，“它想找地方藏起来躲避阳光。

我不知道它是否感到疼痛，但它在太阳底下并没有受伤。”他有些愁眉苦脸，“我原本还希望能用这种方法除掉它们，但看来不行。”

“它们身上依然存在着生命之火。”斯特恩指出，“我们既然不能除掉其他存在，也不能除掉它们。”

“我还留意到一点。”卡雷说，“我把这个生物带到了真实的荒原，那里没有太阳，只有红色的天空。在那里，白天对它没有影响。它对光并没有表现出恐惧，只是不喜欢被关起来，非常愤怒。”

“灵魂并不会到真正的荒原。”列夫道，“要是他们只在白天穿越荒原，就不会有危险。”

“你指望他们一天之内穿过荒原？”伊尔萨嘲笑道，“即使他们从踏上穿越之旅的那一刻就拼命跑，这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壮举。”

“还有休息点。”托尔斯腾说，“能不能加固休息点，让魔灵进不去？”

“怎么加固？”伊尔萨问道。

“我相信这是可以做到的。”斯特恩说。

“是吗？”说话的是卡雷，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斯特恩。

“是的。”他说，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渐渐成形了，“荒原是家园的延伸。在那里，我们可以创造空间，只有某些人可以进入，其他人则进不去。”

“就像我们创造了这个空间一样。”列夫说，开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没错，也很像迎灵官的私人空间。我们一直都是用这个法子防止有些灵魂去接触他们在人间伤害过的其他灵魂。我们可以加固每个摆渡人的休息点，只允许他们和所摆渡的灵魂进入。”

“这能行吗？”卡雷问。

“我想可以。”斯特恩答道。他看着仍然被卡雷关在笼子里的魔灵，“毕竟，它们曾经是灵魂。”

“假如摆渡人和灵魂没能在天黑前到达休息点呢？”

“那他们会有危险。”斯特恩耸了耸肩，“摆渡人要确保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肯定会发生的。”伊尔萨补充道，“只要失败，敌人的数量就将增加。”

“如果魔灵跑到人间去了呢？”托尔斯腾问，“那里的人可比荒原多得多。那它们会造成怎样的破坏？又将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我认为不可能。”列夫轻声说，“我去了荒原的边缘，只看到一个魔灵，但它被屏障紧紧地套住了。我认为不需要担心它们会偷溜到人间。”

“那就好。”斯特恩喃喃地说。

“但是它们可以进入家园。”卡雷插嘴道，“这种事已经发生了。

记录室里的事……没有灵魂遭到腐蚀，没有造成持久的伤害，真是谢天谢地。”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整个房间都能感受到那一刻的分量。

“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

“那我们怎样才能阻止？”托尔斯腾问，“有灵魂来，记录室总要开门迎接。”

“是不是可以告诉摆渡人只能在白天把灵魂送来家园……”列夫提议道。

审判官还没说完，斯特恩就摇了摇头。

“这还不够。”他说，“出岔子的可能性太大了。”

“怎么会？”

“想象一下有这么一种可能。摆渡人和灵魂在赶路，但他们走得很慢。时间越来越晚，天空开始变得昏暗。折返回去是不可能的了，他们必须继续前进。就在天色刚刚变暗的时候，他们来到了家园的门口。难道迎灵官应该把他们拒之门外吗？”

“是的。”卡雷平静地说。

“他们不会的。”托尔斯腾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他们不可能这么做。他们拥有感情，会心怀同情。他们被创造出来时就是这样的。

他们一定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把门打开。”

“我有个建议。”斯特恩说。

“说吧。”卡雷说。其他人都颔首表示赞同。

“我们在荒原的尽头画一条线。”他提议道，“只有灵魂才能通过。

而且是完整的灵魂。魔灵不行，摆渡人也不行。”

“那摆渡人怎么去家园？”列夫问道。

“他们去不了。他们以后不能再踏足记录室，也不能去家园的任何地方。”

“他们也不能与迎灵官有接触？不能接触以前摆渡过的灵魂？”

“是的。”

审判官们考虑这件事时，房间里一片寂静。斯特恩端详着他们的脸。卡雷和伊尔萨看起来很满意，但列夫和托尔斯腾显然都很困扰。

“如果有人有其他建议，我很想听听。”他说。

这句话起效了。托尔斯腾和列夫脸上困扰的神情被无奈取代。

他们拿不出其他解决办法。

“那就这样吧，”托尔斯腾说，“摆渡人只能待在荒原。”

“大家都同意吗？”斯特恩问，想确认一下。

房间里响起了喃喃的肯定声。

斯特恩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有一个建议。”他说，“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大部分都应该保密，但有些摆渡人知道的太多了……”他想起了摆渡人迪伦，每当斯特恩不希望她在场，她似乎就会突然出现，她还与家园有很深的联系。“在我看来，摆渡人未来还将拥有更多的记忆，因此，保留某段时间的记忆并没有好处。毕竟他们会有更多的联系、更多的接触，以及更多的……生活。”

“你的建议是什么？”托尔斯腾问。

“我的建议是，当我们做出改变时，也就是把休息点加固成安全屋，并划定分界线，如果你们都同意，还要进行重置。”

“重置？”

“我指的是消除摆渡人的记忆。让他们相信事情一直都是这样，这样就能帮他们安于新常态。”

“消除他们的记忆？”托尔斯腾问道。他听起来很害怕。

“我同意。”卡雷说。

“我也是。”伊尔萨补充道，“斯特恩说得很有道理。”

托尔斯腾向他的盟友列夫求助。

“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办法。”他很抱歉地看向托尔斯腾，“不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过什么。”

托尔斯腾看起来不可置信，但他无助地耸了耸肩。

“我服从大多数人的意愿。”他说。

“好吧。”斯特恩向前迈了一步，众人关注的焦点都在他身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