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审判官到位,他们的斗篷飘动着,恰似一阵无声的旋涡。

审判官们一个接一个地显形,最后紧紧地围成一个圈。他们脚下有地板,周围的墙壁之间回声不断,但这并不是荒原里的房间。这是一个临时的空间,是斯特恩创造出来的,此时,他就站在圈子的首脑位置,还有十几位审判官在场。看到他们全部出现在这里,感觉怪怪的,因为他们很少聚集在一起,但从一张脸看到另一张脸,一股强烈的手足之情在斯特恩心里升起。

审判官中并没有领袖,但这次会议是他召集的,是他在家园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创造了这个空间。

等他们离开,这个房间便会坍塌,就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斯特恩耐心地等待着其他审判官集结起来。他看到他们看看彼此,又看看他,因为他们很清楚是谁将他们召唤来的,但没有人问这次开会是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如此秘密地进行。他们明白,一旦斯特恩准备好了,就将和盘托出。

作为一名审判官,斯特恩并不会受到各种情绪的困扰,进而像人类那样误入歧途,最后走向灾难般的结局。不过,他承认,他确实极为苦恼,所以才向兄弟们求助。大家会就该怎么做达成共识。

“谢谢你们能来。”他在一片寂静中说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袭来。房间里疑惑的情绪更加深重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来了。”托尔斯腾说。

“受到召唤的人都到了。”

斯特恩看到其他审判官接受了这一说法。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

毕竟正常程序并非如此。

斯特恩知道兄弟们很快就会明白他的苦衷。

“发生了一件事,我很担心。”他解释说,“有个孤儿从托儿所被带走了。司官萨利不光单独抚养他,还找来一个灵魂做那孩子的保姆。”

他停下来,环视了一下众人。对这样的行为,审判官不征求他人同意是不会批准的。但如果确实是某位审判官批准的,现在就该讲出来。

没有审判官承认做过这种违反规定的行为。

并无盘问的必要。斯特恩十分肯定,这里的审判官不会撒谎,也不会试图掩盖自己的行为。

“你有什么建议?”另一位审判官列夫问道。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他不是领导,但他发现了异常,并召集了会议。因此,理应由他来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我已经解决了那个人类灵魂。”他承认,“我盘问了她,然后从她的脑海里抹去了所有与那个孩子有关的记忆,以及她和萨利交往的经历。”

“效果能持久吗?”托尔斯腾问,“你做这安排有多久了?那些记忆有多深?”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斯特恩说,“但那个女孩的思想并不难控制。我有信心那些抹去的记忆不会很快恢复。不过,我将继续关注她的情况。”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那个灵魂的思想温和柔软,在清除记忆之际,她甚至都没有反抗。但他从其他审判官那里感到了疑虑。他明白他们需要肯定的答案。

“那萨利呢?”站在斯特恩正对面的卡雷问道。

“不能把孩子留在她那里。”列夫说,“托儿所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你该用‘他’才对。”斯特恩纠正道,尽管这无关紧要,“那个孩子叫托比。我查了他的历史。他在家园当孤儿已经快90 年了。”

一阵惊讶弥漫开来。

“这么久?他的父母都还活着?”

“他的母亲是百岁老人,那孩子死的时候,她只有17 岁。父亲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不能要回他。”

这些话只是在陈述事实,不夹杂丝毫的怜悯或同情。对斯特恩来说,这就是全部。那孩子独自在家园里待了这么久确实反常,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他并不为他感到难过。

“萨利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司官。”列夫说,“她可能是心疼那个孩子了。”

“这无关紧要。”卡雷答道,“她违反了规则。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

“同意。”所有审判官异口同声道。

斯特恩点了点头:“同意。必须把孩子送回托儿所。”

“那萨利的记忆呢?”伊尔萨问道。

托尔斯腾摇了摇头:“我们不能抹去迎灵官的记忆。”

“你认为效果不能持久?”伊尔萨歪着头,思考着。

“这是违反规定的。不管能不能持久,都不能这么做。我们负责监督灵魂。干涉家园里其他司官的思想,并不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只做必须做的事。”斯特恩说,“我会和萨利谈谈的。

要让她知道她不能留下那孩子。”

“你还要告诉她,她不能再去看那孩子了。显然,他们已经形成了某种依恋关系。”

斯特恩顿了顿。托尔斯腾的问题很合理,只是他的语气听来更像是命令,而不是建议。他逾越了。

“我会的。”也许这不过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这一点本身就叫人不安,毕竟斯特恩并不具备想象力。

“在我看来,”托尔斯腾继续说,“你完全可以自行解决这个问题,不必咨询我们,虽然我也承认,这件事确实不同寻常,从未发生过。

那么,你召唤我们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比格尔在哪儿?”

现在毋庸置疑了。托尔斯腾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裂缝,到处都是裂缝。不可能只有斯特恩自己注意到了。

“我很担心比格尔。”他说,“他已经和萨利建立了……友谊。”

“友谊?”列夫重复道,他双眉紧蹙。斯特恩很清楚,这个想法叫人难以理解。他们都是没有感情的司官,不可能与他人建立友谊。

但他进行过彻底的调查,不会弄错。

“我注意到他们经常见面,即便他们在家园里各司其职,见面的频率也不需要如此频繁。比格尔会给萨利……讲故事。”

“讲故事?”这次换卡雷重复了。

“他从人间收集故事,回来后讲给萨利听。”

“为什么?”卡雷的声音里透着困惑。

“为了哄她高兴。”斯特恩直言道。

“你为什么不把比格尔带到我们面前,问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托尔斯腾问道。

斯特恩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行为。“我担心他会撒谎。”

众审判官思考起来,都没有作声。

“你有什么证据?”一直保持沉默的阿尔恩开口了。

“没有。”斯特恩承认,“但他的行为已经困扰我一段时间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在我看来,一定要遵照规则来处理这件事。”托尔斯腾说,“你刚一开始担心,就该召集我们开会,并把你的担心告诉比格尔。”

“现在就把他召唤来吧。”列夫建议道。

“不要。”斯特恩赶紧说。他立即感觉到了其他审判官的不安,于是补充道,“我感觉这么办不合适。”

“你不应该凭感觉。”托尔斯腾慢慢地重复着。

“这是直觉。”斯特恩说,“我更愿意亲自和比格尔谈谈。就我和他单独谈。”

托尔斯腾端详着他好一会儿。

“好吧。”他最后说,“这件事就交给你,你用你觉得合适的方式来处理。”

“谢谢。”斯特恩答。

没有其他事可谈,于是会议到此结束。审判官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只剩下托尔斯腾和斯特恩。两个人注视着彼此,然后,托尔斯腾缓缓地点了点头,也消失了。

斯特恩呼出一口气,他意识到自己很紧张。在整个会议期间,他一直处在紧绷的状态。不该是这样的。家园里正在发生变化,不可能只有他注意到。

他摇着头,闭上眼睛,感受着比格尔所在的位置。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他轻轻地离开房间,这片小小的地方随即坍塌殆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