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茜卡打开了她和姐姐洛琳合住的公寓的前门。她们当初一起死去,现在又一起生活。这很有趣,因为她们从小就同住一个房间,却偏偏无法忍受彼此。可后来洛琳搬去和她约会了很久的男孩一起住……这件事她暗示了好几次……杰茜卡却非常想念她。

公寓里很安静,这有些不同寻常。洛琳即便不看电视或听音乐,也一定会唱歌,有时还会自言自语。她这个姐姐从来都不喜欢安静。

“洛琳,你在家吗?”

“在这儿呢。”洛琳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洛琳。杰茜卡的姐姐总是很开朗,有时甚至开朗得令人恼火。但此时此刻,她听起来有点……紧张,甚至还很害怕。

杰茜卡小心翼翼地穿过公寓,心里充满了疑惑。她来到厨房,在门口停了下来,往里面看了看。洛琳坐在小桌旁,桌面上并没有铺着她们平时常玩的手工或拼图。桌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洛琳的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出什么事了吗?”杰茜卡问。

“我一直在等你。”洛琳说。

“怎么了?”

“我们得去爸妈家一趟。”

“好啊。为什么?”她们经常去看望父母。光是这件事,当然不足以让洛琳露出这种表情。“出什么事了吗?”

“我不该说的。”洛琳回答道,“我只负责带你过去就行了。”

“你有点吓到我了。”杰茜卡说着微微一笑,希望能缓解紧张的气氛。

洛琳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她的椅子向后刮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们只要拉开前门,就能从公寓走到父母住的联排别墅,只需要一小会儿工夫。可洛琳领着杰茜卡下了公寓大楼的楼梯,来到了街上。天色已晚,太阳落到了地平线后面。天空呈现出红色、粉色和橙色,看起来美轮美奂。正常情况下,杰茜卡会停下来欣赏美景,可在今晚,这似乎是不祥的预兆。

“洛琳,这是怎么回事?”

“我告诉过你,我不能说。”

“是我有什么麻烦了吗?我什么也没做!”

洛琳停住脚步,转身看着她,担心地咬着嘴唇。

“我想惹事的不是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洛琳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走吧。先去那里再说。”

当她们拐到父母住的那条街上时,街灯刚刚亮起来。母亲在窗户上装饰了漂亮的花箱,看起来非常亮丽,外门敞开着迎接她们,杰茜卡却感觉不到这栋房子平日里欢乐的氛围,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潜伏在里面,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存在。从街上到前门有六级台阶,她刚走上第一级就停住了脚步,她的身体不愿再往前走。

“走吧。”洛琳催促道。她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看上去和杰茜卡一样不愿进屋。

杰茜卡抑制住想逃跑的冲动,跟着姐姐走上台阶,穿过前门,走廊的阴影把她们吞没。她们经过客厅,走向房子后面的大厨房。

一座落地大钟嘀嗒作响,就像一场死刑的倒计时。在杰茜卡小时候,所有重要的家庭会议都是在厨房举行的,所以她一点也不惊讶洛琳现在带她来这里。

她惊讶的是,竟有个陌生人和父母一起在等着她们。

“杰茜卡?”父亲拖长音说。他的表情严肃,浓密的胡须下方也没有了平时的笑容。母亲还在他左边的老位子上,皱着眉头,紧张地望着杰茜卡。她无法从他们异常的表情中看出什么,便转身去看那个靠墙站着的人。那是个男人……或者说是一位司官。

他个子很高,披着斗篷,五官很像人,但他散发出的冷酷和强大的气场告诉杰茜卡,他和她们不同。他与把杰茜卡带来此地的摆渡人玛尔不同。玛尔看上去不过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还很英俊。

来到家园时,迎接杰茜卡的司官显然更具冥世的特点,但他散发出的只有温暖和安慰。

那并不是杰茜卡现在的感觉。

“出什么事了?”杰茜卡问道,“这是谁?”

父母都看着陌生人,他向前迈了一步,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

但他原本就是焦点所在。

“我叫斯特恩,是一名审判官,也许你知道什么是审判官?”

他锐利的眼神仿佛能将她看透。杰茜卡惊恐地琢磨着,他是否从她的脑海里读出了答案。

“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

“有意思。”他看起来有点惊讶,接着,不管他脑袋里有什么想法,他都将其抛到了一边,“我来这里是想和你谈谈你和司官萨利的关系。”

“好吧。”

“你认识萨利吗?”

“是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是她让我初次了解了家园,还帮我找到了洛琳……”杰茜卡指了指身后在门口徘徊不安的洛琳,“也是她帮我找到了我的父母。”

“那是你和她最后一次联系吗?”

“不是。”杰茜卡回答时心一沉。面对着眼前的审判官,她除了据实以答别无他法,但她也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她给自己的朋友惹麻烦了。即使她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

“请解释一下你和萨利为什么还有联系。”

“我……”杰茜卡无助地耸了耸肩,“我们是朋友。”

“朋友?”审判官重复道。他听起来很困惑,好像这是一件无法理解的事,“你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杰茜卡犹豫起来,牙齿咬着舌头。是萨利来找她的,但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斯特恩。当时,那位司官问她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在托儿所里陪伴孤儿,还听杰茜卡倾诉她一直想做一个母亲,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然后,萨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如愿以偿可以接近一个孩子,那就是照顾小托比。只有她和他,一对一。

她不想把这些告诉审判官。她答应过萨利不告诉任何人,甚至对家人和朋友都没有提起过这个秘密。不过,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萨利很平易近人。她愿意听我倾诉自己的问题。”

“是你主动找的她吗?”

“不是。”她不能句句都是谎言,“我们是在一家托儿所碰到的。

我喜欢去看孩子们。”

“跟我说说你的工作吧。”审判官说。

“工作?”杰茜卡重复道。

“你妈妈告诉我你为萨利工作。她说你每天都去一个地方待上很久,为她做一份特殊的工作。”

杰茜卡责备地盯着母亲。母亲也看着她,眼里只有对女儿的担心。

“我只是给萨利当保姆,仅此而已。”

“请解释一下。”审判官催促道。

“萨利去迎接新灵魂的时候,我负责照顾托比。”

“托比?”审判官慢慢地重复道。

“是一个婴孩。”杰茜卡确认道。

“萨利有个孩子叫托比。”

这不是一个问句,但杰茜卡还是回答了。

“是的。”

“我明白了。”审判官把这个消息压在心里,暂且不提。杰茜卡可以觉察到他改变了策略。“告诉我,关于婴孩的灵魂来到家园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他们一直住在托儿所,等父母来认领。”杰茜卡小心翼翼地说。这样说很安全,这一点几乎尽人皆知。

“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总觉得审判官能读懂她的心思,她害怕受到牵连。对不起,萨利,她心想。“我知道,只有父母来接他们,他们才能长大。在此之前,他们会一直处于夭折时的年龄。”

这是什么严禁透露的秘密吗?杰茜卡不清楚。然而,从父母脸上惊讶的表情和洛琳的轻微喘息中,她可以看出这并非常识。

“谢谢。”审判官说,“知道这些足够了。”他向房间中央走了两步,目光扫视着他们四个人,“灵魂不能了解这样的事。你们不可以知道。”他盯着杰茜卡,目光十分锐利,“你不可以再去看望婴儿托比和司官萨利。你会把你们的友谊忘得一干二净。”

审判官举起双臂。

“什么?”杰茜卡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公平。我……”

时间停顿了一下。一道白光闪过,杰茜卡僵住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感觉就像肾上腺素在飙升。

过了一会儿,房间又恢复了正常。杰茜卡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看了看坐在桌旁的父母,又看了看身后站在门口的洛琳。她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姑娘们,”母亲说,“我都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又到游戏之夜了吗?”

“不是。”杰茜卡慢慢地回答,迷雾散开了,但她的脑海里没有出现她们来父母家的理由,“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们。”

母亲露出了灿烂的微笑:“真好。来,坐下吧。给我讲讲你们在忙什么。洛琳,我想多听听那个男孩的事!”

“男孩?”父亲咕哝了一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皱起了眉头,“什么男孩?”

“爸爸,你会喜欢他的。”洛琳保证道,她坐在母亲旁边,开心地笑着,“他很有礼貌,还很帅气。”这话是对母亲说的,说这话时她还眨了眨眼睛。

“杰茜卡,”母亲皱着眉头对她说,“过来我们这里吧。你还好吗?

你一直在走神。”

“我……很好。我很好,妈妈。”杰茜卡摇了摇头,清理了一下蜘蛛网般缠结在一起的思绪,在桌边剩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听洛琳滔滔不绝地谈论自己的新男友。

杰茜卡心想,很快公寓里就将只剩她一个人了。所以,她才会感到这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