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现代哲学思潮”谈起(1 / 1)

后现代主义(Postmodernism)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兴起的一种西方文化思潮,包括文学艺术的后现代主义,社会文化的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后现代主义等,它是西方社会进入科技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后工业社会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一般认为,尼采、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是后现代哲学的先驱,其主要代表有:利奥塔(J-F.Lyotar)、德勒兹(Deleuze)、拉康(J.Lacan)、博德里拉(J.Baudrillard)、列维那(E.Lerinas)、伽塔里(Cuatarri)、德里达(J.Derrida)、福柯(M.Foucalt)、巴尔特(R.Barthes)、费耶阿本德(P.Feyerabend)和罗蒂(R.Rorty)等。后现代哲学对笛卡尔以来“现代主义哲学”进行全面的激烈的批判,提出了与传统哲学有很大不同的哲学理论。后现代哲学家虽然有不同的哲学流派,他们的学说及其风格各不相同,但也有许多共同特征。

反对传统的主体性形而上学,宣称“人已消亡”,是后现代哲学的一个主要特征。西方主体性形而上学,以主客分立为基础,追求一个永恒实体(本质)为宗旨,强调主体的作用,以达到主客体的统一。主体性形而上学始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经过笛卡尔、洛克、康德,到了黑格尔达到高峰,它成为传统哲学的模式与理论,统治了西方哲学论坛达两千年之久。但是到了现代,却受到了严重挑战。作为“从现代到后现代转折点人物”的尼采猛烈攻击主体性形而上学,认为这是一种“虚幻”哲学。反对本质主义、基础主义和主体主义,几乎成为后现代哲学家的共同心声。在他们看来,传统哲学所谓实体、本质、实质、主体、真理等通通要消解掉。后结构主义还从语言角度为消除主体提出一种理论:语言是无“词项”系统,无“主体”系统,当我们说话时,并不是说话者控制着语言,而是说话者被语言控制着,不是“我在说话”,而是“话在说我”,人变成语言的工具,这意味着作为传统哲学中心范畴的“自我主体”被驱逐。福柯指出:主体性的概念是人本主义者骗人的把戏,在后现代时期主体能动作用会被剥夺,新的思维形式将会出现。他提出著名论断“人已消亡”取代尼采“上帝死了”。所谓“人已消亡”、“主体消亡”,当然是指人不存在了,其意思是说,人、主体不是独立于客观世界的实体,而是与客观世界万物交融在一起。因此“人已消亡”就宣告了主客分立的主体性形而上学的终结,人类中心论的破灭。

反对传统哲学推崇的普遍性、同一性,宣扬个体性、差异性,是后现代哲学的另一个主要特征。西方哲学从苏格拉底开始就形成一种传统观念:普遍高于个别,追求普遍性,认普遍性为真理。黑格尔哲学最为典型,他虽然也讲“特殊的普遍”、“多样性的同一”,但其哲学着重点却认为普遍高于特殊,同一性高于多样性,认同一性为真理,绝对观念为最大普遍性。后现代哲学极力反对这种观点,利奥塔提出“让我们向统一整体开战,为维护差异性的声誉而努力”。在后现代哲学家看来,无差别的世界是苍白枯燥的世界,只从普遍性、同一性看待人,使人成为无血无肉的无感情的抽象的人,这样的世界和人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他们认为,传统哲学以普遍性压制个性,以同一性牺牲多样性,具有压制性和专制性的特征。拉康指出,这是一种“主人话语”(Master discourses),它就像医生把各种各样的不同的病患纳入同一模式之中一样,成为压迫个体的工具。而且,后现代哲学还进一步为反对同一性、提倡多样性找理论根据。德勒兹和伽塔里的“树喻”理论就是一例。根据这种理论提出两种思维:“枝干式”思维和“茎块式”思维。柏拉图、笛卡尔、康德和黑格尔等人属于“枝干式”思维,它是一种等级系统的、单一的、同一的封闭思维方式;“茎块式”(rhizome)思维则是非等级系统的、多样的、差异的和不规则的开放性思维方式,又称为“流浪者”思维,这是后现代哲学家所推崇的。费耶阿本德提倡“什么都行”(anything goes)的无政府主义多元论,当然不是指政治上的无政府主义,而是在科学方法上反对教条主义、权威主义和专制主义,抛弃追求千篇一律,整齐划一;一切以科学研究是否能获得成效为准绳,只要能够取得成果什么方法都行,其实质就是反对方法上一元的、单向度的思维,提倡多元的、多维度的思维。

反对传统的理性主义,推崇非理性,是后现代哲学又一个主要特征。我们可以说,主体性形而上学与理性主义哲学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孪生兄弟”。传统理性主义哲学视理性为人的本质,宣扬理性至上,知识万能,逻辑思维方式无误,虽然在改造自然中赢得了巨大胜利,但却把理性绝对化、客观化,成为独立自存和自我发展的“无人身的主体”,理性夸大为宇宙创造者,人变成理性实现自己目的的工具,从而走向了事情的反面,出现了“人的危机”、“理性的危机”。所以,以黑格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理所当然地成为后现代哲学家的众矢之的。尼采称理性主义哲学家是制造“木乃伊”的人,是作茧自缚的“大蜘蛛”,他以非理性的人的本能冲动、酒神(Dionysus)精神来显现深刻的人性。后现代哲学家把理性主义与极权主义联系起来加以讨伐,利奥塔认为:理性与权力是一个东西,称黑格尔哲学是“理性的极权主义”。福柯在《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精神病史》一书中,把疯癫病人和看守人的关系比作非理性的人与理性的人、被征服与征服的关系,以此来说明理性的强制性与压迫性。这里我们还应该指出,后现代哲学家不仅反对传统的理性主义哲学,同时也不同意现代哲学的结构性、实体性的非理性。在他们看来,现代一些哲学家以意志、无意识、生命冲动等非理性说明世界和人时,仍然与旧形而上学一样寻找基础、实体、本质,仍然是理性构造起来的非理性,所以他们提出非理性的解构理论。例如德里达集中批判的逻各斯中心主义、本质主义,既是对传统理性的批判,又是对实体性、结构性的非理性的解构,代之于功能性非理性。

宣称传统哲学的终结,“非哲学”的登场。这成为后现代哲学家时髦的话题。后期维特根斯坦提出的以“语言游戏”取代寻求普遍本质的传统哲学,广为“非哲学家”所接受。他认为,哲学不是理论,而是一种活动。语言游戏和人们生活形式一样是多种多样的,不存在所谓固定不变的共同本质,所以他说:“不要想,而要看!(Don't think but look!)”海德格尔晚年一篇题为《哲学的终结和思的任务》的文章写道:以研究宇宙整体为对象的形而上学,到了当今时代,进到了终结,这是西方文明世界的开端。哲学的终结,留下的是思的任务,思不是传统哲学那种什么实体、本质的东西,而是思当下与之打交道的东西,就是现象。“让现象向我吐情由。”他还提倡哲学家要成为诗人,诗化哲学,并引用了荷尔德林一句诗“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罗蒂认为:当今时代,传统的“自然之镜”哲学终结了,开始了“无镜哲学”的时代,即后哲学文化时代。后哲学文化意指克服人们以为人生最重要的东西是建立某种非人类的东西联系的信念,例如柏拉图善的形式,康德的道德律令,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等,即要克服传统哲学所追求的“在场的形而上学”。在后哲学文化中,大写的“哲学”、作为“皇后”的哲学消失了,哲学作为文化中一个部门虽然还存在,但它不是一门学科、一种专业了,而是成为谈话的一种“声音”,彼此平等地对话。也不存在大写的哲学家,但作为对理解事物如何联系的专家还存在,不过他们不是以共同基础为前提和达到某种共同目标,而只是“达到刺激性的、富有成效的不一致的希望”。

我们认为,后现代主义哲学思潮是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回应和反思。由于科技高度的发展,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后,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信息社会、后工业社会。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的分离,与物质文明形成强烈的反差。工业现代化后,产生一系列社会问题,以及社会与自然界的矛盾日益严重。这难怪西方一些思想家不时发出“西方没落”的哀鸣,因此,后现代哲学思潮对于西方现实社会和资本主义制度具有一定程度的批判作用。从哲学自身的发展来看,后现代哲学强调个体性、多样性和差异性,提倡多元的、开放的思维,反对单一的、封闭的思维,主张哲学与文学、诗统一起来,这对于突破传统形而上学的抽象性、思辨性,推动哲学的发展,无疑是注入了一针兴奋剂,其中提出的一些理论观点值得我们认真研究和思考。但我们也必须指出,后现代主义思潮,这个“后”字,从一定意义上,就是对现代的否定,所以它专讲消解,不讲建构,专讲破坏,不讲建设;反对一个极端,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有人说后现代主义不是走向无政府主义、虚无主义,就是遁入神秘主义,此话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