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
——《史记·吴太伯世家》
这是一场吴国与楚国的战争,战争的起源有点让人啼笑皆非,许多人甚至将它定义为是由一颗桑树引发的战争。桑树要知道一定得哭了,自己好端端地杵着,都是你们人类争权夺势,关我一毛钱的事儿吗?
先说说吴国,吴国的开国者是周朝开国君主周文王的大伯父,称为吴太伯。吴太伯是周部落古公亶父的嫡长子,按理说古公亶父死了以后,应该是吴太伯继承父亲的爵位,但是古公亶父看上了小儿子季历和他儿子周文王姬昌,吴太伯清楚这一点,心想,父亲如果直接传位给弟弟不大好意思,因为自己还在,如果不能传位给弟弟,他又心里不爽,自己一合算,那我还是跑路吧,好成全父亲的心愿。
吴太伯这一跑跑出了周部落几千里,跑到了当初还没开化的蛮荒之地江苏省境内,当了个蛮子的首领。长期住在蛮荒之地,后来历代吴国的首领都像野蛮人一样,久而久之,他们也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祖先曾经是有文化的中原人。到了吴王寿梦这一代,吴国开始想要走向世界去看看。
吴国向往中原文化,派遣使者出使到中原大哥晋国,晋国上下非常欢迎,由中军元帅陪同直接会见了晋国的国君,双方在晋国首都举行了亲切的面谈。晋国表示吴国的祖先是周王朝的伯父,吴国本身是中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双方既是兄弟,并相约结盟。结盟后,吴国答应晋国,时常出兵骚扰周边的楚国,以此削弱楚国的实力。
自从以后,吴国跟楚国就杠上了,动不动就发兵攻打一下楚国边境,当楚国集结军队出来迎战,吴国撒腿就跑,楚国也不方便一直追到很远,经常搞得精疲力尽。
楚国跟吴国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但不打仗的时候两国边境住得近的一些人家倒是没有国籍的概念,都玩得很好。有事儿的时候一起干农活,没事儿的时候就一起逛个街。
有一天,楚国边境卑梁的一个小姑娘跟吴国边境的一个小姑娘相约一起去采桑,按照原计划,两个人高高兴兴地采桑,然后又手拉手地各自回家,但是采着采着,两个人忽然为了一颗桑树争起来了。
“这棵是我的,应该留给我!”吴国姑娘说。
“你采了那么多还不罢休啊?这棵是我的!”楚国姑娘不让。
“我呸,这是我们吴国境内的桑树,你楚国人越界了知道不?滚回去。”吴国姑娘开始上升到国家跟国家的界限了。
“我擦,你还要不要脸?这是我们楚国的地盘,你给我滚出去才对。”楚国姑娘丝毫不惧。
“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吴国姑娘开骂。
“你特么才死不要脸,不是你叫我我才懒得跟你玩,给我马不停蹄地滚走,贱人!”楚国姑娘骂得更难听。
“你特么骂谁贱人?有种你再骂一次!”吴国姑娘怒吼,两个姑娘的撕衣服、扯头发大战一触即发。
“就骂你贱人,贱人、贱人、贱人……”楚国姑娘毫不示弱。
“臭婊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吴国姑娘卷起袖子上去了。
于是,两个人厮打在一起,不消一会儿功夫,两个姑娘脸上都被抓得破了相,衣服也扯得很凌乱,可是双方还在扭打,根本没有放开的意思。
在不远的地方干农活的其他人看见了,纷纷跑过来围观,结果一围观发现都是认识的,围观群众就赶紧去告诉两个姑娘的家长,希望家长站出来调停。
家长听说最近闺女跟人打架,都丢下手里的活儿跑去准备拉开劝停,可是一走到目的地,看见自己闺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双方爹妈的心都纠结在一起了,这还劝什么?欺人太甚,干吧!
于是,两个姑娘的口角之争变成了两个家庭的锄头、斧头之战。这下热闹大了,锄头、斧头下去,血溅四地,围观的群众都震惊了。
“楚国佬杀了我们的人,欺人太甚,打他们。”围观的吴国群众首先号召。结果,楚国姑娘一家人全部被干翻在地上。
“我靠,吴国鬼佬合伙欺负咱们楚国,上啊,打死他们。”楚国群众也恼怒了,接着,吴国人跟楚国人开始厮打在一起,什么家伙都用上了,死伤有点惨重。因为打得有点不可收拾,两国都有人去汇报给了彼此的边境官员,到这个时候,双方都不再希望劝架和调停,而是要把仇恨越来越大,把对方都说得相当不讲道理,这样边境长官才会去管理。
“长官,吴国人欺负人啊,他们无缘无故打死了我们地盘上好多人,你瞧,我头上都还有血呢!”来人添油加醋把情况汇报了一下,吴国那边汇报的人基本上也差不多,把楚国人说得猪狗不如,欺人太甚,以此激发边境长官的护国情怀。
“妈了个巴子的,欺负我的百姓就是欺负我,打他们!”吴、楚长官意见高度一致,于是,集结军队,准备互攻。
现在,私人恩怨变成国家仇恨了,打架变成打仗了。
吴楚两国边境长官分别调好部队,约定日期开打。楚国边境长官来到事发地点察看情况,结果看见一地的楚国百姓躺在地上,顿时心酸得不行:“啊,这都是我的人民啊,现在只能躺在这里,我要灭了吴国这帮王八蛋!”楚国人的复仇心情全部被激发起来了,一仗下去,吴国的边境地盘不是楚国的对手,楚国人如愿报了仇,直接把吴国的边境灭了,收为自己的地盘。
楚国边境长官站在高台上大声讲话:“啊,吴国佬已经被我们灭了,现在这块地方也是我们的了,我们楚国的百姓可以随便去采桑,随便去耕种啊,不要害怕吴国佬,祖国是你们坚强的后盾!”
一阵欢呼,楚国人都很崇拜这个边境地盘长官了,有的姑娘甚至因此暗恋他。“英雄,帅啊!”姑娘们背地里都这样讨论着。
吴国边境被灭以后,他们是什么反应?就此善罢甘休吗?不可能,吴国国君余眛盛怒:“我们的边境居然被楚国佬占去了,大家看谁可以去收回来?把地方收回来还是小问题,关键是寡人咽不下这口恶气!”
接着,吴国全面出动,公子光为主帅,反攻楚国,两国军队在鸡父开战。吴国打楚国是有经验的,这一战不仅拿回了自己的领土,还攻克了楚国的居巢、钟离二城作为吴国的地盘。楚国人这下认栽了,一方面他要防止晋国的进攻,一方面,吴国的战术叵测,他们实在是没有把握打赢,于是,楚国不再说话,自愿吃了这次瘪。
想想,本来只是两个姑娘发生了点口角,最后居然发展成为了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太不划算了?
以上是《史记》的记载,如果按《吕氏春秋》的记录,这段故事吴国人还要更野蛮一点。
楚之边邑曰卑梁,其处女与吴之边邑处女桑於境上,戏而伤卑梁之处女。卑梁人操其伤子以让吴人,吴人应之不恭,怒,杀而去之。吴人往报之,尽屠其家。
卑梁公怒,曰:“吴人焉敢攻吾邑?”举兵反攻之,老弱尽杀之矣。吴王夷昧闻之,怒,使人举兵侵楚之边邑,克夷而后去之。吴、楚以此大隆。吴公子光又率师与楚人战於鸡父,大败楚人,获其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又反伐郢,得荆平王之夫人以归,实为鸡父之战。
——《吕氏春秋》
按《吕氏春秋》,这两个姑娘也是好朋友,相约一起采桑的时候互相开起玩笑来了,具体玩笑没有记载,大概情况如下:
“你是不是有男朋友啦?”吴国姑娘问。
“哎呀,你怎么知道了?是有了……”楚国姑娘害羞地点点头。
“我还不知道嘛?不就是那个二毛吗?长得可真磕碜。”吴国姑娘说。
“擦,你嘴贱啊,你男朋友才磕碜。”楚国姑娘不服气。
“哎呀,我说的是事实啊,好了好了,不闹了……”吴国姑娘说。
“切,我刚才说错了,我看你还没有男朋友呢,姑娘,注定孤独一辈子啊!”楚国姑娘也故意损她。
“我就是打光棍一辈子也不找个二毛这样的将就啊。”吴国姑娘更坏。
“你……”楚国姑娘语塞,伸手就去推吴国姑娘,当然,这是玩笑式的。
吴国姑娘也回击,回推了楚国姑娘一把,两个人也不采桑了,开始漫山遍野打闹起来了。结果,闹着闹着就出事了,吴国姑娘一用力,不小心把楚国姑娘推下了一个坑了,摔了一身伤。这下不高兴了,既不玩笑也不采桑了,“你……你弄得我一身伤,你等着!”楚国姑娘气冲冲地跑回家告状去了。
不一会儿,楚国姑娘的家长就拉着姑娘跑到吴国姑娘家里去讲道理,本来这事儿也很好解决,就像小孩子玩闹打上了,大人拉着小孩过去讨个说法,这个时候,伤了人的家长只要随口赔个礼,道个歉,基本上也没事了。可是,吴国人不讲道理了,直接想把楚国姑娘一家给轰出去,还说了一堆很难听的话。楚国人也不开心了,你吴国人欺人太甚了!楚国姑娘一家一怒之下,直接抄家伙把那个没礼貌的吴国人给打死了,然后扬长而去。
吴国全村的人都震惊了,楚国佬居然欺负到家门口了,这是村与村之争,这是国与国之仇啊!吴国姑娘全村人抄家伙去找楚国姑娘一家,一晚上就把他们全家杀了个精光。
楚国卑梁的长官听说了很生气:“吴国鬼佬胆儿肥啊,敢动老子管的地方。”于是,集结军队,扑杀吴国边境老弱病残,吴国普通老百姓哪里是军队的对手,腿长一点的跑去首都报告国君了,腿短的,弱小的全部被杀死。
“我靠,楚国佬不要命了?敢杀我的百姓,来呀,出兵将楚国边境夷为平地!”吴王夷昧听说了以后相当生气,为祖国人民生气,为死去的老百姓愤怒,并且决定要为他们报仇,收复家园。
楚国的边境地方的军队哪里抵挡得了吴国的中央大军,顷刻间卑梁人民就全部被杀了,尸体堆满了大街。
这下血海深仇了,一个小玩闹直接变成不可收拾的战争了。楚国与吴国本身就是箭弩拔张的姿态,长久以来差不多都是互相举着刀剑相持着,现在也不用等了,楚国集结中央军队,准备与吴国开战。
楚国跟吴国军队在鸡父相遇,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用说话了,直接开打。战争以楚国失败告终,俘虏了楚国的主帅潘子臣、小帷子、陈夏啮等人。没多久,吴国又攻打楚国的都城郢都,又打败楚军。
综合下来,这次事件可以简单总结为——吴国姑娘伤了楚国姑娘,楚国家长杀了吴国姑娘一家,吴国百姓杀了楚国姑娘一家,楚国边境长官灭了吴国姑娘全村,吴国国君灭了楚国整个边境……按照这种事态升级法,就是看热闹的也会害怕事大啊。
楚国这次算是赔了血本,本来只是一次十分小的民事纠纷而已,竟然升级成国家之战,可见春秋时期社会有多么不稳定。而更有人把这一切玩笑式地归结为都怪那棵桑树,说如果没有它,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可问题是,楚国与吴国的战争随时一触即发,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让战火蔓延,桑树君是真的何等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