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灌夫,今河南许昌人,西汉一员猛将。
据《史记》记载,灌夫本姓张,父亲叫张孟,因做颍阴侯灌婴家臣时表现不错,灌婴便向上面推荐他做官,做到了两千石的级别,而且不叫他张孟,叫他灌孟,儿子也就跟着他“姓”灌了。
灌夫有多猛呢?
七国之乱(又叫吴楚叛乱)时,他带了一千多人,跟着父亲去打仗。那时他的父亲虽然年纪大了,但每次打仗,都被上级安排去攻击叛军最坚固的阵地,最终战死了。
当时的军法还是比较人性化的,规定如果父子一同参军作战,其中一个战死后,不管是父亲还是儿子,没死的那个都可以护送灵柩回去。
要是别人,也许求之不得,因为这样就可以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但是灌夫没想过这个,他只想为父亲报仇,所以他不肯同父亲的灵柩一起回去,说:“我要砍了吴王的脑壳,砍不了吴王的脑壳,砍吴国将军的脑壳也行,替我爹报仇!”
然后他就报仇去了。
军中表示愿意跟他同去的,不过几十人,但刚出军门,一些人就胆怯了,最后愿意跟他去的,只有两个当兵的。
好在灌夫属下的十多个奴隶没有胆怯,他就带着这十多个人,骑着马像飞一样,飞到吴军中,一直飞到吴军的将旗下,杀死杀伤几十人,鉴于吴军太多,他们有被包饺子的危险,才又飞回去。
最后飞回去的,只剩他一个人,还受了重伤,去时完整无缺,回来时多了十多处伤口,差点丢命。
身上的伤稍有好转,他就请战:“通过上次那一战,我更加了解了吴军军营中的情况,请允许我再去干他一票!”
将军却怕他战死,连忙报告太尉周亚夫,周亚夫更舍不得他死,坚决不让他去。
灌夫的大名,就这样为人所知。
02
颍阴侯还是不错的,至少没有埋没人才的坏毛病,就把灌夫的情况,向汉景帝作了汇报,汉景帝说,这小子行啊,让他当个中郎将吧。
这个官儿不大,但是不久就让他做了代国国相,这官儿可不小,而做代国国相之前,他还因犯法把之前的官儿都丢了。
灌夫上升之快,当时无人能及。
这说明他除了猛,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所以后来汉景帝挂掉,太子刘彻继位后,认为淮阳那儿是天下交通枢纽,得让一个能干的人去,就把灌夫调到淮阳当太守,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那年,又把他内调为太仆。
这个跨度有点大,他本来是个猛人,是为打仗而生的,如今却让他去管皇帝的车辆马匹,估计心里不好受。
不知他爱喝酒这个毛病,是不是这样落下的。
要命的是,他一喝高就爱打人,而且不管那人是谁,王公大臣也好,皇亲国戚也罢,统统照打不误,比如窦甫,那可是窦太后的兄弟啊,别人巴结还来不及呢。
打了太后兄弟的后果,地球人都清楚,所以汉武帝怕窦太后杀了他,就把他调走了,让他去当燕国国相。
没几年,他又犯了法,又把官儿丢了,闲居在长安家中。
到底犯了什么法,史料没说,估计又是喝酒闹的。
03
灌夫其实不是什么好鸟,他家在颍川干了不少坏事,巧取加豪夺,积累了几千万家产,每天家里吃白食的,也就是所谓的食客,就有近百人,以至于颍川流行开来这样一首儿歌:“颍水清清,灌氏安宁;颍水浑浊,灌氏灭族。”
“灌氏灭族”这个预言,后来真的变成了现实。
结交魏其侯窦婴,加快了他不作不死的进程。
和灌夫一样,魏其侯窦婴也是一个失去了权势的“怨妇”,两人可谓同病相怜,成为难兄难弟,也就顺理成章。
与窦婴想靠灌夫报复之前仰慕他、失势后果断抛弃了他的人不同的是,灌夫与窦婴交好,是想通过他结交列侯和皇族。
窦婴是窦太后侄儿,她堂兄的儿子。
两人一对上眼,就像两个地下党接头对上暗号一样,只恨“相见太晚”,好得如同父子。
灌夫这人有个特点,看不起比他官儿大地位高的人,见了他们不是出言讥讽就是谩骂,对比他官儿小地位低的人,反而不错,如今失势,才明白这样不对,真正能影响,甚至决定他人生的,是比他官儿大地位高的人。
想通了这个道理的他,迫不及待地想结交田蚡。
田蚡既是孝景王皇后的胞弟,当时又是丞相,跟着这样的角色混,没肉吃也有骨头啃。
可是田蚡对他,心里只有厌恶两个字(这不怪人家,谁叫他把达官贵人都得罪完了),以至于当他服丧期间去拜访田蚡,田蚡见了他竟然无话可说,只好无话找话地说,真是太不巧了,你在服丧不便前往,不然我就和你一起去拜访魏其侯,灌夫连忙说,您既然肯屈驾,我怎敢因服丧而推辞呢,我这就去告诉魏其侯,请他准备迎接您的大驾,田蚡说好,你去吧。
人家只是随口说说,以便他早点离开,因为实在不想跟他啰唆,甚至看到他就烦,灌夫却当真了。
04
窦婴也当真了,还把夫人发动起来,又是买酒又是买肉,连夜进行大扫除,布置帷帐,准备酒宴,忙了个通宵,一直忙到天亮。
然后吩咐府里管事的,你在宅前伺候,等田大人来。
然而,从一大早等到中午,田蚡也没来。
田大人肯定忘了,没关系,我亲自去接。
灌夫便坐了车,亲自去接,没想到田蚡居然在睡觉。
他本来就没打算去。
灌夫不高兴了,说了一大堆,人家魏其侯为了招待你,昨天准备了一个通宵,从早晨到现在都没敢吃一点东西。田蚡故作惊讶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昨天喝醉了,忘了,这就跟你走。
田蚡老大不情愿地架上车子,跟在灌夫屁股后头,却又走得很慢。
他实在不想去。
窦婴和他是政敌,他怎么想去呢?如今灌夫来接,实在是迫不得已。
灌夫肚子里的气呀,都成气球了,快爆炸了,但因“有求于人”,只好忍着。
好歹到了窦婴家,那就开始喝呗。
灌夫又喝高了,开始跳舞,跳完去请田蚡,请他也跳个舞,田蚡“竟不起身”。
灌夫心里的气球,终于爆了,开始讽刺田蚡,窦婴见他越来越不像话,就把灌夫扶走了,向田蚡道歉。
05
实际上,田蚡早就恨上了这两人,那时他派籍福去要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说,老子虽然被废弃不用,你很显贵,很牛逼,但也不能仗势欺人,夺我田地呀!
灌夫知道后比窦婴还气愤,大骂籍福不是东西,狗仗人势,为虎作伥。
籍福的心眼倒不坏,不希望他们变成仇人,便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都怪我无能”,然后又劝田蚡说,魏其侯老了,活不了几天了,等他死了,什么都好办了,就再忍耐忍耐吧。
但是田蚡还是知道了真相,还知道了灌夫想为窦婴打抱不平,便很生气地说,魏其侯这人,有点忘恩负义啊,想当初他儿子杀了人,还是我救的呢,几亩薄田都舍不得?再说灌夫那人,这事儿与他何干?他为毛要干预?
在窦婴的酒宴上,田蚡受了灌夫一肚子气,便想出了这口恶气。
公元前131年,田蚡向汉武帝汇报说,灌夫家在颍川横行霸道,巧取豪夺,鱼肉百姓,请皇上派人查办,汉武帝说你是丞相,这是丞相的职责,还请示什么。
但是灌夫手中也有田蚡的把柄,比如非法谋取利益、接受淮南王的贿赂等。
经人调解,两人停止相互攻击,握手言和。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两人的内心,说不定更恨对方了。
终于让田蚡逮着了机会,而且这机会,是灌夫自己送给他的。
06
依然是“马尿”惹的祸。
公元前131年夏天,田蚡娶燕王的女儿做夫人,太后还下了诏令:列侯和皇族,都给我喝喜酒去!
窦婴就来叫灌夫,咱哥俩一起去,好有个伴,灌夫倒有自知之明:我多次喝高失礼得罪了丞相,最近和丞相又有过节,还是算了吧,窦婴说不是和解了嘛,干吗还放在心上,走走走,硬把他拉去了。
据《史记》记载,酒过三巡,菜过五道时,田蚡站起来敬酒祝寿(不明白他为什么在他的婚礼上向客人祝寿),客人们都很有礼貌地离开座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
一会儿窦婴也起身敬酒祝寿,可是只有他那些老朋友离开了座位,超过一半的人依然屁股钉在座位上了,只是欠了欠身子。灌夫一看好哥们被如此对待,很不高兴。
然后他也起身敬酒,挨个儿敬,敬到田蚡的时候,田蚡也只是稍微欠了一下身子,还说别给他倒满了,他喝不了,灌夫一下子火了,非叫他喝不可,田蚡就是不喝,他也没敢拿他怎么样,继续敬酒去了。
敬到临汝侯灌贤时,正在与程不识将军附耳说话的灌贤,也没离开座位,灌夫大骂灌贤:“平时你说程不识一钱不值,今天长辈给你敬酒你站都不站起来,却像个女的那样跟程不识说话!”
作为主人,当然不希望客人受委屈,何况程不识可不是一般人,是抗击匈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不败将军”,可谓德高望重,于是田蚡站出来说话了:“灌夫你这样侮辱程将军,是不是有点过分?”这时候灌夫的脑子,已经被驴踢了几脚了:“今天就是砍我的脑壳,用刀剑穿我的胸,我也不在乎,什么程将军李将军,老子才不管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他客人借口上厕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窦婴也走了,离去时还想把灌夫“带走”,挥手示意他出去。
田蚡却不干了,“都怪我太宠惯灌夫了”,命令骑士扣留灌夫。
老好人籍福又出来打圆场,先是替灌夫道了歉,然后又叫灌夫道歉。
灌夫是什么人,他才不会道歉呢,哪怕籍福强按他的脖子“逼”他道歉也没门,而且更加火大,骂的话更加难听。
07
田蚡指挥骑士把灌夫绑起来,然后立即上疏弹劾灌夫,理由是他在宴席上辱骂宾客,犯了不敬之罪,然后把他关在特别监狱里。
窦婴还算义气,为了救灌夫,不惜出钱向田蚡求情,但没用。
他只好直接与最高领导“打交道”,不顾家人反对给汉武帝上书,汉武帝就把他叫去,问他那天的情况,窦婴说,不过是灌夫喝醉了失言,他就是这德行,喝高了就发酒疯,见人就怼,而且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足以判死刑,陛下把他看成一条疯狗就是了。
汉武帝也没想要灌夫的命,认为窦婴说得对。
然而,汉武帝派御史进行追查,发现很多地方与窦婴所说的不符,顿时大怒,你们这是联合起来欺君啊,本想饶你,如今想饶也没法饶了!
当年冬,灌夫和其家属被以欺君之罪处决。
没多久,窦婴也被斩首弃市。
后来至少有两个人提到灌夫时,认为他的悲剧与酒有关。
一个是唐朝著名史学家司马贞:“灌夫自喜,引重其中。意气杯酒,辟睨两宫。”
一个是清末至民国著名历史学家蔡东藩,他是这样评论这三人的恩怨情仇的:“窦婴既免相职,正可退居林下,安享天年,乃犹溷迹都中,流连不去,果胡为者!且灌夫好酒使性,引与为友,益少损多,无端而亲田蚡,无端而忤田蚡,又无端而仇田蚡,卒至招尤取辱,同归于尽,天下之刚愎自用者,皆可作灌夫观!天下之游移无主者,亦何不可作窦婴观也?田蚡不足责,窦婴、灌夫,其亦自贻伊戚乎!”
大意是:天下那些爱整几口又刚愎自用者,好好看看灌夫的下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