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明末文天祥”,比文天祥还文天祥!(1 / 1)

01

山东莱阳市曾有一座左公祠,里面安放着两座石像,一座是主人的,一座是仆人的。

这令不少人费解:一个仆人,凭什么能够获得如此崇高的“待遇”?

那一主一仆两座石像,主人系明末英雄,宁死不肯投降外敌,被誉为“明末文天祥”的左懋第,仆人则名叫左夏,系跟随左懋第多年的忠仆。

这两座石像,讲述的其实是一个极其悲壮的故事:传说清王朝为了让左懋第投降,给他两样东西让他选择,一是翻滚的油锅,另外一样是一条耀眼的袍带:若投降马上加官晋爵,袍带加身,不然“则烹之”。

《莱西历史文化概览》一书对此有记载:左懋第一言不发,面朝南方跪下,仆人左夏跪在他旁边,主仆二人不吃不喝一直跪了三天,以表对明朝的忠心。

到了第三天,左夏见主人快坚持不住了,给主人磕了一个头说“仆先主而行”,纵身跃入油锅。

后来,左氏家族为左懋第立祠时,敬左夏之忠义,让其陪享宗庙。

据《明史·左懋第传》《清史稿》《莱阳县志》等记载,左懋第字萝石,山东莱阳人。

左懋第可以说是生不逢时,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时代的脚步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明末,这使为人正直、胸怀大志的他,从青少年时期即开始关心国家大事。

崇祯三年(1630年),左懋第中乡试亚元,第二年联捷(科举考试中两科或三科接连及第)成为进士,崇祯五年八月授陕西韩城知县,担任韩城知县达六年。

对左懋第来说,到韩城当官仿佛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因为那儿历来是“秦中最敝之邑”,大白话的意思是“陕西最差劲的地方”,人人谈之色变,谁也不想去当知县。

连年灾害不断的韩城,“流寇四起,民不聊生”是常态,左懋第上任后,首先做的就是与猖獗的盗贼PK。

从崇祯五年他刚到韩城到崇祯九年,他前后近十次率领韩城人民,粉碎了流寇的一次又一次攻扰,尤其是崇祯八年十一月到次年正月,数万流寇围攻韩城长达40多天,左懋第天天枕戈待旦,巡查城防,调度部署,数万流寇围攻40多天而“不能入”,最后只好退走。

退走的流寇相互转告:今后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去,但千万别去韩城,除非你想自讨苦吃!

左懋第虽然是个文官,而且还很年轻,但韩城保卫战的胜利,充分说明他具备极强的军事能力。

然而,他这种军事能力,却未能在今后为大明发挥作用,面对李自成和清的“夹击”,明朝军队虽然一败再败,回天无力,但朝廷始终未给他带兵打仗的机会。

朝廷只是在崇祯十六年秋,派他出巡长江防务,而早在崇祯十二年,左懋第就因治理韩城成效显著,升任户部给事中。

然而,别说让他巡视长江防务,即使给他十万军队也晚了,就在他南下巡视期间(时间长达半年),北京沦陷,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明朝事实上已亡。

02

北京沦陷、崇祯皇帝自杀殉国后,从北京逃到卫辉,又从卫辉逃到淮安,再从淮安逃到南京的福王朱由菘,在南京建立南明弘光政权,左懋第被任命为弘光政权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江南诸府。

他没想到,在新政权任职做的第一件事,是作为谈判代表,与清王朝通好议和。

这对于反对议和、极力主战,请求朝廷拨给他军队,让他率军收复失地、恢复大明江山的左懋第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然而,以朱由菘为首的弘光政权,哪里还有勇气与清军PK,面对大军压境,整天想的是对方放他们一马,行行好让他们活下去、偏安江南一隅。

为了求和,哪怕割地也在所不惜!

因此对于左懋第拨付人马,与南下清军决一死战的请求,朱由菘一口拒绝。

既然反对议和,左懋第自然不想当这个谈判代表,请大老板改派他人,朱由菘说其他人都不合适,只有你能胜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左懋第只好带着副使到北京去执行这个屈辱的任务。

但他深知此行无异于与虎谋皮,希望极其渺茫,所以临行前,他力劝朱由菘“时时以先帝之仇、北都之耻为念”“勿以北行为和议必成,勿以和成为足恃”。

意思很明白:请大老板做好议和失败的准备,先别说此次议和不一定能成功,即便成功,也不一定值得信赖,最终能保平安的,还是武力!

他自己,也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懋第此行,是懋第死日也”,誓做“宋之文天祥”“留正气于千古”。

03

果然不出左懋第所料,当他们一行甫抵北京张家湾,就被清摄政王多尔衮来了个下马威,下令让他们住在四夷馆。

所谓四夷馆,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宾馆,用来接待各国来归附的人,多尔衮这样安排,其险恶用心不言而喻,所以遭到左懋第坚决抵制,宁死也不入住——本人是代表大明王朝来谈判的使者,岂能以属国礼相见!

多尔衮无奈,只得安排他们住进相当于外交部的鸿胪寺。

及至双方代表见面,清朝方面又以居高临下的口吻,指责弘光帝即位为僭,遭到左懋第痛斥:尔等占我土地,屠杀我人民,逼死吾皇,如今又来胡说八道,简直厚颜无耻!

清方代表恼羞成怒,竟然不准他们祭告崇祯皇帝,左懋第冷笑一声,在鸿胪寺备齐祭祀用的牛、羊、猪三牲,率领随行人员北面哭祭三天。

值得说明的是,包括两个副使在内,左懋第的随员并不多,仅有五人,因为他知道此行凶多吉少,不想连累更多的人。

可是,副使陈洪范(时为左都督)却暗地里降了清,并答应说服南明的淮北守将投降。

可惜,左懋第不知道他已暗中降清,不然那家伙可能会被他当场打死,就像弘光元年(清顺治二年)六月清颁布剃发令,使团成员之一艾大选“奉旨剃发”,被左懋第当场乱棍打死一样。

好在,议和虽然失败,多尔衮起初并未想为难他们,想放他们南归。

没想到,左懋第一行刚走出永定门,已投靠清的原明朝大臣冯诠,就满脸焦虑地对多尔衮说,左懋第这个人不能放,不然就是放虎归山!

多尔衮急忙派一百多骑兵去追,一直追到沧州才追到,把他们押回来(仅放叛变的陈洪范南返),扣留在墙上长满荆棘的北京太医院。

左懋第明白,这一关过不去了,他首先做的,是写了一副“生为大明忠臣,死为大明忠鬼”的对联,贴在门上,同时画了一幅苏武牧羊的画像,挂在墙上。

这分明是在明确告诉清: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但若想劝降,就不要白费功夫了!

04

劝降的还是来了,而且是一波接一波,走马灯一般。

虽然是敌人,但左懋第的忠义征服了多尔衮,他佩服左懋第的为人和才能,希望他能像众多明朝叛徒那样,为清效劳。

清劝降左懋第的桥段,与南宋文天祥被劝降,何其相似尔,而左懋第在此过程中的表现,可以说比文天祥还文天祥!

多尔衮亲自出马,但他见到的左懋第,却是丧冠白袍,面朝南而坐,既不拜也不语。

降臣金之俊也来了,阴阳怪气地说“左先生何不知兴替”,左懋第回敬一句“你倒是知兴替,可惜不知廉耻”。

多尔衮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不着急不着急,咱们边吃边谈,左懋第大手一挥,美酒佳肴顿时散落一地。

多尔衮接着派洪承畴来劝降。

洪承畴原是明朝蓟辽总督、松锦之战战败后投降清,时为清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

见了洪承畴,左懋第说:“难道我见鬼了吗?洪督师在松山死节,先帝赐祭九坛,今日安得更生?”

洪承畴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接着被派来劝降的,是原明朝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时为清内院大学士的李建泰(后来的顺治六年,原明朝大同总兵官姜瓖在大同起事,李建泰响应,兵败被擒杀),被左懋第痛骂一顿:“老奴尚在?先帝宠饯,勒兵剿贼,既不殉国,又失身焉,何面目见我?”

多尔衮见这些人都没用,使出了“杀手锏”,派来左懋第堂兄左懋泰。

左懋泰原为明朝吏部郎中,北京沦陷后投了李自成,成了李自成大顺政权的兵部左侍郎。

据《莱阳县志》记载,左懋第南下之前,把母亲陈氏托付给堂兄左懋泰照顾,北京沦陷后,陈氏虽然靠左懋泰的保护而毫发无损,但从此拒绝进食,愿“生为明朝人,死为明朝鬼”。

后来清兵又来,左懋泰一家人抬着陈氏出逃,一位明朝大佬得知逃亡队伍中有陈氏,特来拜见,劝她进食,遭陈氏“嗔目责以大义”。

陈氏整整绝食七天,七天后“呼儿气咽”,死于一棵大树下。

陈氏死后,左懋泰扶柩归葬,然后投降了清。

也就是说,对于左懋第来说,堂兄左懋泰既有养母之恩,又有葬母之恩,多尔衮满以为看在这种恩情上,左懋第不好意思拒绝。

但在左懋第这里,一码是一码,所以,他谢过堂兄养母治丧之恩后,立即怒责其变节行为:“懋第无降敌之兄!”当即与其断绝了兄弟关系。

遭到左懋第怒责后,左懋泰内疚地辞官回到老家莱阳,后来全家数百口遭清迫害,全被流放到尚阳堡。

难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劝降不成,多尔衮又酷刑伺候,把左懋第打得半死,又将他在水牢里关了七天,仍未使之屈服。

1645年(清顺治二年)闰六月十九,气急败坏的多尔衮,命人将左懋第杀害于菜市口,随员同时英勇就义。

后来,人们发现了左懋第写在太医院墙上的绝命词:

峡圻巢封归路回,

片云南下意如何?

寸丹冷魄消磨尽,

**作寒烟总不磨!

多尔衮读后,深深为其中表现出来的忠心报国、视死如归的民族气节所感动:前有文天祥,今有左懋第,我辈弗如也!

130多年后的1776年,为了表达对左懋第的敬仰,乾隆皇帝追其谥号为“忠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