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建于1204年,作为法国历史最悠久的王宫,历经了700多年扩建、重修,达到目前总占地面积(含草坪)45公顷,建筑物占地面积4.8公顷,全长680米规模的罗浮宫是法国人的骄傲。
然而,在20世纪80年代初,这座世界上最大、最古老、最著名的气势宏伟的宫殿的大墙内却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博物馆:灯光昏暗,地板肮脏,只有两个卫生间,模板和镜框上积着厚厚的灰尘,门卫邋遢无礼……最糟糕的是罗浮宫让人晕头转向。每年,到罗浮宫观光的游客有370万人次,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在罗浮宫周围苦苦搜寻之后才找到其中一个狭小的、标志模糊的入口(罗浮宫的一位管理人员说:游客们提得最多的问题是:“我们是怎么进来的?”)然后,他们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行走,以求在5.5万平方米的陈列面积,2.5万件珍贵的藏品中寻找到那三件镇馆之宝——“维纳斯”雕像、“蒙娜丽莎”油画和“胜利女神”石雕。最后,游客们不是兴高采烈,而是垂头丧气地离开。虽然,巴黎人认为罗浮宫是巴黎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但是他们很少冒险进入罗浮宫,参观罗浮宫的游客只有三分之一是法国人,而这些法国人中只有十分之一是巴黎人。
1981年,密特朗总统上台后着手实施一系列拖延已久的改革,在他的政府预算中,艺术方面的支出增长了一倍——他想实现法兰西“新文艺复兴”。这一年12月密特朗在爱丽舍宫会见了一位身材瘦削,说话温文尔雅的男子。尽管这位男子已经64岁,但他浑身散发着活泼敏捷、精力充沛、热情奔放的光芒。
这位男子就是贝聿铭,他是华人中在国际建筑艺术领域被承认的拥有大师头衔的唯一一个人。贝聿铭彬彬有礼地婉拒密特朗就改造罗浮宫的盛情邀请,他解释说,他的职业生涯已到晚期,他不再参与竞争(因为不久前的一次法国办公楼建筑群的设计方案竞争中他取得了胜利,可最后这个项目却落入一位在政府部门找对关系的法国建筑师之手)。密特朗回答说:“我们还是灵活的。”后来,贝聿铭在不同场合一再礼貌地重复他对竞争的厌恶。
不久,密特朗就迫不及待地派特使到纽约直截了当地把这项工作交给了贝聿铭——这是法国唯一一项没有通过竞争,直接授予建筑师的大工程。而他不肯马上接受,要求给他四个月时间看看能不能真正把这个项目做下来。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带着夫人,三次秘密到达巴黎,一连好几天在罗浮宫周围闲逛,苦苦思索如何把当代的设计图案移植应用到经典文物上。贝聿铭后来说,他是用他的母语——中文——思考设计图案。(一生中的大部分光阴在美国度过的贝聿铭常用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是中国人。”)
密特朗聘定贝聿铭一事在法国各地激起极大的反应,不满之声惊起,那些法国建筑师不仅吃惊,甚至恼火,他们把贝聿铭看作是不请自来的插足者。
回到美国后,贝聿铭和他最信任的助手在他事务所的一间不对外开放的设计室里,与世隔绝地设计了一组错综复杂,占地面积达5公顷的石灰岩地下室群体,其中包括宽敞的贮存空间、搬运艺术品的专用电车、一间配有400张座位的视听室,一些信息的会议室,还有一间书店和一家豪华亮丽的餐馆——所有这些都将安置在罗浮宫古老躯体的内部。
这个方案改变了游客过去从这一头走1000步才能达到那一头的辛劳,只需走100步就可沿着呈辐射状向外散开的支线,探寻到在三个厢房里展出的有清晰标志的一批批收藏品。等到165间新陈列室1993年对外开放时,整修一新的罗浮宫成了世界上最大的博物馆,7万件跨越诸世纪的艺术品重见天日,并得到了各自的位置。
贝聿铭设计方案的重心是建造一座在理论上每小时能够容纳15000人,高度为70英尺的玻璃金字塔。
当这个富有创造性的设计方案出台后,抗议风潮如火如荼,席卷整个巴黎。贝聿铭后来回忆:审查机构“历史文物最高委员会”收到设计方案后,“他们一个接一个站出来指责这个项目,我的翻译吓得心慌意乱,浑身发抖。我出来为我的主张辩护时,她几乎不能给我翻译。”
幸运的是,这个委员会的主张和建议对政府不具约束力,密特朗无条件地对设计表示支持。但密特朗的推崇无法阻止巴黎人时不时出现一场倾巢而出的公开大辩论。对贝聿铭进行攻击成了那段日子巴黎最为轰轰烈烈的要事,带头人是一群头衔各异的历史学家和政客,还有与此事毫不相干的自我命名的各种委员会。巴黎人不甘落后,以佩戴上面写着“为什么要造金字塔”字样的圆形小徽章表示他们的不满。走在街上,巴黎的女人们往贝聿铭的脚上吐唾沫。而无所不在的法国报纸则兴高采烈地记录下被他们称为“金字塔战役”的这场建筑论争的每一个新动态以讽刺挖苦贝聿铭。
但贝聿铭镇定自若,充满信心,当法国建筑师在记者招待会上对他群起而攻时,他铿锵有力地回击了他们。他以著名的乐观态度经受住了漫长职业生涯中最为艰巨的考验。法国的评论家说:“贝是高明的外交家,每时每刻都表现得从容不迫,丝毫不为笼罩着他的异乎寻常的压力所影响。”
贝聿铭彬彬有礼但毫不妥协,翩翩风度中不失刚毅坚定的意志,渐渐地,人们开始接受他的项目。
1988年7月3日,庭院和金字塔——罗浮宫崭新面貌的象征——全部竣工,20000多名赶时髦的人士在里沃力街排队,以期先睹为快。入口处的队伍排了很长,绕着拿破仑庭院盘了两圈。连严厉的建筑评论家——英国王子查尔斯也喜欢上了它。
有一阵子,巴黎人对金字塔的狂热崇拜使埃菲尔铁塔黯然失色,金字塔成了巴黎特色的象征。最具讽刺意义的是一开始就对贝聿铭百般攻击的著名的《费加罗报》在头版头条位置声明:“不管怎么说,金字塔非常美丽。”后来,他们为庆祝杂志增刊创办10周年,邀请上千嘉宾参加了有关活动,而地点就在该报原先耗费无数笔墨大肆诽谤的罗浮宫玻璃金字塔内。
有足够的信心坚持自己,即便在遇到令人难以承受的诽谤、嘲讽、挫折与坎坷的时候,意志依然能够如磐石般坚毅。这,或许就是大师与普通人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