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过了两个月,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平中一个人悄悄地溜进了本院侍从的房间。雨发出可怕的回响,仿佛夜空融化了似的。道路与其说是泥泞不堪,不如说像发了大水似的。在这样的夜晚特意出门,再冷淡的侍从肯定也会动恻隐之心。平中这么想着,悄悄地来到侍从的房门口,一边摇响镶着银边的扇子,一边干咳着催促开门。
于是,立即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童。早熟的脸上搽了粉,一副瞌睡的样子。平中凑近她,小声地请她通报侍从。
女童一度退回屋里,再次回到门口时,依然这么小声地说道:“请在这边稍等。说是等大家休息后,马上来见您。”
平中不由得微笑了。于是,按女童说的,在侍从起居室隔壁的拉门旁坐了下来。
“我太聪明了。”
女童退下后,平中偷偷地笑了。
“看来这次侍从也终于屈服了。总之,女人就是容易伤感。只要对她们表示出好意,她们便很快落入圈套。正因为不懂这些要领,义辅和范实怎么都……且慢!说今夜就能见到,似乎想得太美了吧。”
平中变得有点不安起来。
“可是,如果不见,也不会说见的。是我多疑了吧?总之,连续送了大约六十封情书,也没有收到一封回信,多疑也是正常的。不过,如果不是多疑——仔细想来,又觉得不是多疑。无论被多么热烈地追求,此前一概不理不睬的侍从——话虽如此,是我追求她。被平中如此想念,她的心也许会突然融化。”
平中一边整理衣服领子,一边惴惴不安地打量着四周。可是,他的周围只见一片黑暗,其中只有雨敲打丝柏皮屋顶的声音。
“如果认为是多疑,是像多疑。如果认为不是多疑——不,我觉得也许认为自己多疑,反倒不是多疑。认为并非多疑,反倒真是多疑吧。命运这种东西就是这么捉弄人。看来要把什么都想成并非多疑才好。这样一来,那女人马上……哎呀,大家似乎都要睡了。”
平中侧耳倾听,果然发现与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起,还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值班的女官们像是返回各自的房间了。
“这是最考验耐力的时候了。再等一会儿,我多日的相思就会得到轻松的排解。可是,不知为什么,内心总觉得不安。对了,这样就好。如果认定见不到,反倒可以不可思议地见到。但是,捉弄人的命运也许会看穿我的如意算盘。那么,就认为能见到吧?这也太会算计了,还是不会如我所愿……啊,胸口有点痛。干脆想一些与侍从无关的事吧。所有房间都安静下来了。只能听到雨声了。那么,快点闭上眼睛,想想雨什么的吧。春雨、梅雨、雷阵雨、秋雨……有秋雨这个词吗?秋天的雨、冬天的雨、雨滴、漏雨、雨伞、祈雨、雨龙、雨蛙、雨罩、避雨……”
这时,一阵出人意料的响声震惊了平中的耳朵。不,不仅仅是震惊。听到这声音,平中脸上洋溢着比虔诚的法师突然见到弥陀来迎更加欢喜的神情。因为从拉门对面清晰地传来有人打开门钩的声音。
平中试着拽了拽拉门。就像他预想的那样,门在门槛上轻松地滑动。对面一片黑暗,弥漫着不知从哪里传出的熏香味,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平中静静地关上拉门,慢慢地爬着,摸索着前行。但在这**人心魂的黑暗中,除了天花板上传来的雨声外,再也感觉不到任何存在了。偶尔觉得手触到了什么,竟是衣架和梳妆台。平中觉得心脏跳得越来越剧烈了。
“不在吧?如果在的话,总该说话吧。”
平中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手偶然触到了柔软的女人的手。尔后,他又继续摸索,摸到像是丝绸质地的衣服袖子,还摸到衣服下面的**,又摸到圆圆的脸颊和下巴,摸到比冰块还要冷的头发。——平中终于摸到了独自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躺着的令人思念的侍从。
这既不是梦,也不是幻觉。侍从就那么只盖了一件衣服,随意地躺在平中的鼻子下。他就那么蜷缩在那儿,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可是,侍从依然没有要动弹的样子。平中觉得这情景应该在什么草子(8)作品中写过,或是几年前在正殿的灯下看到的某幅画卷中出现过。
“诚惶诚恐,诚惶诚恐。迄今为止,我一直以为你薄情,今后我会献身于你,而非佛菩萨。”
平中一边把侍从拉到身边,一边想在她的耳边这么低声私语。可是,不管他怎么心急火燎,舌头粘着上颚,无法正常发声。不久,侍从头发上的气息,还有格外温暖的肌肤的气息都毫不客气地包围了他。这时,侍从轻微的呼吸扑面而来。
一瞬间——这一瞬间过去后,他们便会沉浸在爱欲的暴风雨中,肯定会忘了雨声、淡淡的熏香、本院大臣、女童。但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侍从半欠起身体,把脸靠近平中的脸,用羞怯的声音说道:
“请等等。那边的拉门还没有挂上门钩。挂上门钩再回来。”
平中只是点了点头。侍从在两人的褥子上留下温馨的暖和气儿,就那么悄没声息地站起身走了。
“春雨、侍从、弥陀如来、避雨、雨滴、侍从、侍从……”
平中一直睁着眼睛,想着这些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这时,从对面的黑暗中传来哗啦一声挂上门钩的声音。
“雨龙、香炉、雨夜品评(9)、梦中两相拥,春宵暗度转头空,何如在梦中(10),梦里也(11)……是怎么回事?门钩应该已经挂好了,可是……”
平中抬头看了看,可是周围和刚才一样,只有散发着淡淡的熏香味的优雅的黑夜。侍从去哪里了呢?甚至听不到衣服的摩擦声。
“难道……不,没准……”
平中爬出褥子,又像刚才那样用手摸索着来到对面的拉门处。拉门从房间外面牢牢地拴好了。而且,即便侧耳细听,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所有人都在夜深人静的大雨中熟睡了。
“平中,平中,你已经不是什么天下第一的好色者了。”平中靠着拉门,神情恍惚地嘀咕着。
“你的外表也衰败了,你的才气也不如往昔了。你是一个比范实和义辅还要让人瞧不起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