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中靠在柱子上,漫不经心地眺望着樱花。伸至屋檐下的樱花似乎已过了盛开期。午后漫长的日光在略微褪去红色的花朵上,在纵横交错的枝头上,投落下错综复杂的阴影。可是,虽然平中的眼睛看着樱花,可他的心思却不在樱花上。从刚才开始,他就漫然思考着侍从(4)的事。
“第一次看到侍从是……”平中这么想着。
“第一次看到侍从,那是在什么时候呢?对了,说是去参拜稻荷神社,那肯定是在二月第一个午日的上午。那女人正要上车,我正好从那里经过,这就是事情的开端。她的脸只能从举起的扇子下面隐约看见。但在红色和黄绿色和服上披件紫色上衣,那姿态美得难以言表。而且,当时她正要钻进车里,所以一只手提着裤裙,略微弯着腰,那样子也美极了。本院大臣(5)的府上有许多侍女,但那样的美人一个也没有,即便说平中我迷恋她……”平中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可是我真的迷恋了吗?如果说迷恋,也像是迷恋。如果说没迷恋,也确实……这种事原本就是越想越糊涂,所以算是迷恋了吧。不过,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所以无论怎样,也不会神魂颠倒。记得曾经和范实那家伙聊起侍从,他说,听人说过可惜头发太少了。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叫范实的这个男人,也许会吹一点筚篥,可一涉及好色话题……哎呀,别管那家伙了。眼下我只想考虑侍从一个人的事……不过,要是更高要求的话,她的脸也太寡淡了。但如果仅仅过于寡淡,那么应该有点古画卷般的优雅之处,却显出近于薄情的镇定。无论怎么想,都不值得信赖。即便是女人,长那种脸的人,都格外目中无人。再说,肤色也不算白,即便不算微黑,也是琥珀色吧。但是,无论什么时候看上去,那女人都非常引人注目,让人想把她搂在怀里。那确实是任何女人都模仿不了的特殊才能吧……”
平中一边支起穿着裤裙的腿,一边出神地望着房檐外面的天空。天空在花丛中投下柔和的淡蓝色。
“可是,最近不管怎么传递书信,都毫无反应,倔强也该有个度吧。嘿,我追求的女人,大都在送上第三封情书时动心。即便偶尔有倔强的女人,也从未写过五封情书。那个名叫慧眼的塑佛像的工匠的女儿,一首和歌就坠入了情网。而且还不是我作的和歌,而是别人……对了,应该是义辅作的和歌。听说义辅曾把这首和歌送给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官,但对方完全不予理睬。即便是同一首和歌,如果我写……当然,即便我写,侍从也还是不理会,所以也许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但是,总之女人必定回复我的情书。只要回复,便能见面。只要见面,对方就会吵闹。对方一吵闹,即刻让人生厌。嘿,事情总是这么一成不变。
可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大约给侍从写了二十封情书,完全没有回音啊。我情书的文体也并非无穷无尽,快江郎才尽了。不过,今天送去的情书上写了‘请至少回复已阅二字’,这次应该有回音吧。也许还是没有回音?如果今天还没有回音的话——啊,啊,我之前从来不会这么没有出息,不会为这点事牵肠挂肚。据说丰乐院的老狐狸(6)会变成女人,被那只狐狸精迷住肯定就是这样的感觉。即便同样是狐狸,奈良坂的狐狸(7)变成足有三抱粗的杉树。嵯峨的狐狸变成牛车,高阳川的狐狸变成女童,桃园的狐狸变成大池塘——狐狸的事情怎么都行。哎,我刚才想到哪里了?”
平中抬头望着天空,悄悄克制住了一个哈欠。从掩映在花丛中的檐头,不时有白色的东西在开始西斜的日光下翻飞。鸽子也好像在什么地方叫着。
“总之,我是拗不过那女人了。即使不肯见面,只要和我说上一次话,我肯定会降服她,更何况如果能相处上一夜的话——不管是摄津,还是小中将,在还不认识我时,都一直讨厌男人。可是一经我**,不都变得风雅了吗?侍从也不是冷酷无情之人,肯定会心满意足的。可是,一旦真有那么一天,那女人不会像小中将那样害羞吧。也不会像摄津那样装作一本正经吧。肯定会用袖子遮着嘴巴,眼睛却透着笑意……”
“大人。”
“反正都发生在晚上,所以肯定会点个小灯架,灯光照在那女人的头发上……”
“大人。”
平中有点惊慌失措地把戴着黑漆帽的脑袋转向身后。侍童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一动不动地低着头递上一封信,似乎正拼命地忍住笑。
“是信吗?”
“是的,侍从的……”
侍童这么说完,便匆匆地退下了。
“侍从的?真的?”
平中几乎战战兢兢地打开了薄薄的蓝色信笺。
“不是范实、义辅的恶作剧吧?那帮家伙是最喜欢干这种事的闲人……哎呀,这是侍从的信。肯定是侍从的信——可是,这叫什么信啊?”
平中把信扔在了一边。送去的信上写了“请至少回复已阅二字”,结果回信果真只写了“已阅”二字——而且,还是从平中的信中剪下来贴在薄信笺上的。
“啊,啊,我这个号称天下第一的好色者,居然被这么作弄,实在令人感到惊讶。话虽如此,侍从这家伙不是挺可恶的吗?看我怎么收拾你……”
平中抱着膝盖,茫然地望着樱花树梢。在翻飞的蓝色信笺上,已落了几片被风吹掉的落花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