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爆发后,清军北洋精锐第三镇协统卢永祥,率兵五六千,进入山西,残酷镇压革命军。当部队浩浩****开过来,准备血洗洪洞城时,士兵们看到城外的大槐树,纷纷放下武器,卸下盔甲,跑到树下,折槐枝为香,下跪参拜。无论长官如何发号施令,士兵们就是不愿进攻洪洞城。
原来,卢永祥的这支部队,士兵多来自河北、河南和山东,他们坚信自己的祖先来自洪洞大槐树,都感觉回到老家了,所以不忍抢劫,不忍杀戮。洪洞县百姓因与士兵“五百年前是一家”,从而躲过了一场血光之灾。
这件事在民国初年被当地士绅津津乐道。
这些冀豫鲁士兵虔诚膜拜的大槐树背后,其实是一段改变了中国人口分布的大移民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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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朝末年,出身贫苦的胡大海曾在河南乞讨,因他长相丑陋,屡屡遭到当地人的侮辱。
胡大海深感这个地方的人太坏,立誓要报此奇耻大辱。
后来胡大海投身朱元璋的军队,屡建奇功。朱元璋称帝后,大赏功臣,唯独胡大海不接受赏赐。朱元璋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胡大海说,他只想去河南报仇雪恨。朱元璋念他功勋卓著,特许他在河南只杀一箭之地。
可是,胡大海一箭射在雁尾上,大雁一飞千里,胡大海也统兵一路杀去。那雁飞过河南,又飞向山东,造成河南、山东尸积如山。朱元璋后来只好下令从山西洪洞往没人的地方迁民。
这个关于胡大海复仇的传说在北方民间口耳相传。正史里说,胡大海勇武过人,是一位仁义之士,他常对人说,我一介武夫,不懂得书上的大道理,只知道三件事:不乱杀人,不抢妇女,不烧房屋。不知怎么到了民间传说里,他却成了杀人狂魔。
传说当然是假的,但它反映的时代背景却是真的:元末明初,经过残酷战争,河南、山东等地鲜有人烟。这是明初官方启动移民政策的根本原因。
当时,中原地区的大战乱就有四次:红巾军起义、元朝统治集团内乱、朱元璋崛起,以及朱棣夺位之战。每一次战争,都让数以万计的人口从地球上消失。比如红巾军起义遭元军镇压后,元军对起义军占过的地方实行屠城政策,所过之地,百姓“十亡七八”,连名城扬州城都被杀得仅剩18户人家。
乱世之中,山西成为唯一的“福地”。那里由元将扩廓帖木耳镇守,此人骁勇善战,加上山西四周都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从而避免了长期战乱之祸。那些年,老天对山西也特别眷顾,风调雨顺,连年丰收,与邻省兵荒马乱、灾疫丛生的局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洪武十四年(1381年)的人口统计数据显示,河南总人口是189.1万人,河北总人口是189.3万人,而山西人口多达403.4万人,比河南、河北两省总和还多。
一边是人丁兴旺,田地有限,另一边是土地荒芜,百里无人烟。为了平衡区域间的人口分布不均,从朱元璋开始,到朱棣统治时期,一项历时50年的人口迁移政策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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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年来,移民后代之中流传着一句暗语:谁是古槐迁来人,脱履小趾验甲形。河南、山东、河北、陕西、皖北、苏北等地普遍传说,凡是从洪洞迁来之民及其后裔,脚小趾甲有一裂缝,好像是两个指甲。不是洪洞迁民,则无此特征。
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明初大移民,除了极少数的自愿迁徙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强迫性迁徙。当时,官方的移民原则是,把农民从人多田少的“窄乡”移到人少地广的“宽乡”。移民条例还规定: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八口之家留三。这又造成了亲情的割裂,与人为的生离死别。
民间有很多传说,都在折射明初大移民的残酷血泪。官兵强迫登记移民,发给川资凭照,赶着队伍就上路了。为了防止逃跑,每登记一个,就让脱鞋,用刀子在小脚趾上划一刀作为记号。据说这就是这些移民及其后裔的脚小趾甲都有一条缝的缘故。
山西移民的迁入地,主要是河南、山东等中原和两淮地区。朱元璋在开国之初,把其出生地凤阳当作根据地重点经营,所以也多次向凤阳移民。定都南京后,又数次向南京移民,充实京都。到永乐年间,朱棣把他的封地北京及京畿地区作为移民充实的重点区域。此外,还有多次充实边疆的军事性移民,也都是从山西要人。
一些倒霉的移民,刚被迁到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没过几年,又要响应国家的政策,再次动身,迁往更僻远之地。明初提出“兴国之本在于强兵足食”,鼓励移民实边开荒,以防边患,朝廷把屯垦特别是军屯作为强兵富国的一项重要措施。
洪武年间,全国直接参与屯种的军士就达120万人之多,主要分布在辽东西部、漠南南部以及云南一带。
为解决众多军政人员的粮饷,政府组织从江苏、安徽、湖南、四川、河北、山西等省大规模移民戍边屯田,其中不乏举族西迁。各省移民中,山西移民遭遇二次乃至三次迁徙的概率最大。
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官方强迫移民的手段几乎没有下限,甚至直接派人摧毁你的房子,让你无家可归,只好老老实实离开故土。
大量的族谱、碑文都在诉说这段血泪史,山西移民,几乎人人都有一部抛家别里的痛史,家家都有一部艰苦创业的远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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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学者统计,明初有组织地从山西迁出人口的次数高达18次,移民人数逾百万。
迁出人口的地区,几乎覆盖全省,尤其是地处晋南的平阳府,成为人口输出的集中地。
平阳府下辖的洪洞县,地处交通要道,北达幽燕,东接豫鲁,南通秦蜀,西临河陇,自然成为迁民的重点县。
问我祖先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这几乎是北方民间妇孺皆知的一句歌谣,洪洞被无数人认定为故乡。
我们已经知道,在明初大移民的洪流中,人口输出覆盖山西全省,但为什么到最后,各地家族后人认祖归宗,只认洪洞大槐树呢?
民国时期,就有人发出如此感慨:“山西输出人口,远远不只洪洞一地,但这些迁民世代都称自洪洞大槐树迁来,仅知有洪洞,不知有他处,仅知大槐树,不知生大槐树之村庄,以一县为发祥地,以一树作遗爱品,入人心之深,千古不移,奇矣!”
《洪洞县志》记载,这里原是座寺院,名广济寺,始建于唐贞观二年。寺院宏大,寺旁有一株树身数围、荫遮数亩的汉槐,有官道从树下通过。冬季树叶凋落,喜鹊窝(一说“老鸹窝”)在大树枝上星罗棋布,甚为壮观。明初迁民时,便在广济寺大槐树下设局驻员,集中移民,编排队伍。所迁之民依依不舍,起程走了很远,还频频回首,最后只能看见大槐树和它上面的老鸹窝。
大槐树和老鸹窝,成为第一代移民最后的记忆。
由于被迁之民绝大多数为贫贱之民,辗转移居他乡之后,终生创业,以至于二代、三代也绝少读书识字之人,迁民的祖籍、经过无法用文字记载,几百年来只能靠祖辈口头相传,大部分移民就把大槐树和老鸹窝误认为是自己祖籍的村庄了。
在中国移民史上,类似洪洞大槐树这样被移民世代记忆为故乡的地点,还有南雄珠玑巷、山东枣林庄、苏州阊门外、南京杨柳巷、江西瓦屑坝等等。但没有一个地方,像洪洞大槐树影响这么大,覆盖的移民省份这么广。
随着明初大移民之后,数百年来的社会变革,这些移民中原的山西人后裔,又辗转迁往川、广、云、贵、东北、西北乃至全国各地,从而形成了“洪洞移民遍神州”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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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中国许多家族的族谱在追溯先世来源的时候,虽不排除正牌后裔的可能性,但或多或少都带有“虚构自己祖先”的成分。当大批山西移民迁入北方其他地区时,基于生存竞争的需要,选择合适的身份无疑是明智选择。大槐树移民作为具有共同乡土情结的移民集群,易于形成社会竞争的团体优势。这种实在的利益,驱使移民后代集体虚构祖先的出处。
历史学家葛剑雄曾提出移民“从众心理”说。在洪洞大槐树移民的故事中,不排除有很多非洪洞大槐树移民,其家族史在传承过程中失忆而不知祖先的具体家乡,看到其他家族自称是大槐树移民,便称自己也是。也不排除一些山西移民虽知祖先来自何处,但是为了从众而认同并不存在的“大槐树”这个虚构的象征性故乡。究其实质,大槐树移民不仅是一个移民的从众心理过程,更是一个对家乡文化认同的过程。
然而,许多人想不到的是,洪洞大槐树这一“历史悠久”的家园认同传统,其实历史一点儿也不悠久。
简单来说,洪洞大槐树是民国初年才被指定出来的一个具体的地点。曾在山东做一个小官的洪洞贾村人景大启,回乡后向当地商人士绅募捐了390多两银子,然后在他认为是古大槐树的地方树碑建坊,历经百年宣传,如今成了全球自称洪洞大槐树后裔者的朝圣地。但据景大启说,大槐树和广济寺早已不存,无从稽考。
现在被认定的“那棵大槐树”,并非原来“那棵大槐树”,当地《地方志》说,这是“第三代”大槐树,前面两代大槐树已枯死。中国人慎终追远,寻找精神家园的内心需求从未停止,“古大槐树处”纪念碑坊的出现,正好给了国人一个缅怀先祖的实物,迄今,每年都有许多人返回这个被建构起来的地点,寻根祭祖。
虽说历史如烟无形,但有形的历史更容易被接受。人们需要面对一个具体的东西,才能更好地理解:自己从哪来,将要往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