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致知与随处体认天理(1 / 1)

阳明学派 谢无量 800 字 3个月前

与阳明同时之湛若水,倡“随处体认天理”之说。若水,字元明,号甘泉,广东增城人。早从陈献章学,弘治十八年初识阳明,相约共倡圣学。二子所见略相似,惟甘泉所谓“随处体认天理”,与阳明“格物致知”之说不合。其后门人等,遂立门户相争。然二子平日于学术多所切磋,交谊尤笃也。

先是正德十年,阳明与甘泉论“格物”说。甘泉持旧说不下,阳明谓为求之于外;甘泉则谓以格物理为外,是自小其心也。彼此相难,终不服。其后,正德十四年,甘泉渐信《大学古本》,以为格物犹言造道,穷理如穷至其巢穴之穷,谓以身至之也,故至于物亦只是随处体认天理,至是则甘泉之说,亦几近阳明。阳明闻之喜曰:“甘泉用功,得转正途来。尝说‘亲民’字不可改,彼亦不信。今论‘格物’,亦稍近我说。但‘格物’之‘物’字,不可换为‘理’字,唯当还其为一‘物’字而已。”然二子学说上虽差异渐少,终不尽融合。其最著者,则格物致知之解释是也。

嘉靖元年,甘泉贻阳明书论“格物”说:“征于古圣先贤之言,谓有四不可。”其最要者二条:

一、阳明训“格物”为正念头,甘泉以为与《大学》本文“诚意”之“意”与“正心”之“正”重复。其言曰:“兄之训‘格’为正,训‘物’为念头之发,则下文‘诚意’之‘意’,即念头之发也,‘正心’之‘正’即格也,于文义不亦重复矣乎?”(《湛甘泉文集》卷七)

二、阳明又以“正念头”之说,为偏于行而忽于讲学,曰:“颜子述孔子之教,则曰‘博文约礼’;孔子告哀公,则曰‘学问思辨笃行’,其归于知行并进同条共贯者也。若如兄之说,徒正念头,则孔子止曰‘德之不修’可矣,而又曰‘学之不讲’,何耶?止曰‘默而识之’可矣,而又曰‘学而不厌’,何耶?又曰‘信而好古敏求’者,何耶?子思止曰‘尊德性’可矣,而又曰‘道问学’者,何耶?”(《湛甘泉文集》卷七)甘泉盖疑阳明之“格物”说,归于正念头,有戾于古圣立言之本旨也。

甘泉又自述其“格物说”之要,以告阳明曰:“仆之所以训‘格’者,至其理也。‘至其理’云者,体认天理也;‘体认天理’云者,兼知行、合内外言之也。天理无内外也。陈世杰书报吾兄,疑仆‘随处体认天理’之说,为求于外。若然,不几于义外之说乎?求即无内外也。吾之所谓‘随处’云者,随意、随心、随身、随家、随国、随天下。盖随其所寂、所感时耳,一耳。寂则廓然大公,感则物来顺应。所感不同,而皆不离于吾心中正之本体。‘本体’即实体也,天理也,至善也,物也。而谓求之外可乎?‘致知’云者,盖如此实体也,天理也,至善也,物也,乃吾之良知、良能也,不假外求也。但人为气习所蔽,故生而蒙,长而不学则愚。故学问、思辨、笃行诸训,所以破其愚,去其蔽,警发其良知、良能者耳。”(《湛甘泉文集》卷七)甘泉以此书与阳明,在订交之后十七年。然书中具述情谊之厚,意不忍默。盖将以讲论辨析,而有存乎门户之见者也。至阳明卒,甘泉为《墓志铭》,盛推其学德云。

阳明于甘泉“随处体认天理”之语,以为尚陷一尘。如嘉靖五年,《寄邹谦之书》曰:

随处体认天理,即戒慎恐惧工夫,以为尚隔一尘,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此语亦自无害。不然,即犹未免于毫厘千里也。(《全书》卷六)

又嘉靖六年,《与毛古庵副宪书》曰:

凡鄙人所谓“致良知”之说,与今之所谓“体认天理”之说,本亦无大相远,但微有直截、迂曲之差耳。譬之种植,“致良知”者,是培其根本之生意而达之枝叶者也;“体认天理”者,是茂其枝叶之生意,而求以复之根本者也。然培其根本之生意,固自有以达之枝叶矣。欲茂其枝叶之生意,亦安能舍根本而别有生意,可以茂之枝叶之间者乎?(《全书》卷六)

综而论之,则甘泉之说较详密,阳明之说较简易;阳明资性朗彻,甘泉资性沉毅。故阳明以己之“格物致知说”为直截,而以甘泉“随处体认天理”为迂曲。甘泉则以阳明徒求诸心,而少学问、思辨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