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的课一开始就是回顾那个疯男人的练习。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练习,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做这类的表演了。
我们表演起来格外有活力,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大家对做什么、怎么做都早已娴熟于心。我们对自己都非常自信,甚至有点趾高气扬。当瓦尼亚吓唬我们时,我们像以前一样,向相反方向跑去。区别在于,我们这次对这突然的惊吓已经有了准备。因此,逃跑时显得清晰有序,效果也更为强烈。
我仍然重复过去所做的事。还是藏在桌子下,只不过现在手里握着一本大书,而不是烟灰缸。其他人也是如此。比如,桑娅仍像我们第一次演这个场景时一样,与达莎撞在一起,不慎碰掉枕头。只不过这次她们没有撞在一块儿,但是桑娅仍然让枕头落下,以便随后可以捡起来。
当托尔佐夫和拉赫曼诺夫告诉我们,我们上次的表演直接、真诚、新鲜、实在,而今天的表演充满虚假和矫饰时,可以想象我们的震惊。这种批评,我们始料未及,也沮丧不已。我们坚持说,我们对自己的动作是有所感受的。
“你们肯定在感受着什么,”托尔佐夫说,“如若不然,那就是死人一个。关键是你们在感受些什么?让我们试着理清头绪,比较一下这个练习中你们之前和现在的表演。
“毫无疑问,你们以惊人的准确度再现了整个舞台、肢体移动、外部动作、次序和群体行为。人们会很容易地认为,你们曾经对整个场景进行了拍照。这说明你们对这场表演的外部事实部分具有惊人的记忆。
“但是,你们的站位和群体行为真的这么重要吗?对我来说,作为一个旁观者,你们内心的所思所想更为重要。这些来自真实经验的情感,移植到我们的角色中,就让表演生动活泼。但是你们却没有表现出这些情感。如果没有内心的激**,外部表现就会显得正式、冰冷、毫无生机。这正是你们两次表演的差别所在。起初,我第一次提到疯男人时,你们无一例外地开始关注个人安危,然后才开始表演。这是正确和符合逻辑的过程。首先是内在的经验,然后以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今天恰恰相反。你们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除了回顾和重复之前练习中的外部动作外,没有其他更多表现。第一次练习时,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但是今天却全是欢乐和兴奋。你们都忙着做各种准备:桑娅拿枕头、瓦尼亚拿灯罩,科斯佳用书代替烟灰缸。”
“道具管理员忘了准备烟灰缸了。”我说道。
“你第一次表演这个练习时,提前准备好这些了吗?你会预料到瓦尼亚会朝你大喊,吓你一跳吗?”导演略带讽刺地问道。“真是奇怪!你今天怎么会料到需要那本书?书应该是你偶然拿到的。很可惜今天没法重现那些意外因素。另外一个细节:第一次表演时,你死盯着那扇门,门后据说藏着那个疯男人。今天你却频繁注意我们的存在。你想看看你的表演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印象。你不躲避门后的疯子,却在向我们表现。第一次表演时,你被迫受内在的情感、直觉和人类经验去表演。但是,刚才你几乎机械地重复了那些动作。你成功地重复了一场排练,却没有再次创造新的生动场景。你没有从生活记忆中汲取营养,而是从剧场的资料里取材。第一次表演时,你内心的想法很自然地化为行动。今天,为了产生效果,你的表演却过于夸张。
“以前有个年轻人和你一样,他问V. V.萨莫依洛夫自己是否适合表演。
“‘出去,' V. V.萨莫依洛夫对年轻人说,‘然后回来,向我重复你刚才说过的话。’
“年轻人回来后,重复第一次说过的话,但是他无法再现相同的情感。
“不过,今天把你们比作那个年轻人,或者说今天你们的表演没有成功,都不应该让你们感到难过。这正是我们今天要学的内容,我会向你们解释出现问题的原因。偶发因素常常是开启创作性工作的有效刺激物。你们第一次表演这个练习时,偶发因素的作用显而易见。一听到可能有疯子,你们很自然地受到刺激。但是,这次重复表演时,偶发因素已经用尽了,因为你们提前知道了所有情况,一切都熟悉、清晰,甚至你们对展现活动的外在形式也都了如指掌。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已经没有价值再去重新考量整个场景,让自己受情感指引。现成的外在表现形式对演员是极大的**。你们作为新手,感受到这种**一点儿也不奇怪,你们也已经证明对外部动作有很好的记忆。至于情感记忆,今天却没有丝毫痕迹。”
当有人请他解释“情感记忆”这个名词时,他说:
“我最好用里博的话加以陈述,他是定义这类记忆的第一人,他用一个故事进行解释:
“两个旅行者被巨浪困在礁石上。获救后,他们陈述自己的印象。其中一人记得自己行为的所有细枝末节:怎么被困、为何被困、去了哪里;他在哪里爬上爬下、跳来跳去。另一人对这些地方全无记忆。他只记得他当时的情感。他依次感受到兴奋、忧虑、恐惧、希望、怀疑,到最后是完全的惊慌。
“第二个人的表现就像你们第一次表演这个练习时一样。我能清晰记得,当我告诉你们那个疯男人的存在时,你们的惊慌、错乱。
“我看到你们伫立原地,呆想该怎么办。你们的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到门后那个假想存在的目标上。一旦调整好自己,你们开始真正兴奋起来,开始行动。
“如果今天你们能像里博故事中第二个人那样,重现第一次时所经历的情感,并且毫不费力地表现出来,我可能刚才就会说,你们具有超凡的情感记忆。
“很不幸,这种情况非常少见。因此,我需要降低自己的要求。我承认,刚开始时,你们可以借助外在的场景引导你们。但是,在此之后,你们需要回想起自己之前的情感,让这些情感引导你们完成全部剩余的戏剧表演。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会说,你们的情感记忆虽非超凡,但也够好。
“如果我必须进一步降低要求,我会说:表演练习的肢体动作,尽管这些表演不能唤回你们之前的感觉,尽管你们没有感受到要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规定情境的冲动。但是,随后你们让我看到你们运用你们的心理技巧引入了新的想象元素,这些想象元素会唤醒你们沉睡的情感。
“如果你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会从你们身上发现情感记忆的迹象。但是,到目前为止,我未能发现这些。”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没有情感记忆呢?”我问道。
“不,我们还不能得出这种结论。下节课,我们会在这方面做些测试。”托尔佐夫平静地说道。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