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轮到瓦尼亚接受检查了。他表演的是‘烧钱’那幕戏,我和玛利亚给他搭戏。我觉得这次他在前半部分表演得极为出色。他对分寸感的拿捏到位着实让我惊叹,我再一次被他超凡的天赋所折服。

导演表扬了他,但又接着说道:

“你为什么在死亡那一幕表演得那么真实?真实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让人觉得不太舒服?”他问道,“你全身**、恶心反胃、呻吟叹息、面容痛苦,好像要马上瘫痪了一样。在这个地方,你好像是为了追求自然主义而表现出自然主义似的。你似乎对人体死亡时的外在视觉效果更感兴趣。

“在霍普特曼的戏剧《翰奈尔升天》中,自然主义是有一席之地的。那样做的目的是为了使剧本的基本精神主旨更加突出。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而使用自然主义手段,我们是可以接受的。否则就没有必要将现实生活中的这些东西生拉硬拽到舞台上来,最好把它们丢掉。

“从这一点,我们可以总结出:并不是每种真实都可以搬到舞台上来。舞台上需要的真实是通过我们的创作虚构出来的富有诗意的真实。”

“那么您能确切地解释一下这个说法吗?”格里沙有些不客气地问道。

“我不会明确地给它下定义,”导演说,“这事儿还是留给学者们去做吧!我所能做的就是帮助你们感受到什么是舞台上的真实。即使这样做需要极大的耐心,而且因为我教你们的这一整门课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或者,更确切地说,等到你们学完了整个表演体系,在你们自己将简单平凡的现实生活经过提炼、净化、并转化成艺术真实的结晶之后,你们自然而然就会明白了。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们要吸收其精华、抛弃其烦冗,找到一种适合剧场的优美形式和表现手法。通过这种方法,在你们的直觉、天赋和品位的帮助下,你们将会成功地把真实表演得简单易懂。”

下一个接受测试的学生是玛利亚。她表演的是达莎演的捡到弃婴的那一段戏。她表演得同达莎一样优美,却有很大不同。

一开始她发现弃婴时,表现得很高兴、感情也很真挚。就像对待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样,她抱着它跳舞,给它包好襁褓,亲吻它,爱抚它,完全忘记了她抱在怀里的是一根木棍。然后,孩子突然没有了反应。开始她目不转睛地盯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想要弄明白婴儿为什么突然没有了反应。接着,她脸上的表情变了,由惊讶逐渐变为惊恐,精神也变得更加集中,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直到和婴儿有一段距离。最后,她停住了,就像石化了一样,一动不动,她独自落寞地呆立在那里,身形看起来悲伤极了。就这样,她表演完了。但是在她的表演里包含了多少真实、青春、女性美和真正的戏剧性啊!她第一次遭遇死亡时表现得是多么细致敏感啊!

“每一个点都做到了艺术上的真实性,”导演激动地大声说道,“她所表演的一切都足以令人信服,因为她的表演都是从现实生活中精心挑选而来,并不是全部硬搬来的。而且她所挑选的恰恰是需要的,不多也不少。玛利亚善于观察,善于发现美好的东西,并且分寸感也拿捏得很到位。这两种品质都是很重要的。”

于是,我们问导演,一个年轻、缺少经验的女演员是怎样做到这么完美的表演呢,他这样回答道:

“这多半是因为天赋,但是对于玛利亚来说,尤其是因为她对真实感有着超于常人的敏锐。”

当这节课快结束的时候,导演总结说:

“现在,关于舞台上的真实感、虚假和信念,我已经尽我所能把全部内容都讲给你们了,接下来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发展和训练这一重要的天赋了。

“当然机会有很多,因为无论是在家里、舞台上、彩排时或是公开演出中,这方面的训练会时刻陪伴在我们工作的每一步。舞台上演员所表演的一切和舞台下观众所看到的一切都必须是充满真实感的,而且能够被真实感检验。每一个小的练习,无论是内在的还是外在的,都必须是在真实感的监督和认同下完成的。

“我们唯一所关注的就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朝着发展和加强真实感的方向去走。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因为在舞台上装腔作势远比真实地念白和表演要容易得多。你们需要投入大量的专注力来促进真实感的良好发展和增强。

“大家要避免养成做作的表演习惯,避免那些超出你们目前能力范围的,尤其要避免那些违背你们天性的、不合逻辑和常识的所有东西!这些会造成你们表演的扭曲、暴力、浮夸以及虚假。它们在舞台上出现的次数越多,对你们真实感的养成就越不利。因此,你们要避免养成虚假表演的习惯。不要让虚假表演的芦苇阻断了真实感的潺潺溪流,要毫不留情地将它们连根拔除,将夸张和机械表演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中。

“切记要不断消除这些表演中的冗余,就是你们听到我大喊‘减去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我想要表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