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保罗所说,今天导演继续之前的课程内容,从固定姿势讲到了手势。

这节课是在一间大教室里进行的。学生们排成一队,就好像是要接受检阅。托尔佐夫导演要求大家举起右手。于是,他们整齐划一地完成了这个动作。

他们的手臂慢慢地抬起来就像铁路道口慢吞吞升起的横杆一样。当他们抬起手臂时,拉赫曼诺夫逐个儿去摸他们肩膀和手臂上的肌肉,并不断做出评价:“不对,放松你的颈部和背部。你的整条胳膊都是紧张的……”诸如此类。

看起来交给他们的这个任务非常简单,但是没有一个学生能做对。导演要求学生们做的动作被称为“孤立的动作”,即做这个动作只需要肩部一组肌肉参与,其他任何一块包括颈部、背部,尤其是腰部的肌肉,都不需要参与。后面提到的这些肌肉通常会使整个身体向举起的手反方向倾斜,以保持这个动作平衡身体。

这些邻近的紧张肌肉使人想起钢琴上的破损琴键,当你按下其中一个琴键,邻近的几个琴键也会发出声音,这样就使你原本想要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了。因此,有时我们的动作不能做到干脆利落,也就没什么让人感到惊讶的了。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准确,就像乐器奏出的音符一样,否则,角色的动作就是凌乱的,无论是内在还是外在的表演都会变得模棱两可、缺乏艺术感。想要表达的感情越是细腻,做动作的时候就越是要做到准确、清晰和鲜明生动。

保罗继续说道:“今天的课给我的印象是,导演就像一位机械师,他把我们拆解开来,就像拆开一架有很多零件的机器一样。他拧开螺丝、分拣出各个小零件、上好油、重新组装起来、然后再拧紧螺丝,又把我们重新装好了。经过这一过程,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灵活、敏捷和富有表现力了。”

“还有呢?”我问道。

“他强调,当我们只用到一组肌肉的时候,比如肩膀、胳膊、腿、后背的肌肉,身体上所有其他部位的肌肉都必须保持放松的状态,不能有任何的紧张。例如,举起一条手臂需要借助肩部的肌肉并使该组肌肉产生对该动作来说必要的紧张,与此同时,手臂的其他部位——手肘、手腕、手指以及所有的关节,都应该完全放松。”

“你能做到这样吗?”我问道。

“不能,”保罗坦白地说,“但是我们确实知道了我们要达到那种程度时的感觉。”

“这真有那么难吗?”我疑惑地问道。

“最初这看起来很容易。但是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能把这个动作做对。显然,如果我们要想适应艺术的需要,就必须彻底改变自己。日常生活中不起眼的瑕疵,在耀眼的舞台脚灯下,会变得特别显眼进而会给观众留下清晰的印象。”

原因很简单:舞台上角色的人生是在狭小的空间里展现的,这就像在照相机的镜头里表现出来的一样。人们透过望远镜来观看这种生活,就像是用放大镜来观看微型画一样。因此,任何细节,哪怕是极小的一点,也逃不过观众的眼睛。如果这些僵硬的手臂在日常生活中还勉强可以接受,那么在舞台上就是完全不能被容忍的。它们会使演员的身体看上去像一块木头,跟假人模特没什么两样。最终给观众留下的印象就是:演员的心灵就像他如木头一般僵硬的手臂一样缺乏灵性。如果再加上只能在腰部弯成直角僵硬的后背,那么就完全是一根棍子的形象了。这样一根棍子能表现出什么样的情感呢?

显然,根据保罗所说,在今天的课上,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成功地完成了仅动用必要的肩部肌肉举起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们还在肘部、手腕和手的各个关节上也做了相似的练习,但是同样没有人成功。每次同学们做这样的练习,他们的整个手都跟着动。最糟糕的情况出现在,依次活动手臂上从肩膀到指尖的各个部位、然后再倒回来依次活动的练习。这种结果也是正常的。因为在相对容易的特定部位的练习中,他们都没有成功,又何况是更加困难的整体练习呢!

实际上,托尔佐夫并没有表示要我们把全部练习内容一下子都掌握的意思。他只是概括说明了练习的内容,之后,他的助手会带着我们在习作训练课上练习这些内容的。此外,他还示范了如何让颈部向各方向转动,以及如何活动背部、腰部、腿部等等。

过了一会儿,李奥来了。他已经能把保罗描述的这些练习完成得相当好了,尤其是从脑后壳开始的第一节脊椎骨一直到尾椎骨,一节一节地弯曲或挺直脊背。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动作。当我弯曲脊背的时候,我只能感觉到三处脊椎骨,但是我们可是有二十四块脊椎骨的。

李奥和保罗都走后,那只猫进来了。我继续观察它那多样、独特和难以言表的姿势。当它抬起爪子或伸出脚趾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它正在使用专门适用该动作的肌肉群。我不能做到像它那样灵活。我甚至不能单独弯曲我的无名指。每次弯曲它的时候,中指和小指都要跟着一起弯曲才行。

要想获得像某些动物所具有的那种运用肌肉的技巧,对我们来说是无法做到的。在肌肉的控制方面,没有任何技术能够达到如此完美的程度。当这只猫在我的手指上扑抓玩耍的时候,它会从完全静止的状态瞬间做出闪电般的动作,这个过程甚至很难用肉眼捕捉到。可见,在做这样的动作时,它分配在肌肉张弛上的力量是多么精准啊!当它准备跳跃时,它不会浪费任何力气在多余的肌肉收缩上。它积聚起全部力量,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把它投到自己需要的那个点上。这就是为什么它的动作是那么精准、明确而有力的原因。

为了测试自己,我开始练习在表演《奥赛罗》时用到的“老虎式”台步。当我走出第一步时,我就感觉到我所有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了,我努力回想起在测试表演时的感觉,终于明白了我当时的主要错误是什么。那时候,我表演出来的就是一个僵硬麻木的人物,他全身都挣扎在肌肉**的痛苦中,根本不可能感受到任何在舞台上的自由,也无法拥有任何在舞台上的正常生活。如果在抬钢琴的时候紧张到连简单的乘法都做不出来,那么想要表达出一个复杂角色的微妙感情就更是不可能了。在测试表演中,我们带着完全的自信却做出了错误的表演,导演给我们上了多么好的一堂课啊!

他用了一个明智而且有说服力的方法证明了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