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慈喜欢坐在二十三楼的阳台上。

阳台是落地的窗，一眼就能看到小城很远很远的田野，通往田野的那条宽阔的马路，以及马路上南来北往的车流。

阳台上的绿萝、吊兰，都垂下了长长的枝条，碧绿碧绿的，仿佛成熟的女子，韵味十足。

宋慈捧一把小巧的紫砂壶，坐在藤椅上看它们，丝毫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

宋慈是从哪一年喜欢上安静的？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她很清晰地记得，那时候，林子墨叫她疯丫头。

想到这里的时候，宋慈一个人，笑了。皱纹很轻巧地在她脸颊开了一朵**。

宋慈爱上林子墨的时候，是林子墨定亲的时候。

彼时，林子墨已经给宋慈写了二百六十六封信了，每一封都情真意切，每一封都让宋慈心跳不已。但是，宋慈不答应，她就是要看看林子墨到底有多爱她。

她把那些信，一张张地弄平，装订，放在精致的小盒子里，时不时幸福地享受其中。

然而很多的事情，即便这些事情很真实，很坚固，也是禁不住考验的。林子墨便是其中一个，他到底是和那个喜欢他的叫玉蝉的女孩定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宋慈一下子呆住了，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凭什么他要和她定亲？

冲到林子墨面前的时候，她怒目而视着。林子墨紧锁眉头，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宋慈的勇气一下子变成了棉花糖，“为什么定亲啊？”

“你能马上和我结婚吗？能吗？家里已经逼我很久了，你能吗？”林子墨几乎要哭了。

宋慈委屈地低下头，“人家不过是想考验你一下嘛，再说，我不想这么早结婚的！”

“都二十九了，你懂不懂？你可以，我不能，我是家里的独子，爸爸已经快八十岁了，他老人家不能等了，你让我怎么办？”

宋慈抬起头，一脸的泪，恣意地爬满了她的脸庞。

“林子墨，我知道，你爸爸喜欢玉蝉，玉蝉多好，温柔，美丽，大气，高贵，哪里像我，风风火火的，不招人待见。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正努力，正想让自己优秀一点，再来说爱你，再来让你爸爸接受我。可是，现在看来，我没必要了，林子墨，你放心，我绝不去争你那碗饭，但是，你记住，你休想从我这里溜走！”

泪水，和着宋慈这一阵狂风暴雨，凶猛地涌向了林子墨。还没等林子墨说话，她转身就跑。

林子墨一把抓住她：“你个疯丫头啊，嫁给我！”

2

宋慈挣脱林子墨，回来的时候，她就把手机卡拧断，丢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在乎他，会这样爱他。可是，他定亲了，对他这样一个在小城里举足轻重的人，怎么可能会悔婚？

她丢掉手机卡，就是不要再和他联系，就是让他好好地去爱他的妻子，就是让自己重新开始。

宋慈开始在小城里找房子，她要远远地离开他。

房子终于找好了，宋慈开始一点点地设计。她淘来红木椅子，淘来兰花，淘来紫砂壶，淘来青花瓷……小小的房间，便如世外桃源一般了。

宋慈铺好开满牡丹的床单，看看眼前的一切，她被自己吓坏了：这是她曾和他设计的新房的样子啊！

宋慈蹲下来，抱着双肩，再也不能自持。

林子墨到底来了，是在他大喜的前一天。都各忙各的，新郎反倒显得清闲了一点，都理解的，要为第二天的结婚典礼，养精蓄锐。

林子墨坐在椅子上，看她垂下头，一点点整理青菜，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妥帖。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默默地炒了青菜，默默地切了羊肝，默默地倒了红酒。这样的日子，多好，一日日，天荒地老吧。

风平浪静的日子，要求不再那么高。尽管，宋慈能想到，他就要和玉蝉缠缠绵绵去了，但她不在乎了，尽管去吧，只要眼前的人，还在。

她的桌上堆满了书，最上面的几本，是菜谱，保健类的。她开始学做一些东西，她想要让他吃得好，她要让他知道，她爱他。

但是，没有人再说爱，两个人谁都不说。

除了吃饭，什么也没做。

林子墨走的时候，深情地看着宋慈，宋慈低了头，不看他，宛若一朵莲花，肃静着。

林子墨接新娘的时候，天有大雾，朦朦胧胧的。在车上，他看着玉蝉，真的高贵，真的大气，真的是咄咄逼人。他的内心忽然泛起一阵涟漪，想哭，但仅是鼻头酸了一下，感觉便又消失了。

宋慈站在婚礼现场帷幔的后面，看司仪将一对新人介绍给大家，然后领引着新人完成一项又一项的环节。

新郎要吻新娘了，宋慈的内心还是有了一点小小的波动，扭头走了。

回家，煲粥。

3

林子墨成了宋慈的座上客。宋慈还是一如从前，贪恋着他的吻。

记得第一次林子墨亲吻她的时候，是在她小小的集体宿舍。那天，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子墨坐在她身边说着他出差遇到的好玩的事情。她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忽然停住了，看着她，等她笑到一个时候。她也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猛地止住了笑，惊疑地看着他。

林子墨一把抱住她，狠狠地捉住了她的唇。她小小地惊叫了一声，像个受惊的小鹿，使劲挣脱他，跑到对面的床铺上，抱着栏杆低着头，不断地使劲喘着气。

而林子墨，已然是感觉到了嘴里有血溢出，血的味道，喷薄而出。

真静啊，一切都静止了。有多长时间？仿佛是几个世纪吧。

“怎么？吓着你了？”林子墨低低地、怯怯地问，不敢过去。

宋慈想哭，可怎么也哭不出来，心里的东西，蠢蠢欲动，又找不到出口，真难受啊！

听到他的声音，她终于流出了眼泪，世界的大门打开了，真亮堂啊！

“你看，我都流血了！”

“啊？真的？”宋慈抬起头，泪水里夹杂着激动、不安、愧疚。

林子墨慢慢地走过来，轻轻揽住颤颤的宋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这样……”

宋慈只是哭，她的初吻啊！如此血腥！

林子墨握着她冰凉的手，等她安静。

终于，宋慈仰起了脸。林子墨这才轻轻地轻轻地找到了她的唇。

宋慈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继而又感受到了一股热流，之后，一阵晕眩。

那一天，他们忘情地吻着，直到舌头都麻木了。她感觉到自己已是千万只蝴蝶，在林子墨的怀里飞旋着，如此美妙。

但是，宋慈想在结婚之前做一个处女。

在没有确定真的会成为他的妻子之前，一切止于亲吻。

此刻，宋慈，也依旧贪恋他的吻。他们，也依旧一切止于亲吻。

林子墨和宋慈喝完一壶大红袍，示意要走。宋慈不语，送他到门口。林子墨拥着她，照例一个深深的长长的吻。

林子墨出了门口，走了几步，又犹豫着站住，回来，又紧紧拥着她：“疯丫头，找个好人嫁了吧！”

林子墨的话说出来了，宋慈的泪也来了。她说过，她就这么过，挺好的。

可谁承想，林子墨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4

就从布置好自己的小房子的时候，宋慈安静了，不再疯疯癫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真的变了一个人。

宋慈决定要以这种方式厮守林子墨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自己是个坏人。她对不住玉蝉，对不住疼爱她的父母，也对不住，曾经纯粹的自己。

爱情这个东西，一旦来了，一旦在心里扎下根，就让人变得不管不顾了，就会让人以自己想要的方式，让爱情风姿妖娆地生长着。

这爱情，像山野里的罂粟。

宋慈也劝自己，离开吧，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寻常日子，清清静静的，多好。

可是，一想到，再也不见林子墨，宋慈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六神无主，缤纷的世界似乎也看不到了，只余一片冷戚戚，灰蒙蒙。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宋慈不再想，她采取了逃避的方式，任其自然吧。

然后，这一天终于来了。就在林子墨对她说找个好人嫁了的时候，她给自己构建的爱情王朝要坍塌了。

宋慈闭着眼睛躺在早已湿透的枕头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林子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

宋慈微微睁开眼睛，泪水，又唰地流了下来。

林子墨坐在床边，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水。

宋慈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攥着。林子墨一动不动，任凭宋慈拿去。

宋慈一点点地爬上林子墨的肩头，一点点地捉住他的唇，一点点地褪掉自己的衣服，她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林子墨抱起她，抚摸着她光滑的、软软的肢体，迎合着，吻她。

当宋慈要林子墨的时候，林子墨止住了，连同他给她的舌，也静止了。

泪水，顺着嘴角流到两个人的嘴里。

是的，林子墨没有要她，他成全了她。

同班同学王阳坤是林子墨的竞争对手，他一直想要从林子墨手中抢过宋慈。当宋慈搬离她的小屋，王阳坤自然是不会再放进其他任何竞争对手了。

林子墨参加她的婚礼的时候，他对那个王阳坤说：“这个疯丫头，很可爱，这辈子，你来爱，下辈子，说不定我就来爱啰！”

王阳坤哈哈大笑，擂他一下：“没有下辈子，只有这辈子。”

多年以后，宋慈给她的孩子们讲这个故事，孩子们说：“那个爷爷真好，那么爱那个奶奶！那个奶奶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