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这个春天暖暖的午后，太阳笑眯眯地慢慢往山下滑，给校园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紫陌坐在窗前，正好有一缕斜阳射过来。她抬起脸，享受着这个春日难得的午后。教室里的人，稀稀落落的，都忙着去享受了吧。这春日，太快，不小心，叶就绿了，花就开了，扑棱棱地，夏天就来了。这春啊，多像青春，多像爱情，稍纵即逝啊，真真让人心疼。为什么美好的事情，总是让人心疼呢？

“紫陌，有人找！”刚进教室的同学大声叫着。紫陌一下子回过神来，答应一声，赶紧往外走。转过墙角，走上甬路，甬路异常安静，两边垂柳淡淡绿色的枝条，自顾自地飘摇着，温柔地直达心底。

啊，是他，他怎么会来了呢？紫陌远远地看见了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款款向她走来。紫陌的小心脏一下子到了嗓子眼，刹那又直落心底，唰地又弹回来，这小小的心脏啊，正以无法计算的高频率狂跳着，脚步，却挪不动了。

怎能想到，怎能想到，这个天天写信的男子，一下子落到眼前了呢？

还是上周，欧阳鹏在给紫陌信的末尾，怯怯地问了一句：“紫陌，下次给你写信的时候，能不能叫你阿陌？”

紫陌拿着那信，微微低头，浅笑，她知道，这称呼的改变，是因为他对她的喜欢。

可是，紫陌还矜持着呢，还没来得及写回信，他这人，怎么就到了呢？

终于到眼前了，紫陌不敢直视了，看一眼他，脸红得发烫，不知该说什么。

“没想到吧？”似乎是在一起很久的样子，欧阳鹏低头看着这个娇小的人，笑眯眯地问着。那语气里，满满的疼爱，满满的怜惜，满满的思念。

“嗯。”紫陌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强迫小心脏慢慢地回落。

2

欧阳鹏是那种发育晚的男生。高中的时候他瘦瘦的，个子不是很高，自然排座位的时候，就和娇小的紫陌坐到了一起。

欧阳鹏父母老来得子，对他是疼爱有加。虽不是什么豪门富二代，却也是花钱如流水。各种文具，各种零食，总是满当当地塞满课桌。然后，下课时他招呼一帮小哥们儿，吃啊，喝啊，上课了，胡乱一塞，完事大吉。剩下的零零乱乱，紫陌便收拾了，她忍受不了乱糟糟的课桌。

即便紫陌的埋怨一次高过一次，也被欧阳鹏一次次诚心诚意的道歉所代替。久而久之，紫陌就不说什么了，尽管收拾好了。

高三的时候，紫陌忽然听到一些关于欧阳鹏的只言片语。她真的不喜欢用闲言碎语这个词，她觉得那个词太龌龊。

那只言片语是：欧阳鹏喜欢了班里的一个女孩子，和女孩子表白，然后被女孩子拒绝。欧阳鹏不开心，继而又接受了喜欢他的一个女孩子，但是，欧阳鹏并不喜欢那个女孩。

总之，欧阳鹏成了一个花花公子。

紫陌听了，心里难受得不行，她不相信，这个成绩响当当的男孩，这个对她一直很尊重的男孩，会如此滥情？

紫陌忽然一惊，怎么会想到滥情这个词？再说了，他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的传说更可怕：欧阳鹏喜欢了一个退了学的女孩，去女孩家里了，女孩父母不同意他们交往，他就赖在女孩家门口不走，口口声声说，他就要等着。

紫陌听得心惊胆战，有同学悄声问：“你知道欧阳鹏的事吗？”

紫陌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呢？”

“哎呀，你白和他同桌呀，你察觉不到吗？”

紫陌摇摇头，“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不知道。”

是啊，和紫陌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心里却怎么如翻江倒海一样的呢？

紫陌不闻不问，任凭各种传说滚滚而来，她照样收拾他弄乱的书桌，他照样看她的书。

一模考试结束后，欧阳鹏忽然问：“紫陌，你说，我要报哪个学校好呢？”

紫陌看他，说：“我哪里知道呢？你的事情。”

“唉，我也说不好了，我怕自己考不好。”欧阳鹏那么认真，紫陌看着，忽然一阵心疼。

其实，欧阳鹏对紫陌一直这么一本正经，就像老师和同学。

紫陌知道，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成绩比他好一点而已，仅仅是一点。因为，三年里，紫陌只有两次的成绩比他高一点，跃居全班第一。然后，欧阳鹏就说：“哈，你厉害啊，当为我师。”

自此，欧阳鹏对她更是敬而远之。

高考结束后，紫陌如愿进入了自己理想的学校。

可是，欧阳鹏的成绩却不尽如人意，他选择了出国，去了那个被紫陌描述多次的地方——澳大利亚。紫陌说，那里，天蓝地阔，她喜欢那种寂静和空**。

听说，他去报到那天，和他传说中的每个女孩子都去道别了。

紫陌等着他，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到来。

3

欧阳鹏成了“高富帅”。

大学里，紫陌收到的第一封信，竟然是他写来的。他慢悠悠地说他的新学校，喜滋滋地说他遇到的那些女孩，当然，他也说，他在创业。大三的时候，他俨然已是学校里的“富豪”。

对此，紫陌并不感到奇怪，他一直是那个聪明能吃苦的人。

几乎从不打电话，也从不发短信。他们仿佛回到了六七十年代，每天等着邮差，等着贴着邮票、盖着邮戳的信，也许，还会夹着一两张照片，从大洋彼岸带着体温款款而来。

这信，成了紫陌生活里的阳光，滋润得紫陌愈发得有几分娇羞。

紫陌是那种清凉的女子，从不轻易将自己的喜怒哀乐**裸地呈现在眼前。

当欧阳鹏把自己送到她眼前的时候，那一份婉转低眉，仿佛是古代的人。

“紫陌。”欧阳鹏在甬路上叫她。

“嗯。”她轻轻地答应着，跟在他身后。

没说去哪里，欧阳鹏向外走，她就跟着。

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几年没见，怎会没有话说呢？

那一写就五六页，行云流水的信啊。

可是，此刻，不说话，他听得见她的心跳，她也听得见他的心跳。

“紫陌。”他歪歪头，叫她。

“嗯。”她轻轻答应着，低头。

春风轻柔柔的，他和她也情柔柔的，这样的柔媚，**漾在春风里，甜甜的。

安静，有时候，是有着超人的能量的。

两个人走到一个叫很久以前的餐馆吃饭。她喜欢这样有着淡淡苍绿味道的名字。

他抬头看她，她也看他。一顿饭，吃得那么久远。

吃到了月亮爬了出来。

他拉着她的手，走出来。她的手那么凉，微微地颤动着。他使劲地握着她的手，看她，问：“没有人握过你的手？”

她一下子低下了头，她知道，他想问，有没有可人的男子。

她摇摇头，手心里竟然冒出了汗。

他知道，她喜欢他了。

“我不走了，回来创业。因为有你。”

紫陌点点头：“我知道。”

欧阳鹏一惊，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原以为，他说出来的时候，她会拒绝。这么长时间，他哪里敢贸然地去爱这个清凉的女子。

“因为，我也喜欢你，可是，我不敢……”

紫陌的声音，被两片热热的唇盖住了。

4

回国创业，欧阳鹏做得顺风顺水，身边的女子真的轮流地转。紫陌从不过问，她看他和她们周旋。

偶尔，紫陌会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欧阳鹏觉察了，知道她想什么，就笑，点点她的小鼻头，说：“你要给我生一群孩子，我就是喜欢许多的孩子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幸福。”

紫陌的脸就红，低下头拧着长长的丝巾一角。

父母也是很自然地听到了一些风声，打电话催促：“差不多，就带回来看看吧。”

欧阳鹏决定带紫陌回去，紫陌紧张地看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欧阳鹏问：“怎么了？”她眼里忽然含了泪水。

“你不放心我？”欧阳鹏终于问到了紫陌的担忧。

紫陌不语。是啊，欧阳鹏有着太多的传说，太多的故事，这些，怎能不入紫陌的耳朵呢？只是，紫陌从不打听，从不过问。

欧阳鹏一把抱住紫陌，似乎要把她掐出水来：“放心吧，我中毒了，除了你，我无药可救。”

紫陌的泪浸湿欧阳鹏的白衬衫，他扳开她的肩头，严肃地说：“不许哭，不许让我看见你哭！知道吗？我只允许你笑，好不好？笑一个。”

紫陌低头，泪还在流，她却真的笑了。

去见父母，这对恋爱中的男女来说，是件隆重的事情，也是在家族中正式宣告两人的关系。

紫陌不知道要穿什么衣服，忐忑不安的。

欧阳鹏笑笑：“穿啥都好，人好就好。”

紫陌笑笑，幸福的样子。

敲门的时候，紫陌还在惶恐着，听到里面亲切的期待的声音，怯怯地看欧阳鹏。欧阳鹏拍拍她的肩头，眯眯眼，努努嘴，俏皮地一笑，让紫陌舒展了不少。

开门的时候，紫陌忽然有一种寒意，她看到老人家有点僵硬的笑。

果然，吃饭的时候，欧阳鹏的父母说：“孩子多吃点，你看你那么瘦，不多吃怎么行呢？”

欧阳鹏给紫陌夹菜，紫陌颤颤地说：“谢谢。”

他看一眼紫陌，紫陌答应着老人家，真的吃，很认真，很努力。

晚宴散了，欧阳鹏送紫陌回去。出门的时候，欧阳鹏的妈妈低低地问了一句儿子：“你看上她什么了呀？”

欧阳鹏没说话，他早就看出来了，父母不喜欢她，不喜欢这个娇弱的女孩。

路上，欧阳鹏不多说话，紫陌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累了哈，回家。”

5

欧阳鹏开始忙了起来。每每紫陌打来电话，就挂了。然后是短信，不管不顾地汹涌而来，只要他的手机存在，短信就不停，不息。

实在不行了，欧阳鹏接她一个电话，说：“忙呢。”

是的，他在北京，忙得天昏地暗。

一天，欧阳鹏电话响了，他接听，朗声道：“你好！”

“你好吗？”是那平静柔弱的声音。

“你？紫陌？”欧阳鹏一阵惊讶，“你怎么用北京的电话呢？”

“是呢，我来北京培训了，就用公用电话给你打电话了。我怕，你不接我电话。”紫陌很平静的样子，可平静里，是汩汩淌出来的激动和期待。

“哦，这样呢，我正忙着，稍后联系你。”欧阳鹏长吁一口气。

“嗯，好的。听到你很好就放心了。”紫陌轻轻放下电话，抬头看一眼人来人往的北京西站，新修的广场上，还有一堆新运来的大理石，堆成堆，矗立在那里，挡住了紫陌找寻列车车次的视线。

报刊亭老板叫她：“姑娘，还没找你钱呢。”

紫陌回头笑笑：“谢谢您，不用了。”她看一眼那个旧旧的电话，像看着一个苍老的故事。如今，谁还跑到公用电话亭打个电话呢？

紫陌来了，她不仅到公用电话亭来打了电话，而且还是起早坐了火车，经过六个多小时的路途，来到北京西站，只为用这里的公用电话，给那个人打一个电话，听听那个人的声音，知道那个人还平安。

紫陌仰头看天，很蓝。耳边的车水马龙，淹没了这样一个小女子的声音。她忽然觉得安静，是心底忽地有石沉下的样子。眼角，有清凉的泪，滑过。

紫陌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风柔柔兮春来暖，壮士去兮何时还？”

她看着这几个字，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这是第多少条短信了？不知道，算不清了。

屏幕上的钟点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分了，火车还有五分钟就开了。

她在西站的广场上，安静地站了五个小时，她听着北京的声音，感受着他的温度。

北京的落日也很好看，紫陌动动有点发麻的腿，终于按下发送键。

她慢慢地走向站台，走向那个她喜欢的车厢。她喜欢旅行，尤其喜欢旅行的路途，她觉得那是一种很纯净的享受。

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原野一片片掠过，她估计，到家的时候，应该是晚上十点多了吧，稍事休息，不会耽误第二天早起上班的。

6

这一忙，就是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紫陌。

再次看见紫陌的时候，人依旧是清丽丽的，眼睛里却散发着一种空洞，凉，那么凉。欧阳鹏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毕竟，是他真心喜欢的女子。

“你说过，你让我放心的；你说过，你中毒了；你说过，我是你的药……”说着的时候，紫陌的眼泪不掉下来，只在眼里打转转，欧阳鹏说过，不允许她哭。

他说过吗？他说过什么呢？都随风而逝了吧，可是，紫陌动了情，牵心扯肺地动了全身的筋骨。

欧阳鹏说不出话，眼前的人，让人心疼。

满桌子的菜，没怎么动，都是她喜欢的菜。

她拿起包，淡淡地说一句：“你好好的。”转身离开。

他应该送送的，可是，她已经远远地走掉，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欧阳鹏的脚，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下来，慢下来，停住。

欧阳鹏开始没完没了地相亲，终于在父母开怀的笑声里尘埃落定。

偶尔，他也会想起她来，那个清凉的女子。

二十年同学聚会，都将近中年，每个人却又青春涌动着，像青春的少年。

欧阳鹏不平静，他想不到她会怎么样，这么多年，没联系。她说，离开他，她活不下。这些年，她怎么活？

紫陌来了，仿佛脱胎换骨了，还是不漂亮，却成熟，饱满，是逼人的艳。欧阳鹏忽然一颤，握了一下酒杯，想去打招呼，却站不起来。而此刻，紫陌周围尽是人。他远远地落了座。

喧嚣的场面，有了点点安静，他走过去，竟然有点结巴：“你，你，你好……”

紫陌一笑，说：“好久不见，更帅气了哦！”她反而比他坦**得多，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他以为，她会不自然，她会不理他，她会躲避，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当然，欧阳鹏绝不会知道，紫陌真的活不下去了，一次次晕倒，一日日滴水不进，直到后来，听到他结婚生子；直到后来，看到父母的白发；直到后来……她要自己幸福地活。

聚会散去，一一告别，欧阳鹏看着她，眼睛里要流出泪，那样的男子，怎么也要流泪呢？她走过去，拍拍他，“好好的，再见。”

他笑着，无话可说。他以为她还会一往情深。而她，早将那些年的爱恨幽怨，化成了一把浓绿，散淡在岁月里。

俗世日子里的爱情，哪里来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不过柴米油盐细水长流而已。欧阳鹏的眼泪忽地掉下来，这个多年没有流过泪的男子，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