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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景恋还有一种方式,就是看性恋的图画或**的雕像。喜欢看所谓**书春画的心理属于前者,而所谓“雕像恋”或“皮格马利翁现象”(Pygmalionism)则属于后者。相传古希腊有一个雕塑家叫皮格马利翁,有一次雕好了一个女像之后,竟和它发生恋爱起来;“皮格马利翁现象”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性景恋,包括阅读性恋的小说及观看春画在内,只要不到一个非看不可的程度,是自然的,也是正常的。但雕像恋却是一种病态,因为所恋的对象,已经替代了活人,而自成一个目的。96患雕像恋的人以男子为独多,但希尔虚弗尔德也曾说到过一个女子的例子。一个很有社会身份而在高等交际场中进出的女子,常喜欢到美术馆里去,把陈列的男石像**的无花果叶子轻轻举起,而在掩护的一点上不断地接吻。近年以来,性景恋表现得最多与最普遍的场合是电影院;影片不比普通的图画,不只是栩栩欲活,简直就是活的,也无怪其魔力之大了。许多人,尤其是青年女子,每晚必到电影院光顾一次,为的是要对其崇拜的某一个著名的男主角,可以目不转睛看一个饱,因而获取一番性的兴奋。要不是因为这银幕的媒介,这还在千万里以外的男主角又何从得见呢?

视觉在性择方面还有一个用途,不过这用途必须和身体的动作配合之后才发生效力,那就是舞蹈了。塞吉尔把舞蹈叫作“肌肉的性恋”(muscle erotism),希利认为舞蹈是一种肌肉与骨节的享乐。又添上“皮肤的性恋”。不过舞蹈的时候,视觉确也有它的任务;视觉的观看与肌肉的活动需双方合作,缺一不可;而在相当形势之下,两者又都可以成为性的刺激,有时候观看所引起的性刺激比动作还大。在许多所谓野蛮的族类里,舞蹈是性择的很重要的一个方法;体格健全、动作精敏的舞蹈者真可以接受女子的青眼而无愧。到了文明社会,舞蹈的影响究竟属健全不健全往往成为一个辩论的问题。几年以前,美国精神分析派心理学者布里尔(Brill)曾经在纽约调查过这个题目,97他找了三百四十二个特别热心提倡所谓“新式”舞蹈的人(其中有他的朋友,也有神经上小有问题,而曾请他分析过的病人以及其他可以供给可靠答案的人);其中三分之二是男的,三分之一是女的。他提出三个问题来让他们答复:一,你作新式舞蹈时感受到性的刺激么?二,假如你只看别人跳,而自己不跳,你也感受到刺激么?三,假如你作旧式的舞蹈或看别人的旧式的舞蹈,你也感受到同样的刺激么?

对于这一个问题,作肯定答复的,有14个男子和8个女子;对第二个,则有16个男子和29个女子;对第三个,有11个男子和6个女子。对第二个问题作肯定答复的若干男女中间也包括所有对第一第三两个问题作肯定答复的那些人。作肯定答复的,绝对的数目虽男多于女,但相对的,则女比男的略微多几个;这些人都是布氏的相识,而在布氏的眼光里,他们在性的方面都是些神经过敏的人。其余的人里,大多数答复说,他们只得到一番高兴与舒服的感觉。无论如何,要说新式的舞蹈是一种粗野的舞蹈,足以煽动性欲,实在是不确的。布氏全文的结论是很公正的;他说新旧各式舞蹈多少都可以减轻一些性的紧张程度,无论它们所能减轻的分量如何,对于神经过敏与多愁善感的女子往往是大有裨益的,舞蹈的风气有时候可以弄得很披靡很猖狂,那固然是要不得的,但尽管有这种危险,文明社会还是值得加以培植,因为它是纵欲与禁欲两种势力之间的一个折中,既然文明社会的生活锅炉里有到这两方面来的高压力,舞蹈便可以权充这座锅炉的一个安全阀了。98

我们的讨论将近结束了,不过还有一点应当添上,美根本是女子的一个特质,可以供男子的低徊思慕,就是女子所欣赏的也仍然是别人中间的一些女性的美;99反转来,通常的女子对于男子的美却不这样景仰崇拜。男子何尝不美,其美又何尝不及女子?不过男子之美所能打动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美术家和美学家,一是有同性恋的倾向的男子,至于能打动性的兴趣,那就只有这两种里的后面一种了。无论在一般动物界的情形如何,也无论所谓野蛮族类的情形如何,在文明状况之下,最能得女子欢心的男子往往不是最美的,说不定是美的反面。斯登达尔站在女子的地位说:“我们要求的是热情,只有热情是靠得住的,美不过供给一些有关热情的概率而已。”100的确,女子所爱的与其说是男子的美,毋宁说是男子的力,身心两方面的力。力是多少看得见的,所以还在视觉的范围以内;但我们一想到力的使用,我们便又牵涉到另外一个官觉的领域,那就是我们已经讨论过的触觉了。我们往往很自然地与不知不觉地把看得见的活力翻译成为觉得出的压力。我们称赞一个人有力,我们实在并没有直接觉得他有力,不过间接看出他有力罢了。所以,男子爱女子,是因为女子美,而美的印象是从视觉传达给意识的;而女子爱男子,是因为男子有力,而有力的印象,虽属于更基本的触觉的范围,却也须先假道于视觉以达于意识。

力的充盈在视觉方面发生印象,固然是尽人而有的一种能力,不过这种能力,在女子一方要比男子一方强大得多。为什么男女有此区别,是很容易答复的。女子不作性的选择则已,否则她总会选一个强有力的男子,因为只有这样的一个男子才有希望做健全儿女的父亲和保家之主。这固然是一个很普通的解释。不过,这解释总还是间接的,我们不妨搁过一边。我们还有一个更直接的解释。男女的性的结合是需要体力的,不过比较主动而用力的总是男子一面,而女子则比较被动;因此,女子有力,并不能证明她是一个富有效率的爱侣,而男子有力,却多少是一个保证,这保证也许是靠不住的,因为一般肌肉的能力和性的能力并不一定有正面的关联,有时候肌肉能力的极端发达和性能的特别薄弱倒有几分关联,但无论如何,肌肉能力的发达多少可以供给一些上文斯登达尔所说的“有关热情的概率”,多少总是一个性能旺盛的符号,不会全无效果的。这一番的讨论虽然很实在,一个正在择偶中的少女,即或她选上一个富有体力的男子而抛撇了另一个美貌的男子,101她当然不会有这一类精密的考虑。这是不消说得的。不过,性择多少是一个良知良能的举动,她自觉的意识里尽管不做这种计较,她一般的情绪的态度里却自有一番不自觉的辨别与抉择的努力,而这种努力总不会错得很厉害的。总之,一样讲性择,一样用视觉来做性择,女子所注意的始终是更原始的触觉的方面;触觉原是最基本的性的官觉,上文早就讨论过了。

有人特别喜欢观看运动家那种敏捷、矫健与富有流线型的动作,而获得性的兴奋。费瑞替这种心理起了一个特别名词,叫作“动作恋”(ergophily)。动作恋男女都可以有,但女子的表现往往特别显著。这种心理虽不正常,却还不是病态;另有一种人不仅喜欢观看动作,而喜欢观看残忍与惊骇的动作,因而得到性的刺激,那才是一种病态了。费瑞曾经提出过一个极端的动作恋的例子,我们不妨在此转述一下。有一个少妇,对丈夫相当没有爱情,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她从小就很脆弱,在四岁的时候,有人带她出去看走江湖的马戏,马戏班里有一个玩球的女孩,年纪比她稍微大些,可是玩球的一套把戏真是高明,她看到高兴处,觉得**的部分一阵发热,接着又一阵抽搐,就不由自主地遗了尿。(抽搐是解欲的表示,但幼年时的解欲时或出诸遗尿的一途。)从此以后,这马戏班里玩球的小姑娘就成为她的白日梦里的主角,夜间睡梦之中,也时常有她的踪迹,而其结果也总是一阵抽搐与一次遗尿。到了十四岁,已在春机发陈以后,她又有机会看马戏,戏班里某一个漂亮而技术纯熟的运动家又在她身上产生这一类的影响;从此以后,那个小姑娘和这个运动家就在她的梦魂里轮流光顾。十六岁那年,她登山游览,一度饱餐之后,她睡着了,一觉醒来,好像那运动家就在她的旁边,而初度的经验到色情亢进却已不再遗尿(到此解欲的过程已与**无干)。后来她到巴黎居住,从此一切精熟而矫健的动作,如戏院里的表演、工厂里的劳作等等,都成为她觅取性的快感的源泉,真有取不尽用不竭之概。她终于结婚了,但婚姻生活并不改变她这种性癖,但后来她把这种情形对丈夫讲明白了。这当然是动作恋的一个极端的例子,多少有几分不正常,但轻的动作恋是不能算不正常的。

总结上文,我们可以说美的观念并不是一个飘忽不定的东西;有人以为飘忽不定,那是错了的。美的观念是建筑在很稳固的基础上的。(一)它有一个客观的美学的基础;古往今来的许多种族或民族,至少就其中最有见识的一部分人而言,对于女性美的标准,在小处尽有出入,在大处却有一个不约而同不谋而合的共通的看法。这一般客观的基础而外,我们又发现下列的几点。(二)民族与族类的特性上的歧异,对于美的观念的养成也有一部分力量,而使客观的标准发生变化。这是很自然的,在各个族类自己的成员看来,总以为其所以不同于别的族类的地方,正是其所以美于别的族类的地方;族类的特点越是发达,美的程度就越是进步。我们就客观的立场看,也至少觉得族类特点的充分发展多少是健康与活力的发展的一种指示。(三)美的观念又不能不受许多第二性征以至于第三性征的影响;很多地方的人所特别注重的,也许是女子的毛发,也许是女子的乳部,也许是女子的臀部,也许是其他更属次要的性征;

102但无论一个性征的重要程度如何,一经受人注意,对于性择的现象都可以发生意义,发生作用。(四)各人的机体与经验不同,因而各人的风趣爱好也不一样,这种个别的风趣也势必影响到美的观念。个别的风趣又往往会集体化,而造成短时期的美的风尚,即始于一二人的好恶的,最后可以牵涉到许多人,虽时过境迁,终归消灭,其足以影响美的标准则一。(五)最后我们还有那好奇爱异的心理,在近代文明里,尤其是对于神经质而生活欠安定的人,这种心理是很发达的,他们所欣赏的美,往往不是本国原有的特点,如上文(二)以下所讨论的,而是外国人或远方人所表示的特点。

我们在上文又曾经讨论到男女在性择上都发挥作用但彼此的依据很有不同,男子看女子的美,而女子则看男子的力;同一利用视觉,而女子则事实上又转入触觉的范围。

我们这番讨论当然不能穷究全部性择问题的底蕴。我们讲了不少关于标准的话,但事实上性择的结果,也许和我们所说的很不相干;也许既没有参考别人的经验,又没有照顾个人的脾气和癖性;也许一大半是碰巧,是童年时一些**的印象和成年时实地的机遇牵扭在一起,是传统的一些观念和习惯染上的神秘的浪漫主义的色彩。选择的功夫一旦完成,当事者也许会发现他上了一个当,他的性冲动固然是被唤起了,但唤起它的种种官觉的刺激,大半不是他当初理想中所想象的,甚至于完全和理想相反。这是常有的经验。103

还有一点,性择的问题是不简单的,我们已讨论到的不过是一些心理的因素,其间也许还有更基本的生物的因素,为我们所计虑不到的,我们时常遇见有一种人对于寻找与选择配偶的勾当,特别能干,他的力量比别人大,成功也比别人多;至于理想上与事实上他是否真正中选,真正最宜乎配偶的生活,反成为另一问题。这些人在身心两方面的先天气质,确乎有过人之处,他们在生活的其他方面,也比别人容易有成就,也就难怪其对于猎艳一事,也比较轻而易举了,不过他所以成功的理由,恐怕须向生物的因素里去寻找,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之内。

总而言之,人类的性择问题是极度复杂的,我们在上文所叙述的,只不过是少许比较已经确定的资料,并且大体上和问题的真相大概不至于离得太远;我们当然更希望有些定量的研究,但若一时只能有些定性的研究,则上文云云也许就是我们目前所能做到的了。不过这些资料的切实的意义,我们还不敢说已经完全明了,假使我们一定要有一个结论的话,我们不妨说,性择的时候,在族类品性与人类通性方面,我们所求的是同;在第二性征方面,我们所求的是异;在心理品性方面,我们所求的是相得益彰。

我们求的是变异,不错,但只是一点轻微的变异。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