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 1)

下午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那位医生瘦小纤弱,很腼腆,好像被战争给吓住了。他从我大腿里取出了几块小弹片,做手术前,他给我做了局部麻醉,用一种叫作“雪”的麻醉剂,冻住了组织,也就封住了疼痛,得等到探针、手术刀或者钳子捅到了冰冻以外的部分,病人才会感到疼。病人自己也很清楚麻醉的具体部位。过了一会儿,医生瘦弱的双手就不行了,他说最好照一下X光,用探针效果不理想。

X光是在马焦雷医院照的,那个医生手脚麻利,性格开朗,很容易兴奋。患者把肩膀架起来,自己就可以看见自己体内大一点的异物。片子洗好就会送过去。医生拿一本袖珍笔记本给我,让我写下姓名、部队番号和感想。他说体内的异物很丑陋,很肮脏,很野蛮。奥地利人都是婊子养的。他问我杀了多少人?我没杀过人,但我想讨好他,就说我杀了很多人。盖奇小姐陪着我,医生搂着她,说她比克利奥帕特拉更漂亮。她听得懂吗?克利奥帕特拉是古时候的埃及王后。是的,她很漂亮。我们乘救护车回到医院,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把我弄上楼,又把我放到**。那天下午片子就送来了,医生说过他当天下午就会让人送过来,他说到做到。凯瑟琳·巴克利拿着片子给我看。片子放在红色的信封里,她把片子从信封里拿出来,举起来,对着光,我们俩一起看。

“这是你的右腿。”她说完把片子放回信封里,“这是你的左腿。”

“都放一边去,”我说,“赶快上床。”

“不行,”她说,“我是拿这些东西来给你看的,马上就得走。”

她出去了,我躺着。下午天气炎热,我在**躺得烦死了。我叫护工去买报纸,有什么报纸都买回来。

他回来之前,有三个医生进了我的病房。我注意到,没本事的医生都喜欢搞会诊,如果一个医生做不好阑尾手术,他会带一个切不好扁桃体的医生一起来看。这三个医生都是一路货色。

“就是这个年轻人。”那个双手瘦弱的医生说。

“你好!”一个高高瘦瘦、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跟我打招呼。另一个医生拿着X光片,什么也没说。

“要不要把绷带解开来看看?”那个留山羊胡子的医生问。

“好,把绷带解开吧,护士。”那个本院的医生对盖奇小姐说。

盖奇小姐解开绷带,我低头看着我的双腿。在野战医院的时候,这两条腿看起来像不太新鲜的汉堡包牛排,现在已经结痂,膝盖肿胀、苍白,小腿瘪下去,但没有脓。

“非常干净,”那个本院的医生说,“很干净,很漂亮。”

“嗯。”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说。另一个医生站在本院医生的背后。

“膝盖动一下。”那个留山羊胡子的医生说。

“我动不了。”

“要不要试试关节?”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医生问。他袖子上有三颗星,还有一条杠。这表示他是一级上尉。

“好。”那个本院的医生说。两个医生抓住我的右腿,小心翼翼地把膝关节弯过来。

“痛!”我说。

“对,对,再弯一点点,医生。”

“够了,不能再弯了。”我说。

“关节活动受限,”一级上尉说,他直起身子,“我能再看一下片子吗?”另一个医生把一张片子递给他。“不对,我要左腿的。”

“这就是左腿的,医生。”

“哦,对。我看的角度不同。”他看了一眼就把片子退还给另一个医生,拿了另一张片子看了一会儿。“你看到了吧,医生?”他指着一个圆形的异物,对着光线,这个异物看得很清楚。他们一起看这张片子,看了一会儿。

“我觉得,”留着山羊胡子的一级上尉说,“这是时间的问题。三个月,也许六个月吧。”

“没错,要等滑液重新形成。”

“对,这是时间问题。弹片没有形成包裹,我就不能给膝盖开刀。”

“我同意你的意见,医生。”

“为什么要等六个月?”我问道。

“过了六个月,弹片形成包裹,我给膝盖开刀就没有风险。”

“胡说八道。”我说。

“年轻人,你的膝盖还想要吗?”

“不要了。”我说。

“什么?”

“把它切掉,”我说,“这样我就可以挂上钩了。”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钩?”

“他在开玩笑。”那个本院的医生说。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是想要膝盖的,他是非常勇敢的年轻人,他们已经给他提名颁发银质勋章了。”

“恭喜。”一级上尉说,他握住我的手,“我还是认为,为了安全起见,你的膝盖至少要过六个月才能做手术。这是我的意见,你当然可以听别人的。”

“非常感谢,”我说,“谢谢你的高见。”

一级上尉看了看手表。

“我们得走了,”他说,“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也祝你们一切顺利。”我说。我和另一个医生握了握手。“伐里尼上尉,中尉亨利。”说完,他们三人都走出了房间。

“盖奇小姐。”我喊了一声,她走进病房。“让那个本院的医生等会儿再来一趟。”

他走进病房,拿着帽子,站在床边,问:“你找我吗?”

“是的,我等不了六个月。我的天啊,医生,你在**躺过六个月吗?”

“你不用一直躺在**,你的伤口得晒太阳。过一些日子,你就可以拄拐杖走路了。”

“就这样等六个月,你们才愿意给我做手术?”

“这样安全。要让异物先包裹好,让滑液重新形成,那样切开膝盖做手术才安全。”

“你真的认为我要等那么久吗?”

“这样安全。”

“那个一级上尉是谁?”

“他是米兰非常优秀的外科医生。”

“他是一级上尉,对吗?”

“对,但他外科手术做得很好。”

“我不想让一个一级上尉来糊弄我的腿。如果他真的优秀,他就早该是少校了。我知道一级上尉算什么货色,医生。”

“他外科手术做得很好,对我而言,他的诊断意见比我认识的其他医生都更有价值。”

“能让别的外科医生看看吗?”

“你想要,当然可以。但是,我还是会尊重瓦雷拉医生的意见。”

“你能再找一个外科医生来看看吗?”

“那我就叫瓦伦蒂尼来。”

“他是谁?”

“马焦雷医院的外科医生。”

“好,非常感谢。医生,我不能在**躺六个月,你应该能理解。”

“你不用一直躺在**。你要晒太阳,然后可以做点轻运动,等它包裹好,我们就开刀。”

“但我等不了六个月。”

医生握着帽子的纤细的手指摊开,微笑着说:“你这么着急回前线?”

“为什么不呢?”

“好极了,”他说,“你是个思想高尚的年轻人。”他弯下腰,在我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我让人去叫瓦伦蒂尼。别担心,别激动。你要乖乖的。”

“你要喝一杯吗?”我问道。

“不用,谢谢你,我从来不喝酒。”

“就一杯。”我拉响电铃让护工拿杯子来。

“不用,不用,谢谢你。他们在等我。”

“再见。”我说。

“再见。”

两个小时后,瓦伦蒂尼医生走进我的病房。他行色匆匆,他的胡子都向上翘着。他是少校,脸被晒成了猪肝色,一直笑容满面。

“你是怎么搞成这副德行的?”他问,“让我看看片子。对,对,就是这样,跟山羊一样健康。那个漂亮的姑娘是谁?是你的娘儿们吗?我想应该是。这场仗打得真血腥,你觉得呢?你是个好小伙儿。我会让你焕然一新的。疼吗?肯定很疼。这些医生都喜欢把人家搞得很疼。他们在你身上干过什么?那个姑娘不会说意大利语吗?她应该学。多么可爱的姑娘啊!我可以教她。我也来这里当病人吧!算了,不过,你们以后生小孩,我免费来接生。一定要让她给你生个小孩,生下来肯定像她那样漂亮。好吧,好吧。多么可爱的姑娘啊。你问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吃晚饭。不用怕,我不会把她抢走的。谢谢,非常感谢,小姐。好,够了。”

“我想看的都看到了。”他拍拍我的肩膀,“绷带不用再绑了。”

“瓦伦蒂尼医生,你要喝一杯吗?”

“喝一杯?当然要,我要喝十杯。在哪里?”

“在衣橱里,让巴克利小姐去拿瓶子。”

“好极了。谢谢你,小姐。多么可爱的姑娘啊。我回头给你带一点更好的白兰地。”他用手抹了一下胡子。

“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明天早上。不能再早了,你必须绝对空腹,最好洗得干干净净的。我会去找楼下的那个老太太,跟她交代一些事情。再见了,明天见,我会给你带更好的白兰地。你在这里很舒服。我走了,明天见。好好睡一觉,我一早就来。”他走到门口,跟我挥挥手,他的胡子向上翘着,他猪肝色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他袖章上有一颗星,因为他是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