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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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瑟尔和丹特里是最后到登记处的,他们在这暗褐色屋子的后面找了位子坐下,与其他来宾隔了四排空椅子,那些人有十来个,也像教堂婚礼那样拉帮结派,每个派别都怀着批判的兴趣和某种轻蔑打量着对方。大概只有之后的香槟能消除他们的敌意了。

“我猜那是科林。”丹特里上校边说边指着正刚刚来到登记桌旁和他女儿站在一块儿的小伙子。他又说:“我连他的姓氏都不知道。”

“拿手帕的女人是谁?好像在为什么事苦着脸呢。”

“那是我妻子,”丹特里上校说,“我希望能在她注意到之前溜掉。”

“你不能这样。不然你女儿连你来过了都不知道。”

登记员开始发话了。有人在说“嘘——”,似乎他们在剧院里,而幕布已经升起。

“你女婿姓克拉特斯。”卡瑟尔耳语道。

“你肯定?”

“不,不过听起来像。”

登记员说了些简短的与上帝无关的祝福,这有时被形容为世俗布道,有几个人一路看着手表作为借口离去了。“你不觉得我们也可以走了吗?”丹特里问。

“不好。”

尽管如此,当他们站在维多利亚街上时,似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出租车像掠食的鸟儿一样围拢过来,丹特里又蠢蠢欲动。

“这对你女儿不公平。”卡瑟尔劝他。

“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丹特里说,“去一家酒店,我估计。”

“我们可以跟着去。”

于是他们就跟着其余的出租车向前驶去,在稀薄的秋雾中穿行,一直跟到了哈洛德百货公司。

“我想不出有什么酒店……”丹特里说,“我觉得我们跟丢了。”他倾身向前察看前面的车。“没这么好运气。我看见我妻子后脑勺了。”

“顺便去打个招呼也没什么。”

“这倒是有把握的。我们结婚十五年,”他又沮丧地补充道,“有七年没说话了。”

“香槟会把气氛活跃起来的。”卡瑟尔说。

“可我不喜欢香槟。卡瑟尔,你来陪我可真好。我没法一个人面对这排场。”

“我们喝上一杯就走。”

“我真弄不懂我们在朝哪儿走。这条路有几年没来了。看来新开了这么多饭店。”

他们停停走走地沿布朗普顿路向前开去。

“一般的做法是去新娘的家,”卡瑟尔说,“如果不是去酒店的话。”

“她没有家。她对我说是跟女性朋友合住,但显然她已经和这个叫克拉特斯的小子一起住了不少日子。克拉特斯!什么名字嘛!”

“名字也许不叫克拉特斯。登记员说得挺含糊。”

出租车排成月牙形停在一幢花里胡哨的小房子前,将其他客人像包裹好的礼品一样放下来。幸好人不算太多——这一带的房子不是为搞大型聚会修建的。甚至在只容纳了二十几个人时大家也感到墙似乎弯曲了,地板也好像吃不住了。

“我想我知道咱们到哪儿了——我妻子的寓所,”丹特里说,“听她讲过她在肯辛顿买了房。”

他们慢慢挪上超载的楼梯,进了一间客厅。每张桌子上,每架书橱里,以及钢琴、壁炉架上,都有瓷制的猫头鹰警惕地瞪着来访的客人,似要用那弯曲凶残的喙扑将过来。“没错,就是她的房子,”丹特里说,“她一直喜好猫头鹰——而且看来从我走后这种热情有增无减。”

他们没能从聚在餐柜前的人群里找到他女儿。开香槟酒的砰砰声此起彼伏。席间有一个结婚蛋糕,就连那上面都有一只石膏做的猫头鹰,端坐在用粉红的糖制成的托架上。一个唇须修剪得像极丹特里的高个子男人走上前来说:“我不知道各位尊姓大名,但这香伯[16]请随便喝。”从他讲的俚语看,他准是在一战前出生的人,有着旧时的主人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气。“我们省掉了请服务生的麻烦。”他解释道。

“我是丹特里。”

“丹特里?”

“这是我女儿的婚礼。”丹特里的声音干涩得像块饼干。

“哦,那你准是西尔维亚的丈夫了?”

“是的。我还不知你贵姓?”

那男子过去喊道:“西尔维亚!西尔维亚!”

“咱们走吧。”丹特里绝望地说。

“你得跟女儿打个招呼。”

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从餐柜旁的宾客间穿过来。卡瑟尔认出她就是在登记处哭哭啼啼的那位,但现在她根本不像哭过的样子。她说:“亲爱的,爱德华告诉我你在这儿。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你整天忙得不可开交。”

“是的,我们真的得走了。这是卡瑟尔先生。我们单位的。”

“那该死的单位。你好吗,卡瑟尔先生?我得把伊丽莎白找来——还有科林。”

“别打扰他们了。我们真要走了。”

“我自己也就待这么一天。从布赖顿来。爱德华开车送我的。”

“爱德华是谁?”

“他真是帮了大忙了。订了香槟和其他东西。碰到这些场合一个女人是需要男人的。你一点儿都没变,亲爱的。多长时间了?”

“六七年?”

“时间过得好快啊。”

“你又收集了那么多猫头鹰。”

“猫头鹰?”她走开去叫道,“科林,伊丽莎白,过来。”他们手牵手走过来。丹特里觉得他女儿不是那种会像小孩子撒娇的类型,可她大概认为在婚礼上牵手是一种义务。

伊丽莎白说:“你还是来了,爸爸,这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你很不喜欢这种事情。”

“我以前还从没经历过。”他看了看她的伴侣,后者戴了一朵康乃馨,别在簇新的条纹西服上。他的头发乌黑,耳边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

“您好,先生。伊丽莎白说了你很多事情。”

“她可没怎么和我谈起过你,”丹特里说,“那么你就是科林·克拉特斯?”

“不是克拉特斯,爸爸。你怎么会想到那个的?他姓克拉夫。我的意思是我们姓克拉夫。”

一拨没去登记处、刚到这里的客人将卡瑟尔和丹特里上校分开来。一个穿双排纽扣马甲的男子对他说:“这儿的人我一个不认识——当然除科林外。”

这时传来瓷器轰然碎裂的声音。丹特里夫人的嗓音从喧闹中透出来:“看在基督的分上,爱德华,是只猫头鹰吗?”

“不,不,别担心,亲爱的。只是个烟灰缸。”

“一个都不认识,”穿马甲的男子重复道,“顺便讲一下我叫乔因纳。”

“我叫卡瑟尔。”

“你认识科林?”

“不,我是和丹特里上校一起来的。”

“他是谁。”

“新娘的父亲。”

电话铃声从什么地方传出来。没有人理会。

“你得跟科林这个年轻人说说话。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

“他的姓氏挺奇怪,是吗?”

“奇怪?”

“嗯……克拉特斯……”

“他姓克拉夫。”

“哦,那我听错了。”

又有什么打碎了。爱德华令人宽心的声音钻出那片吵闹。“别担心,西尔维亚。没什么严重的。所有的猫头鹰都很安全。”

“他给我们的宣传来了场革命。”

“你们一起共事?”

“你可以说我就是詹生婴儿爽身粉。”

那个叫爱德华的抓住了卡瑟尔的胳膊。他说:“你叫卡瑟尔?”

“是的。”

“有电话找你。”

“可谁也不知道我在这儿。”

“是个姑娘。慌里慌张的。说很紧急。”

卡瑟尔想到了萨拉。她知道他在参加婚礼,但刚才就算是丹特里也没弄明白是去哪儿。萨姆又病了吗?他说:“电话在哪儿?”

“跟我来。”可当他们走到了电话机旁——白色双人床边的白色电话机,由一只白色猫头鹰守卫着——话筒却已挂好了。“抱歉,”爱德华说,“我估计她会再打来。”

“她报名字了吗?”

“那么吵吵嚷嚷的,没听见。感觉她好像在哭。过来再喝点儿香伯。”

“要是你不介意,我就守在这旁边。”

“嗯,请原谅我不陪你了。我得照管好那些个猫头鹰,你知道。要是有一只遭了殃,西尔维亚心会碎的。我本来建议全收起来,但她有不止一百只呢。没了它们这地方就显得有些萧条了。你是丹特里上校的朋友?”

“我们是同事。”

“那种要整天保密的工作,是吧?我这么见他有点儿难堪。西尔维亚觉得他不会来的。也许我本该回避的,那样比较得体。可谁去照料那些猫头鹰呢?”

卡瑟尔在白色大床的边沿坐下,那只白色猫头鹰站在白色的电话机旁瞪着他,好像他是个非法移民,刚刚来到这白色大陆的边沿安家——甚至墙也是雪白的,他脚下还铺着块白地毯。他很担心——为萨姆担心,为萨拉担心,为他自己担心——恐惧如同一股无形的气体从那沉默的话筒里倾泻出来。他以及他所有爱的人都受着这神秘电话的威胁。客厅的喧嚣现在听来不过是这雪原之外遥远部落里的传言。接着电话响了。他把猫头鹰推到一边,拿起了话筒。

让他松了口气的是他听见了辛西娅的声音。“是M.C.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我?”

“我试着打了登记处的电话,但你已经走了。我就在电话簿里找到了丹特里夫人的号码。”

“怎么了,辛西娅?你的声音有些古怪。”

“M.C.,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阿瑟死了。”

和上次一样,他愣了一会儿,想这阿瑟是谁。

“戴维斯?死了?可他下周还要回来上班呢。”

“我知道。日杂工去……给他整理床时发现的。”她的声音哽住了。

“我马上回办公室,辛西娅。你见到珀西瓦尔医生了吗?”

“是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我得立刻去告诉丹特里上校。”

“哦,M.C.,我但愿当初能对他再好一点。我为他做过的事只有——收拾床铺。”他听见她在大口呼吸以忍住哭泣。

“我会尽快回来。”他挂了电话。

客厅如先前一样拥挤,一样吵闹。蛋糕切了开来,人们在找不碍事的地方去吃自己的那一份。丹特里用手指夹了一块,孤独地站在一张堆满猫头鹰的桌子后面。他说:“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们走吧,卡瑟尔。我不懂这些事情。”

“丹特里,我接到办公室的电话。戴维斯死了。”

“戴维斯?”

“他死了。珀西瓦尔医生……”

“珀西瓦尔!”丹特里惊呼道,“我的上帝,那人……”他拿蛋糕的手在猫头鹰中间挥着,一只大个儿灰色猫头鹰被打落在地跌得粉碎。

“爱德华,”传来女人的尖叫声,“约翰打掉了那只灰猫头鹰。”

爱德华向他们挤过来。“我没法同时照顾到所有地方,西尔维亚。”

丹特里夫人出现在他后面。她说:“约翰,你这个该死的讨厌的老笨蛋,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你到底在我家干什么啊?”

丹特里说:“快走,卡瑟尔。我会再给你买只猫头鹰,西尔维亚。”

“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那只。”

“有一个人死了,”丹特里说,“那也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2

“我当时没料到会出事。”珀西瓦尔医生告诉他们。

对于卡瑟尔,他这种措辞显得出奇的冷漠,与那可怜的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伸直了四肢躺在**的遗体一样冷。夹克敞开着,露出**的胸膛,毫无疑问,他们肯定已徒劳地寻找过心脏最微弱的跳动。在此之前珀西瓦尔给他的印象一直是个很和蔼的人,可这和蔼却在这死者面前变得冰冷,而且在他那句奇怪的话所表达的尴尬的歉意中总有点儿不对劲。

卡瑟尔站在这疏于收拾的屋子里,在经历了丹特里夫人家那么多陌生人的吵嚷、那么多猫头鹰、那么多开瓶的砰然作响之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他惊呆了。珀西瓦尔医生说完那句不恰当的话后便不再言语,其他人也都在沉默。他离床远远地站着,似乎要向两个刻薄的批评家展示一幅画,并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判。丹特里也沉默着。他似乎乐于这样注视着珀西瓦尔,仿佛该由他来解释自己应该在画中找到的明显错误。

卡瑟尔感到有必要打破这长久的沉默。

“客厅里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在干什么?”

珀西瓦尔医生勉强转过身。“什么人?哦,那些呀。我请特别行动小组过来看看。”

“为什么?你认为他是被谋杀的?”

“不,不。当然不是。没这可能。他的肝脏状况糟透了。他几天前做过一次X光检查。”

“那你为什么说你没料到会……?”

“我没料到情况会发展那么快。”

“我猜要验尸?”

“当然。当然。”

这“当然”像苍蝇一样在那尸体周围衍生。

卡瑟尔回到客厅。茶几上有一瓶威士忌、一只旧杯子和一本《花花公子》。

“我告诉他不能再喝酒了,”珀西瓦尔医生跟在卡瑟尔后面嚷道,“他就是不听。”

房间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人捡起《花花公子》,将书页翻了翻又抖了抖。另一个在检查书桌抽屉。他告诉同伴:“这里有他的通信簿。你最好把里面的名字过一遍。电话号码也查一下,要能对得上。”

“我还是不明白他们在找什么。”卡瑟尔说。

“只是安全检查,”珀西瓦尔医生解释说,“我本来想找你,丹特里,因为这其实归你管,但你显然是去参加什么婚礼了。”

“是的。”

“最近办公室里似乎比较懈怠。专员出差了,但他肯定要求我们确保这可怜人没有随便扔下什么。”

“比如电话号码和人对不上?”卡瑟尔问,“我可不会管这个叫懈怠。”

“这些人总是照规矩办事的。不是吗,丹特里?”

可丹特里没有回答。他站在卧室门口看着遗体。

那两人中的一个说:“瞧这个,泰勒。”他递给同伴一张纸,后者大声念道:“Bonne chance[17],卡拉马祖,特朗基寡妇。”

“有点儿古怪,是吧?”

泰勒说:“Bonne chance是法语,帕珀。卡拉马祖听起来像个非洲的城市。”

“非洲,嗯?好像挺重要。”

卡瑟尔说:“最好去看看《新闻晚报》。你们大概会发现那都是赛马的名字。他总是在周末下注。”

“噢。”帕珀说,语气里透着些失望。

“我看还是别打扰我们特别行动小组的朋友的工作了。”珀西瓦尔医生说。

“戴维斯的家人呢?”卡瑟尔问。

“办公室里已经去查了。唯一的亲属看来是德罗伊特威奇的一个堂兄。一个牙医。”

帕珀说:“这儿有样东西我觉得不大对劲儿,先生。”他把一本书递给珀西瓦尔医生,而卡瑟尔先拿了过来。是一小册罗伯特·勃朗宁的诗选。里面有一枚藏书标签,上面有学校的盾徽和名字,德罗伊特威奇皇家文法学校。看来是一九一〇年颁给一位名叫威廉·戴维斯的小学生的,奖励他的优异作文,而威廉·戴维斯用黑墨水以十分讲究的字体写道:“转赠吾儿阿瑟,以鼓励其物理考试第一名,一九五三年六月二十九日。”勃朗宁、物理及一个十六岁少年确实是个有些奇怪的组合,但大概也并非帕珀所谓的“不对劲”。

“是什么?”珀西瓦尔医生问。

“勃朗宁的诗。我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本小小的书与奥尔德马斯顿、赌马、《花花公子》、沉闷的公事、扎伊尔事务的确不怎么相称。一个人哪怕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其死后若给人翻箱倒柜的话,是不是总能被找出其生活的复杂一面?当然,戴维斯留着它可能出于孝心,但显然他是读过的。上次卡瑟尔见到还活着的他时,他不是引用勃朗宁诗句的吗?

“如果您翻翻,先生,就会看到有些段落做了记号,”帕珀对珀西瓦尔说,“关于书码您懂得比我多。我只是觉得我应该让大家注意这个。”

“你怎么想的,卡瑟尔?”

“是的,的确是记号。”他翻了翻书,“书本来是他父亲的,当然也就可能是他父亲的记号——只是墨迹看起来太新鲜:他在这些段落前记了个‘c’。”

“有什么重要意义?”

卡瑟尔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戴维斯,没有把他的酗酒、赌博甚至他对辛西娅无望的爱情当真过,可一具死尸是不能轻易忽视的。他第一次对戴维斯萌发了真正的好奇心。死亡使得戴维斯变得重要了。死亡让戴维斯高大起来。死者也许比我们更智慧。他翻着这本小书,好像他是勃朗宁学会的成员,执着于诠释一个诗篇。

丹特里费力地从卧室门口回过头来。他说:“这些记号……不表示任何意义,是吗?”

“什么意义?”

“重要意义。”他重复珀西瓦尔的问题。

“重要意义?我猜可能有。表达了他的整个心态。”

“你的意思是?”珀西瓦尔问,“你真认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似乎他真心希望死在隔壁房间的人或许代表了某种安全隐患,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没错,卡瑟尔想。爱与恨都很危险,他如此警告过鲍里斯。一个场景从脑海里浮现出来:马普托的一间卧室,空调机嗡嗡作响,萨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是我”,然后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狂喜。他对萨拉的爱让他和卡森走到了一起,卡森最终又将他引向了鲍里斯。恋爱中的男人如同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怀里揣着定时炸弹走在世间。

“你的意思真是说有某种证据……?”珀西瓦尔继续问道,“你受过读密码的训练。我可没有。”

“听听这一段。用一条垂直线和字母‘c’做的记号。

“但是,我将只说一般朋友的语言,

或许再稍微强烈一丝;

我握你的手,将只握礼节允许的时间……”[18]

“你觉得‘c’代表了什么?”珀西瓦尔问道——他的问话里还是有那种让卡瑟尔感到恼怒的期望。“可能意味着,会不会呢,是一种‘暗码’?提醒他该段落已经用过了?我猜在用书码时,得小心同一段落不能用两次。”

“说得很对。这儿还有个做记号的段落。

“如此宝贵,那深灰色的眸子,

秀发乌黑,也弥足珍贵,

君子为之孜孜以求,为之痛苦,

这堪为人间最难熬的地狱……”

“我觉得那听起来像诗,先生。”帕珀说。

“又是一条垂直线加个‘c’,珀西瓦尔医生。”

“那你真认为……?”

“戴维斯有一回跟我说过:‘当我严肃的时候却无法表现得严肃。’所以我猜他只好在勃朗宁的诗里找想说的话了。”

“那‘c’呢?”

“那只是表示一个姑娘的名字,珀西瓦尔医生。辛西娅[19]。他的秘书。一个他爱着的女孩。我们自己人。不必劳特别行动小组的大驾。”

丹特里一直闷闷不乐地沉默着,深陷在自己的思索中。此时他发话了,语气中带着尖锐的指责。“一定要做尸检。”

“当然啦,”珀西瓦尔医生说,“如果他的医生要求的话。我不是他的医生。我只是他的同事——虽然他的确咨询过我,我们还给他做了X光检查。”

“他的医生现在应该来。”

“等这些人一干完活我就让人给他打电话。丹特里上校,你在所有人中应该最清楚这工作的重要性。安全保密是首要考虑。”

“我不知道验尸报告会怎样,珀西瓦尔医生。”

“这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他的肝脏几乎全毁了。”

“毁了?”

“当然是酗酒导致的,上校。还能有什么?你没听我和卡瑟尔说过吗?”

卡瑟尔不去听他们暗藏机锋的争执,而是走到旁边。在病理学家检查戴维斯之前,应该再最后看一看他。他很高兴他的面容没有丝毫痛苦。他把他的睡衣扣上,以遮住那空洞的胸膛。一颗扣子没了。缝扣子可不属于日杂女工分内的事。床边的电话刚发出清脆的铃声便又归于沉寂。也许在很远的某地有麦克风或录音机正连在线上。戴维斯不会受监视了。他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