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1 / 1)

编写一部中国学者自己写的英帝国通史,一直是我们的愿望。今天,当这部书稿完成时,可以说这个夙愿正在变成现实。

英国,一个大陆离岛、蕞尔小国,何以能从欧洲如林的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在科技思想、工业文明、制度文化和绅士风范方面成为时代的弄潮儿,独步天下百年之久?大英帝国,一个贸易与殖民的“日不落”大帝国,又何以能无中生有,由小及大地发展,独霸世界长达一个世纪?不管你承认与否,英国、联合王国和大英帝国的历史,犹如神话一般,是任何一位当代史家或政治家都无法绕开的话题。目前,国内学界虽不乏英国史著述,但迄今尚无一部资料丰厚、内容翔实和观点鲜明的大英帝国通史类著作。这的确是件憾事。

记得,那是二十多年前,笔者师从钱乘旦教授学习英国史,先生问及学位论文选题事,我说要做都铎时期英国社会史方面的文章。先生则一再提醒说,还是做帝国史吧。英帝国史,当属政治史,或对外关系史的范畴,当时对于这方面,我连一点知识储备也没有,要完成这样的命题作文,的确没有把握。

还记得,最初接触英国史,是我再入北京师范大学读书的时候。三十多年前,我跟着李雅书、孔祥民二位先生,接触较多的是罗马史和德国史的知识。确定硕士学位毕业论文选题时,我按照自己的兴趣,径自选择了都铎史专题,这要归因于学界前辈戚国淦先生的影响。戚老家住西绒线胡同39号,在宣武门附近,我们几个研究生每周都要骑车去上课,听先生讲“都铎王朝史料学”。这是一座典型的北京四合院,那间正屋坐北朝南,就是我们读“私塾”、经常向先生讨教的地方。戚先生待人宽厚,尤爱后学。那时,他在北京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前身)工作,主持都铎王朝史研究室,还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兼带世界古代中世纪史专业研究生。对于我来说,能向先生请益、学习都铎史,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这不仅有助于学位论文的撰写,也为我打下了日后研究英国史的初步基础。

又记得,在南京大学求学的几年间,钱先生不仅向我们传授了许多治史方法,还让我与英国史结下了不解之缘。先生长我十来岁,他求真、务实、睿智,完全属于大智慧之人。不过由于是在职读学位,除了课堂上聆听和适当参与讨论外,课后我就不得不回到办公桌前,因而几无专门时间去看书、做温习。到了做学位论文的时候,虽然自己抱定了认真的态度,可是因知识积淀少,史学悟性与治学功力均为一般,再加上精力投入有限,所以对论文终稿的质量如何,心里完全没底。答辩时间比较好记,那是1999年9月9日下午三点,地点在文史楼五楼的一间会议室。五位委员一字排开,我端坐着,表面沉着,实则内心忐忑。依程序,我陈述了选题理由、立意依据,还有材料的搜集情况、主要创新之处与不足,等等,并一一回答了诸位先生的诘问。当主席宣布论文答辩通过时,至此我才真正体会到如释重负一词的真正含义,但我那份忐忑感似乎没有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未消失过一样。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十多年。适逢钱先生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计划出版由诸位同门学人完成的系列博士学位论文集合而成的多卷本英帝国史。这是一项浩大的学术工程,也是自己再思考帝国史的大好时机。现在,我依然带着那份忐忑的心情,重新审读当年的文章,深感其中有太多的地方需要修订,还更真切地领悟了当初先生们的宽谅意与仁爱心。为求真、求实和反映学界的新进展,也为铭记先生们的谆谆教诲,这次修订我做了应尽的努力。与十大几年前的旧稿相比,这里向读者呈现的新样,不仅参考、充实了一些新资料、新成果,而且修正、调整了谋篇布局,不过唯一不曾改变的就是一以贯之的中心思想:其一,英国民族国家的形成起步于15—16世纪,与英国的现代转型相吻合;其二,都铎时期的海外殖民活动,既构成英国民族国家形成过程的重要内容,也起到促进英国实现现代转型的推力作用;其三,将现代早期英国的殖民活动,放到现代社会转型和民族国家形成的宏观背景下考察,有助于加深理解都铎时期英国海外殖民活动的动因、依据、性质与特点,及其之于大英帝国建构的意义。

综而论之,都铎时期英国的海外殖民活动,涉及大英帝国的肇始或萌动,相当于大英帝国前史,因而本书涵盖的内容,主要是对英国早期殖民思想,民族国家与大英帝国的关系,重商主义的基本国策、新君主制和民间力量之于海外殖民活动的影响,以及从民族国家走向帝国之路等一系列问题的思考。其中,民族国家,或民族主义,是本文的立论基础,也是理解大英帝国启动的一个重要视角。基于此,本文认为都铎时期英国的殖民活动,和新君主制、宗教改革、重商主义等重大历史事件一起,共同构成了民族国家和社会转型这个历史大环境的诸多要素,正是在这些要素的作用下,大英帝国逐渐地生根、发芽,自然而然地形成、发展起来。当然,不论近代英国史还是大英帝国史,都有许多待解谜需要认识,惟愿本文能成为有兴致的读者前往其中探险、以期有所发现道路上的一块踏足石。

四十年前,我把历史选作专业来学习,完全是那个高考可以改变命运的年代不自觉选择的结果,而这一选择,也注定了终身职业。不能说自己在史学的海洋中能击水自如,有成就、有悟性,但持之以恒,一点点地向前探索,无疑会培养对史学研究的兴趣,还会偶有虽波澜不惊、却也值得欣喜的发现。这种感觉,或许,只对真正感知它的人才有意。

喜爱上英国史,我要感谢孔先生和戚先生,经孔先生引荐,我随戚先生最初接触英国史;戚先生虽为大家,几无门户陈见,多为勉励后学;我要感谢钱先生,不管在南大还是北大,先生与弟子间始终保持着学术联系,每每让我们从治学中受益。本文之所以能顺利完成,我要感谢我的夫人巫婴非,她的督促与鞭策,让我不至蹉跎岁月。

2014年7月25日

谨记于盱眙都梁后山居

2018年6月22日

补记于金陵月光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