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冯梦龙
绍兴[1]间,有士人贫不能婚,赘入团头家为婿——团头者,丐户之首也。女甚洁雅,夫妇相得。
逾数载,士人应试成名,颇以妇翁为耻。既得官淮上[2],携妻之任,中流与妻玩月[3],乘间[4]推坠于水,扬帆而去。妻得浮木不死,有淮西转运使[5]船至,闻哭声哀而救之。叩其故,乃收为己女,戒家人勿泄。
比至淮,士人以属官晋谒。运使佯问:“已娶未?”士人答言:“有妻坠江死,尚未续也。”运使乃命他僚为己女议亲,且云:”必入赘乃可。”士人方慕高阀[6],惊喜若狂。
既成礼,士人欣然人闼[7],忽妪妾童数十人持细杖从户傍出,乱捶之。士人口称“何罪”,莫测所以。闻闺中高唤曰:“为我摘薄情郎来!”士人犹不辨其声。及相见,乃故妻也。妻数其过,士人叩首谢罪不已。运使入解之。自是终身敬爱其妇,并团头亦加礼焉。
(见《悄史》)
〔1〕绍兴:宋高宗赵构的年甘,公元一一三一——一一五六年。 〔2〕官淮上:在淮河流域某地做官,下面说他属淮西转运使,则当在安徽凤阳以西、湖北黄陂、河南光山以东地区。 〔3〕玩月:赏月。 〔4〕乘间:乘机。 〔5〕转运使:原为掌一路或数路财权并有督察地方官吏权的官吏,后职权扩大,成为府州以上的行政长官。 〔6〕高阀:高贵门第。 〔7〕闼:小门,这里指洞房门。
《情史》一名《情史类略》,又名《情天宝鉴》,二十四卷,题”詹詹外史辑”,实为冯梦龙所撰。从前代史传、笔记、传闻中专门辑录有关爱情题材的故事,分类编排,并进行改写加工,共八百七十多篇,堪称明以前短篇爱情故事的“大观”。
《绍兴士人》是一幅略带苦味的世情风俗画,它揭示了士人卑琐的灵魂,鞭挞了“富贵忘贫妻”的丑恶现象,幽默的转运使和怨而不怒的团头之女,则给人以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