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林东海
我与林东海在复旦中文系的研究生班同窗三载,虽然他高我两届,又不是一个导师,但彼此相处融洽。他琴棋书画,样样皆能,尤其是喜吹箫。有时在寂静的夜里,他那如泣如诉的箫声,几乎要把我的眼泪吹下来。那时,我就想,他比我们更像一个文人。毕业后,他分配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每次我出差北京,总要挤时间去他家坐坐,叙旧之外,主要是听取他睿智的谈吐,领略他书房中那浓郁的文化氛围。
他有一间令人艳羡的书房。一张宽大的书桌被三面环立的整齐书架所簇拥,数一数,竟有十五个之多。里面的书都是双层排列,以各种工具书和古典文学方面的书为最多,他不无自豪地说:“我的工具书可称齐全,写注释性的著作,我可以足不出户。最齐全的是诗歌著作,资料室也没有我多。”
“怪不得你的着作几乎都离不开诗呢。”我想起他赠我的《诗法举隅》、《占诗哲理》、《江河行》、《郭沫若纪游诗选注》以及即将出版的《太白游踪》等论著。
“我中学时就开始搞创作,写诗,也写小说,大学时想搞美学,研究画论和音乐,是想在美术、诗歌的基础上来谈美学。研究生时跟刘大杰先生,搞的是六朝、隋唐这一段,重点研究的是曹植、鲍照和李白,的确都离不开诗。但是,我写诗是想更好地研究诗,我研究诗是要体会古人是经过怎样的思考后才写出诗来的。因此,在史、论结合的基础上,我更重视自己的想法,边读边想,有了想法便随时记下来。我的第一本书《诗法举隅》便是在大学笔记的基础上整理出来的。”
“看来你是喜欢理论胜过创作了。”
“可以这么说吧。我认为,想比读重要。书读得再多,那毕竟是人家的东西,经过想,也就是思考,才会变成自己的东西。我喜欢从微观中看宏观问题,有时,从一个词的变化可以看出诗歌中一个理论问题,研究起来,很有味道。不过,因为爱想,所以我读书读不快。”
说到使用工具书,他认为,知识面宽,同一本工具书,可以查到许多东西;知识面窄的,能利用的便很有限。他说,他在新加坡,靠一本《辞海》,基本解决了为书作注的问题,但很多人不会用。他还提到有些工具书尚未被人认识其价值。如《渊鉴类函》很有用处,“文革”中谭正璧先生卖掉许多书,就留下这一套,说是最有用。
以他这样的“文人”形象,人们一定会认为他出身书香门第。他笑笑说:“恰恰相反。我家是三代文盲,我是第一个读书人。现在,在我的家乡福建南安,我的学历最高,但也最穷——我成了家乡的‘典型’。”
“是不是‘乡里传为子弟戒’呀。”我说完,彼此哈哈大笑起来。
(《解放日报》1992年11月21日,署名:钟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