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之所以传大,是因为她既关心你能否安全到港,也担心你有没有遇到惊涛骇浪。
母亲坐在地上,抱着警察的腿,无论如何不让警察带走我。平日里母亲虽然有点小镇女人的市井,却也是个讲道理的人,警察三番五次带走她的儿子,母亲不干了,抱着警察的腿,不管不顾地哭诉起来:
“警官,为什么要带走他?我们家少宝没有犯法。”
“请你放手,我们也是依法办事;放开,请你们配合,不要妨碍公务。”
“你们这样不清不楚地带他走,他究竟犯了什么法?”
“伙同他人,涉嫌盗捞水下沉船文物。”
“什么沉船文物?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母亲仍然纠缠不清,父亲见状,赶忙过来劝母亲:
“你别这样拉着警官,上次能安全回来,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母亲听到这话才稍稍收敛动作,只是依旧紧紧跟着警察,父亲上前抱住母亲:
“有什么情况警官会调查清楚的,你现在这样也没有用啊。”
“你撒开,要不是你,少宝能被警察带去?”
当我被带上警车驶离,母亲绝望的眼神中,饱含着期许,母亲自言自语道:
“少宝没事的,少宝不会有事的。”
前几次被警察带走,没有带手铐,是直接送到派出所,而这次不一样,我预感到情况不妙。
下了警车,带着手铐的我,被直接带到了审讯室,面前一张桌子,头顶一束惨白的光打在我的脸上,几只小飞虫绕着灯光不停的旋转,审讯室的氛围逼仄而压抑。我顿时想到了影视剧里审讯的场景,警察在审讯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会动用各种手段,击溃嫌疑人的心理防线。
此刻,我仍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不过好在进来审讯室的两个警察,只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像影视剧里那样对待嫌疑人凶狠,但也没有好的表情。他们一人审问我,一人在旁边做笔记,审问的语气冷漠到听不出一丝感情。
“你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
“我不知道。”
我如实回答,我觉得自己被人陷害,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何又要将我抓起来,还直接带上了手铐。如果是因为找到了什么证据,那也一定是场误会,齐懋的坟不是我挖的,之前该调查的都调查了,我已经有不在场的证据,难道又有什么新情况?
“你认识江军伟吗?”
听到江军伟的名字,我摇摇头:
“不认识!”
“你仔细听清楚了,江军伟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将军,你要想清楚,到底认不认识?”
听到将军这个名字,我恍然大悟,原来将军叫江军伟!从泊阳湖开始遇到将军,后面绑架齐妙,上次配合调查时,我向警察提到过他,这次问我认不认识他,不是明知故问吗?
“认识。”
“将军涉嫌非法打捞泊阳湖沉船文物,据他交待,你也参与了,是不是?”
警察的这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沉默不语。
“我们已经查明,你于二〇〇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驾驶一辆白色的江铃牌货车,车牌号为赣HJ1019,为盗窃团伙运送赃物。”
该来的总会来,芳姐之前劝我到日本去躲躲;而且还为我准备了五十万的彩礼,但我相信自己是无辜的,我要和齐妙在一起,不愿逃去日本。
当母亲将我被抓的事告诉齐妙之时,齐妙并没有那么担心,或许我只是配合调查而已,当想到蒙面劫匪不找到斗彩将军罐誓不罢休,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原本在瓷厂上课的齐妙,控制不住不去想这事,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齐妙走出上课的绘画室,拨打冯奕奕的电话询问:
“奕奕,少宝又被带走了,我心里老是七上八下的。”
“还是因为齐家祖坟的事?”
“不是。”
“你不用担心,上次也没事。”
“这次不一样!我听他妈说什么盗捞水下沉船文物。”
“盗捞水下沉船文物?不会吧!少宝不会知法犯法的。”
“我也不清楚,你懂这方面,说说看,让我心里有个数。”
“盗窃文物的量刑,要看文物数量,文物分级,还有是主犯还是从犯,初犯还是累犯,一般情况三年以下,情况严重的三年以上。”
想到曾被绑架劫持,齐妙猜测我参与盗窃文物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少宝已经被刑拘,肯定是警方掌握了一些证据。”
齐妙想到我短时间内凑齐的彩礼钱,当时我跟她说是芳姐帮我接的大单子。这下联想起来,恐怕就是泊阳湖盗捞文物所得的赃款。
高桥见齐妙打完电话眉头紧锁,心不在焉的模样,走过来关心起齐妙:
“看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少宝被警察带走了,警察说他盗捞水下文物。”
齐妙本不想把未婚夫的丑事说出来,但想到高桥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许在这个时期,他能帮上一把,所以全盘如实托出:
“我担心他坐牢,少宝是无辜的。”
“盗捞水下文物,要以盗窃文物罪论处的,如果他干了,十有八九逃不了。”
“都是因为我,他才铤而走险的。高老师,他绝对是个好人,你有办法帮帮他吗?”
“你说说看,他怎么为了你铤而走险的?”
“我妈开了六十万的彩礼,本来他家是准备好的,可被他爸赌博输光了,王芳介绍了瓷器仿古项目给他,瓷器完成之后,对方要他送去泊阳湖。后来,他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替盗窃分子开车,那些人有枪,少宝不得已做了错事。”
“你是不是把曹操想的太好了,他表面上是为了你,实际上是为了他的王芳。你想想看,最初是王芳让他仿制将军罐,害得你爸受伤;后来又是王芳叫他运瓷器去泊阳湖;在你们订婚前,他还在王芳家睡了一个晚上,你想想看,曹操的所作所为,真是为了你吗?”
高桥这样一分析,齐妙心中有些动摇了;一提到王芳,齐妙就恨得牙痒痒,但想到自己被绑架的时候,少宝舍命相救,齐妙又不忍心我真的坐牢:
“我被歹徒绑架的时候,是少宝前去救我,为了我还受了伤。”
“他当时并不愿意去救你,是我和你爸逼他去的。他盗窃文物,将你牵扯进来,就是他的不对,你是无辜的,他这样做,也只是出于对你的愧疚罢了。不要再为他担心劳神了,他不值得。”
齐妙心里想说:即使少宝有千般不好,万般辜负,毕竟是我齐妙爱过的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高桥的话倒提醒了齐妙,泊阳湖项目是芳姐介绍的,芳姐应该知道详情。
齐妙还是不想放弃,怒气冲冲地打电话给芳姐:
“王芳,少宝被你害惨了,你为什么要叫他去泊阳湖?”
芳姐刚接起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齐妙劈头盖脸的责问;其实她比齐妙更早得知我被抓,她已经打听出来,是将军供出了我。
“我是一心想帮他,不可能去害他的。”
“帮他?项目是你介绍的,不可能不知道里面的风险,你早就知道打捞的不是假水捞,是不是?”
“齐妙,你和少宝都是聪明人,假水捞少宝一眼就能认出来,盗捞水下文物是犯法的,犯法的事,少宝怎么会去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别问我为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少宝肯定不知情,我看就是你们合伙给他下套,要他盗捞水下文物,当替死鬼。你表面上说帮他,实际上你在害他,王芳,你真是太歹毒了。”
“我害他?六十万彩礼不是你家要的吗?你妈要少宝一个月内凑满彩礼,他从哪儿去弄那么多钱?要不是我帮他,赚回了六十万,你能跟他和好?”
“结婚是我们俩的事,不劳你费心!少宝如果坐牢,你也脱不了干系。”
“齐妙,你说话可要有凭有据,我可没干什么违法的事,少宝被抓,我也没想到。”
“你没违法?我不信!你和盗窃团伙到底什么关系,现在少宝出事了,你们不能撇的一干二净!”
齐妙联想到自己被绑架,少宝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为伍,芳姐真不是好人!对我被抓牵扯出来的一系列真相,齐妙又震惊又难以相信,更有对我隐瞒这些事情,感到失望和痛心……
我被关进看守所的,并不是因为刨齐家的祖坟,而是参与泊阳湖盗捞沉船文物。
上交完身上的东西,换了统一的布鞋,我被押上了警车,向关押我的看守所驶去……
看守所位于景市的城北的一处空旷地带,门外一排排的湿地松,迷迷糊糊中,像是坚守大门的武警。当押送我的车辆驶进高墙大院,看着守卫森严的持枪民警和高高的铁丝网,内心不安越来越强烈。
看守所的号舍呈回字型排列,一共两层,上面有瞭望塔,中间有晾衣服的棚子。在号房的过道走廊上,悬挂有“生活是欺骗不了的,一个人要生活得光明磊落”、“足迹在这里净化,新生在这里起步”等激励人改过自新的标语。
我被直接关押在了看守所的普通房,平时自认为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不错的我,当一进看守所,我的头发被快速地剃光的一刹那,就在那两分钟的时候内,我内心的不安再次燃起,心理的防线逐渐坍塌;我套上蓝色的马甲,被带进一间号房。
我所在的号房不到二十平方,关押着二十几个人,大家都套着蓝色的马甲,剃着光头。号房由水泥浇灌,墙上有一台电视,床是三合板加水泥的大通铺,上面放着军绿的被子,每人一个蓝色的塑料收纳箱,号内的拐角处有厕所,吃住都在里面。
号房的墙上写着“讲究卫生、节约用水”等红色的标语,因为人挤人,虽然会轮流值日和打扫,人身上的味道,夹杂着厕所的气味,当我第一次走进号房,就有意识地想往回走,但看所民警的目光紧盯着我。
相比过渡房和劳动房,普通号里的嫌犯案情比较复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日子也最难熬,江湖的水也最深。很多人羡慕劳动房的嫌犯,里面关押的是大都是三个月以下有期徒刑的人,判刑后不用再送往监狱。这些人刑期短,有固定的家属探视,还可以定期出去劳动,自由活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相比这些人,我们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放风时候。放风的区域很小,很拥挤,先队列训练,然后自由活动,有的聊聊天,有的抽抽烟,有的洗洗衣服。有人话多,有人话少,大家像关在笼子里的麻雀,一边向往着自由和解脱,一边忍受着束缚和煎熬。
在看守所,每个号房都装有监控设备,警察一般很少去号房。每个号房都会由“号长”来担任日常安排。在我们的号房,协助管理嫌犯的号长是一个叫老秦的人。
老秦全名叫吴情,不到四十岁,长得不高,但很结实,像是经常锻炼的人。在号房里,不仅没人敢惹老秦,连管教也对他客客气气,当然老秦也会做人,写得一手好字,各个方面的关系都处理的十分妥当,对刚来号房的也十分关心。
在我们放风的时候,老秦指着不远处站巡查的民警,好心地劝告我:
“你是在看守所,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身份,跟民警讲话,一定要牢记这四个字:报告、到、是,这样你会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要打听别人的隐私,守口如瓶,对自己对大家都有好处,乱说话,小心被人举报。”
看守所普通房的嫌犯不需要干活,所以,我大部分时候都是待在号房里,要么背条规,要么打坐发呆。每天常规时间都在静坐,一天六七个小时,不能交头接耳,不能睡觉打盹。
在看守所,吃饭和睡觉是必须要面对的。看守所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表,一般六点半起床,早餐基本上是一个馒头一碗稀饭,稀饭能照见人影;午餐和晚饭是蔬菜和米饭,没有什么油水,更谈不上肉。吃完饭后要打扫卫生,接着由管教训话、点名;然后背条规、自我打坐反省、看书;下午四点到六点放风半小时,晚饭后可以看电视,一般是新闻联播类的节目,晚上八点钟点名睡觉。
睡觉是大问题,时常令我精神奔溃。夏天还没有过去,白天炙烤的山区,到了晚上,没有空调的号房内,闷热无比。人挤人,风扇的风小的可怜,好像在做着无用功。大通铺上人贴人,前胸贴着后背,想翻身都很难,我好像是蒸笼里的饺子粑,强忍着蒸煮。看守所的灯晚上是不关的,号房里亮如白昼,又不允许被子蒙住头睡觉,平躺在**,灯光直射眼睛,闭着睛都能感觉到强光穿透眼皮。
号房内充斥着混杂难闻的气味,被子常年不洗,加上汗臭味,脚臭味,打嗝放屁味,这些臭味直冲鼻子,让我无法入睡。晚上睡觉人贴人,上个厕所都有可能挤不进床铺。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又被热醒,赶紧去把毛巾用凉水打湿了擦拭一下身上,趁着身上凉一点赶紧入睡,往往睡一觉起来被子都已经湿透了;再看墙壁上,一些蚊子已经吸饱了血,一些还在寻找着下嘴的目标,苦不堪言。
除此之外,晚上要轮流值班,五个班,一个班两个小时,一次两个人,我们就看着别人睡,以防止羁押人员自杀等一些不安全行为的发生。好不容易轮到我休息,睡着了,号房内还有很多人打呼噜,当值班的人去推对方时,我又被吵醒。
当然除了这些,让人承受最大压力的还是案件的不确定性。在自己的案情没有完全明朗的情况下,每天都被审讯和案情困扰,每天都面对着有很大的压力,精神极度压抑,时刻牵挂着自己的案子,甚至连做梦都会梦到法院宣判,然后直接惊醒,周而复始,令人崩溃。
在法院判决收监前,我们这些羁押在看守所的嫌犯,是不允许家属见面的,更不提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