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世界中有一个相当重要的组成元素那便是自由,这个并不难理解。
所谓自由,有很多种,比如思想自由,再比如言论自由。
既然是自由,那俗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怎么想的人都有,怎么说的人也都有,当然,怎么做的人同样都有。
战后的日本虽然在美国的干涉和影响之下逐渐走上了一条靠近西方民主的道路,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家都认同这条路,有人要走社会主义,比如日本共产党,还有人要走恐怖主义,比如赤军,再比如,有人要走军国主义。
确切地说是要重走军国主义道路。
昭和四十五年(1970)十一月二十五日,东京都新宿区市之谷自卫队驻地。
这一天跟平常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中午11点刚过,完成了半天训练的自卫队队员们纷纷开始做起了午餐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有五个人拜访了驻地的总监室,和最高指挥官益田兼利会了面,他们自称是一个叫“盾之会”的组织的成员,这次是特地代表组织,自费买了锦旗和奖品,前来表彰自卫队中的一些“优秀成员”的。
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他们是来搞军民鱼水情的。
益田兼利虽说尚且不明就里也不曾提前接到过任何通知风声,但对方那五个人怎么看都是一副清一色的文弱书生样,况且其中的几个都是当时日本学界的名流,再说有人来捧场毕竟不是坏事,所以也就让人看座敬茶,一帮人大家其乐融融地坐着聊起了大天。
说着说着盾之会的其中一员突然表示,说早就听闻益田总监您是个爱刀之人,所以我特意把我家代代祖传的一把名刀“关之孙六”给带来了,想请您老给鉴赏鉴赏,说两句好话,这样一来,以后我在外头也就有的吹了。
益田兼利点点头,伸手接过了递来的刀,拉开刀鞘仔将刀身刀柄刀穗儿都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然后点点头,说道:“确实是一把传世的宝刀。”
说着,将刀收起,递还了过去。
然而,就在对方接过刀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一件益田兼利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盾之会的其中两人突然猛步上前,死死地按住了益田总监的胳膊,接着,其余的两个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绳子,将他扎了个五花大绑。
当年已经年近六十的益田兼利自然不是四个青壮年的对手,可由于他怎么着也是行伍出身的缘故,所以从对方动手到被制服的过程,并不如上面那段文字所叙述的那般轻松,而是在经过一阵动静比较大的搏斗之后,益田兼利才因寡不敌众而被擒获。
但与此同时,听到了声响的自卫队部下也赶来救援,第一时间冲进总监室的,是益田兼利身边的八位幕僚,而绑匪见有人来救,也毫不含糊地起身搏斗,由于此时益田总监已经被扣为人质,所以幕僚们不敢贸然开枪,生怕一个被没打准把自家老板给爆了头,故而只好赤手空拳地想凭一双肉掌制服那群盾之会的家伙们。
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在没有热武器的情况下,那把名刀关之孙六便成了神器,而那五个书生也顿时成了凶神恶煞的打手,其中一个神似练家子的绑匪抄起宝刀左劈右砍,一连放倒数名幕僚,其余人一看哥们儿来的凶狠,也不敢再往前送死了,只留了一句类似有种你别走老子现在去叫人的狠话,便转身跑走了。
大概过了四五分钟,总监室所在的那栋楼外面便被闻讯赶来的驻地自卫队队员们给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但却并没有强攻的意思——毕竟总监被绑架成了人质。
而绑匪们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就在此时,那位在最开始跟益田兼利对话的献刀人从自己端坐的座位上站起了身子,两手空空地缓步走下楼去,只身一人地来到了几百名自卫队队员的跟前。
“诸君,我有话对你们说。”
“自卫队诸君,虽然我知道在现在这种场合跟你们说话似乎显得有点空洞,但我却还是不得不对你们说,不,与其说是有话想谈,不如说是有事相求,我,今天,在这里,有一件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想拜托自卫队的诸君们!”
底下开始出现了阵阵**,但场面还算平静,因为大家都想知道,眼前的这人,到底想求自己些什么。
“众所周知,现在的日本,已然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国家了,但是,在经济繁荣的同时,我们的国家却也陷入了一个精神上无比空虚的田地,所谓的政治,不过是互相算计互相欺骗的玩意儿,这就是现在的日本!可以说,日本人的大和魂,早已烟消云散了!但是,我认为,大和魂虽然已经不见,却还没有完全消失殆尽,至少,在自卫队诸君的身上,还是有着这种灵魂的!作为武士,自卫队诸君有责任有义务,用自己的行动来匡正这个国家的国本!”
尽管这人在上面说得唾沫星子乱发,而且因为没有麦克风,光靠血肉喉舌,说得连声音都要嘶哑了,可下面的那群人却根本不接茬儿,有聪明的已经明白那人想干什么了,于是便大声起哄了起来:“滚下去!滚下去!你个没用的书呆子”
接着又是一大片的起哄声:“对,对,快滚吧老书虫!”
叫完之后,便是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
那位演讲者并没有动怒,只是大声喊道:“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他挥动着双臂,浑身都在颤抖,近乎歇斯底里地吼叫着,面部的表情近乎扭曲。
此人的名字叫三岛由纪夫,那一年他45岁。
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的公开身份是三度入围诺贝尔文学奖,人称日本海明威的著名作家。
三岛由纪夫生于大正十四年(1925)一月十四日,出生地是东京。原名平冈公威。
他爹叫平冈梓,是日本农林省的官员。
说起来这个平冈梓其实也是个相当有趣的人物,他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法学部,和后来的日本首相岸信介以及人称日本民法泰斗的我妻荣是从高中开始便混在一起的同窗好友。平冈梓大学毕业后本来是可以进入更有前途的大藏省(中央财政机关),但因为在面试的时候年轻不知道说好话,把面试官给得罪了,所以最后进了农林省。
而且在进了农林省之后,这家伙又数次在工作中被大藏省给坑害,主要表现在他每次提交的预算报告都会被对方打折,而且折扣程度相当大,六折七折那还算客气的,通常都是直接拦腰一半。
这种长年累月所积攒下来的仇恨,最终化为了一种动力,在儿子平冈公威长大之后,平冈梓曾经用几乎是偏执极端的态度激励他去考大藏省,为的似乎就是给自己出一口气。就跟屠夫每天都要被警察白拿一块肉然后想让自己的儿子也当警察是一个心态。
不过平冈公威小时候是在祖父家长大的。他的祖父叫平冈定太郎,是农家出身,因为书读得好,所以当了官,最风光的时候,还当过福岛县知事。
祖母叫夏子,是名门之后,12岁到17岁期间,还在有栖川炽仁亲王的王府里专门学习过王家的礼仪,可以说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
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的平冈公威自幼便接触了能剧,歌舞伎,插花,茶道等日本古典文化,为他今后的文学生涯打下了最初的基础。
但与之相对的,因为长期沉浸于这种华贵的趣味中,再加之祖母对他宠爱有加,导致了平冈公威虽然是个男儿身,可外表却丝毫看不出男孩该有的那一份英武豪气,相反还带有了一丝女生般的娇柔,甚至在有的时候,说话也会说一些女性专用的词汇,这当然是受了祖母夏子的影响。
所以当平冈公威在进入学习院小学之后,因为说话细声软语外加细皮嫩肉,于是很快就得了一个“苍白君”的外号,同时也被几个孩子王列入了“可以随便欺负”的候选人名单里。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话说在平冈公威小学时代的某一天,班级里一个坏小子趁着下课大家休息的当儿,突然就跳到了凳子上,指着公威的脸,大声说道:“苍白,你的脸那么白,是不是小鸡鸡也一样白啊?”
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身边几个小跟班也一块儿起哄了起来。
当时平冈公威正在看书,听了这话,抬起头,看了一眼带头的那孩子,然后慢慢地合上了书本,又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接着,他纵身一跳,直接上了桌子。
再接着,他把自己的裤子一脱。
众所周知,桌子比凳子要高,而那个高度差,基本相当于那个坏小子的脸,正对着平冈公威的裤裆处。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那个站在桌子上的孩子的下半身的某个部位,正对着站在凳子上的那个孩子的脸,而且还凑得特别近。
“你就仔仔细细地好好看个够吧,看看是不是也和老子的脸一样苍白。”
学习院是日本的贵族学校,可以说是日本的伊顿公学。能够进这所小学的,不是王公就是贵族,没有高贵血统的哪怕你家富得跟比尔盖茨似的也根本没资格上,那里的小孩子因为家庭出身的缘故,基本上都比较讲文明懂礼貌,像那种口出语言秽语的已经是极少数,而如平冈公威敢当众脱裤子直接把污言秽语现实化的,更是绝无仅有。
所以那帮坏小子当场就服输认怂,从此之后,脱裤子平冈的美名就传遍了整个学习院,自然也就没人再敢来欺负这位好汉了。
差不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平冈公威开始正儿八经地玩起了文学。
昭和十二年(1937),12岁的他进入学习院的中等科(中学),并加入了学校的文学部。第二年,平冈公威在《辅仁会杂志》上发表了自己的处女座——《酸模?秋彦的儿时回忆》和《座禅物语》。
所谓的《辅仁会杂志》,其实就是一本学习院自己的校刊,虽说如此,可含金量却一点都不比外面报摊上的那些玩意儿低,许多后来日本文坛的领军人物都在这本期刊上发表过自己的著作,比较有名的就有白桦派的代表志贺直哉。
昭和十四年(1939),发生了两件对平冈公威而言可谓是人生中尤为重大的事情。
第一件是他的祖母平冈夏子去世,享年64岁,14岁的公威便就此离开了祖父家,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由父亲平冈梓亲自照料。
然而,这两人之间很快就爆发了战争。
且说某一天平冈公威正在自己屋子里伏案赶稿,突然房门就被哐当一声地踢开了,只见平冈梓杀气腾腾地飞速冲了进来,用公威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迅猛速度扑向书桌,紧接着又以极为连贯的手法将桌子上的那叠收稿一把抄起,随后,将它们瞬间扯了个粉碎。
一边扯一边嘴里还在骂:“我让你不务正业,我让你不务正业!”
尽管平冈公威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狠人,但毕竟眼下的对手是他亲爹,所以脱裤子之类的招数实在不能使出来,再加上平冈梓的动作忒快,以至于公威都都还没能回过神来,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被一双大手化为了漫天飞舞的雪花。
事后,平冈梓用极为严厉的口气告诉自己的儿子:“你需要做的,是进大藏省,而不是将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面。”
同时他还表示,今后如果发现公威不思悔改重操旧业,那么见一次他就撕一次稿子。
平冈公威很郁闷,可却也很无奈,迫于压力,他不得不放下了手中的笔,
这一年,学习院中等科来了一位新的语文教师,他的名字叫清水文雄。
清水文雄是当时非常著名的国学家,在中古文学和中世文学的圈子里特别出名,在他来到学习院之后,很快就通过那本《辅仁会杂志》知道了平冈公威,在深深感到这孩子乃百年一遇的同时,也顿生了奇怪:为何最近的几期上,都不再有他的名字出现了?
当清水文雄知道了公威的苦衷之后,立刻劝说道:“你要是就此放弃,那实在是可惜了那一身的才华。”
平冈公威点点头,表示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才华有多少,但文学这东西,自己是非常喜欢的,可问题关键是家中老父尚在,而且这老父相当狡猾,偶尔还会跑学校来,弄两本校刊,看看上面有没有自己的署名文章,一经发现,立刻回家痛骂,实在是太麻烦了。
“那你用笔名不就得了。”在清水文雄眼里,这根本就不算问题,这年头谁知道杂志背后拿笔的是不是一条狗啊,换个名字不就行了?反正稿费又不会少你。
就这样,平冈公威有了自己文学生涯里的第一个马甲——平冈青城。
虽然只要稍微琢磨一下就能知道原主儿是何人,但毕竟是人生第一个,就算起的不那么有技术含量也是很正常的。
借着这个笔名,平冈公威在趁着他爹平冈梓出差公干自己独自在家的当儿创作了大量的诗词俳句并且发表,并且在清水文雄的牵线搭桥下,师从当时著名的诗人川路柳虹,写下了《山栀》,《凶如》,《写诗的少年》等一系列作品,这些诗词即便是放到今天来看,也很难想象它们居然都是出自一个年仅15岁的初中生之手。
昭和十六年(1941),16岁的平冈公威凭借着出色的文笔,被推选为《辅仁会杂志》的主编,同年,他在清水文雄的指导下开始写起了小说,并且很快就发表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部中篇小说——《百花怒放的森林》。
署名是三岛由纪夫,这是清水文雄和他一起想出来的笔名,一开始文雄想的是三岛由纪雄,但平冈公威觉得雄字太过于蛮横强硬,所以改成了在日语中发同音的夫字。
大文豪三岛由纪夫就此诞生。
昭和十九年(1944),三岛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从学习院毕业,为此还受到了昭和天皇的亲自接见以及御赐的礼物——银表一块。
这是学习院的传统,因为那地方的学生全都是王亲贵胄,所以只要你毕业的时候是全校第一,那么奖赏一律都是受天皇接见。
虽说这已然是个惯例,但天皇终究是天皇,不管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对于一个20岁不满的热血青年而言,能够跟他老人家见上一面,那都是足以炫耀一声的莫大殊荣。
三岛由纪夫也是如此,这次接见使他在心中对天皇产生了一种宛如对神憧憬一般的感情,再加上当时的日本正处于二战期间,全国上下都在高呼为天皇而圣战,于是一颗狂热的种子,就这么埋在了他的心田。
同年,三岛报考了东京帝国大学文学系。
然后他爹平冈梓又出现了。
其实平冈梓早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放弃文学,但因为人家读书成绩真心不错,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现在一看这小祖宗居然打算把梦想当事业,正儿八经地要考文学系,于是又不淡定了。
按照平冈梓的意思,儿子考东大是没错,但应该进法律系,而不是文学系。
因为法律系出来能当官,并且还能当大藏省的官。
这一年,三岛由纪夫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东大,只不过迫于父亲的压力,他在考试之前把志愿给改了,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法律系大学生。
关于此事,三岛虽然在最初的时候非常怨念,觉得自己好好的一个文艺青年就这么被亲爹给活生生地毁了前程,不得不成为一个满脑子只有法律条文的死板官吏。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改变了这种想法,到了后来,甚至还庆幸当初父亲强迫自己选了法律系。
因为在学法律的那几年里,三岛由纪夫的逻辑思维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这对他今后写小说起到了尤为重要的作用。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前的事情是:在进入东大之后的当年,三岛由纪夫出版了他生涯中的第一本书——《百花盛开的春天》,虽说是炒之前的冷饭,但仍然意义重大;接着在第二年,正准备大干一场的他,被征了壮丁。
虽说当时的日本在二战战场上已然是输定了,但参谋本部里的某些人却仍然觉得自己的这场圣战尚余胜算,所以毫不顾忌地拿着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在那里垂死挣扎,本来按照惯例,像三岛由纪夫这种东大生,那是属于天之骄子,拉去战场等于是在挖国家未来的墙角,可现如今由于兵源紧张,即便是大学生,也都得上战场。
另一方面,在得知自己光荣入伍的消息之后,三岛由纪夫则显得相当兴奋,长年以来他要报效祖国效忠天皇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昭和二十年(1945)二月,三岛被分配到了位于群马县的飞机厂里当修配工人。尽管这活儿看起来挺安全,在大后方,但实际上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那会儿美军早已经开始对日本的本土实行空袭轰炸了,这个飞机厂是美国人关照的重点对象,早在三岛入伍之前就挨了数次炸弹,伤亡惨重,要论危险系数,绝不亚于战斗激烈的南方阵线。
然而三岛由纪夫却毫不在意,他高高兴兴地打好了行囊,甚至还写了一封遗书,然后来到兵营报道,准备精忠报国死而后已。
可结果在入营当天的例行身体检查中,三岛由纪夫被查出患有胸膜炎,这种毛病按照规矩是不能当兵的,所以当天他就被送回了老家。
半年多后,三岛才知道这是一次误诊,但此时战争已经结束了。
应该讲,这是好事,毕竟那个飞机厂三天两头被轰炸,就凭三岛由纪夫那小体格,估计用不了几天可能就被炸死了。
现在居然天降误诊,阴差阳错地被送回家留了一条性命,真是没什么比那个更加幸运的了。
通常我们都会这么觉得。
但偏偏三岛由纪夫不这么看,他觉得自己是个逃兵,虽然责任不在自己,但却依然深深地自责着,到了后来,这种自责感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那就是三岛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人,因为自己逃避了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争。
这话说出来一般会给人一种因为三岛没参战所以日本战败了的感觉。
虽然三岛由纪夫或许未必真这么觉得,但战争结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显得非常无精打采,写文章也尽透着一股消极的风格。
昭和二十二年(1947),三岛由纪夫从东大毕业,并且通过了日本高等文官考试,进入了大藏省当公务员,总算是了却了他爹平冈梓的一桩心愿。
但第二年他就辞职了,理由是朝九晚五地上班妨碍了自己写作。
尽管平冈梓一如既往地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但正所谓儿大不由爷,平冈家父子之间的斗争,这一次终于迎来了儿子的全面胜利,平冈梓不得不屈服,同意三岛由纪夫辞职,但作为交换条件,三岛做出了承诺,表示自己一定会成为一流的作家。
昭和二十五年(1950),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爱的渴望》,第二年,三岛作为朝日新闻特别通讯员,坐船环游了世界一周,这次环球旅行意义重大,使得三岛由纪夫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让他决定改变自己,用他的话来讲,叫做自我改造。
自我改造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肉体改造,另一部分是文体改造。
两样都行都是字面意思,前者是锻炼身体,后者是升华文字。
早年的三岛是个相当讨厌体力活的人,这和他童年的经历有过,之前我们已经提过了。
但自打环游世界之后,这个细皮嫩肉说话也柔声细语的书生男开始练起了剑道和拳击。与此同时,在那些年里,他的文风也开始转向,较之从前变得更加具有现实色彩,所写的小说几乎都是从自己身边的人和事或是当时发生的各种重大事件中取材。
昭和三十一年(1956),代表着三岛由纪夫创作生涯中最高成就的作品《金阁寺》出版,一经上市,便引来各界的叫好不绝,一时间全日本人人争购,以至于到了洛阳纸贵的地步。
所谓金阁寺,是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所造的一座寺庙,因为其舍利堂的墙上贴满金箔,从远处看金光闪闪,所以得了此名。
而三岛由纪夫的那本书,则取材于一件发生在那座寺里的真实故事。
话说在昭和二十五年(1950)七月二日清晨,位于京都的金阁寺突然就燃起了熊熊烈火,当时又正值夏天,高温干燥还带强风,所以火势越少越大,虽然消防队紧急赶到,但寺里包括金阁在内46坪面积的建筑被烧毁,其中,被誉为国宝的室町幕府第三代将军足利义满的木像,以及各种观音菩萨如来佛等珍贵佛像都被付之一炬,损失极为惨重。
换在中国的话,等于是有人哪天吃饱了饭没事儿干放了一把火把少林寺给烧了。
所以当时的日本民众纷纷要求警察局火速破案揪出真凶,还世间一个和平。
警察顿感压力很大,纷纷全力以赴地跑去查案,在经过彻夜摸排之后,基本确定了犯罪嫌疑人,那就是在金阁寺里做小和尚的林承贤。
林承贤当年21岁,在大谷大学读中文专业。
他做的和尚算是兼职,要等毕业以后才能成为专业僧侣。
林承贤,昭和四年(1929)出生在京都的舞鹤地区,从小口吃,故而特别不受人待见,乡里的小伙伴总喜欢学他说话。进了小学之后虽说成绩很好,总是名列前茅,可要好的朋友却几乎没有,每次放学都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
13岁的时候,他的父亲离世,在死前,他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儿子进了金阁寺做沙弥,因为那地方有钱,做和尚的话至少能保个小康。于是林承贤就这么一边敲钟念经一边读书,一直考上了大学。
在此期间,他和自己母亲的关系处的特别差,曾经公开表示,但凡家里来了亲戚,自己都会带他们来寺里参观,可要是老娘来了,他连山都不打算下。
与此同时,随着年龄的增长,林承贤也越来越觉得口吃的毛病给自己带来了太多的不便。
这是很显然的,他干的是和尚,靠嘴吃饭的活儿,每每别人家要做法事,和师兄弟们下山念经,人家一段经文都念完了,这哥们儿还结结巴巴地在南南南南南无阿弥陀陀陀陀佛的,时间一长谁还敢请他去?
而师兄弟们也不止一次地当众呵责他,让他好好说话。
寺院里的种种不顺,也影响到了林同学的大学生活,他大一的时候考试尚且能在全年级70人里混个33名,可到了大二就直接成了吊车尾,至于大三,他干脆连读书都不怎么去了,整日里躲在寺里,什么也不做,望着那座金灿灿的金阁,一看就是半天。
“在这个金阁寺里,我是显得多么的丑陋啊。”
他这么对自己说道。
因为混得太差,所以让林承贤产生了一种厌恶一切以及要报复一切的心态,他偏执地认为在这座寺院里,人人都视他如垃圾,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所以他要报复。
作案当天,林承贤带着火柴和汽油进入金阁,原本是想和这座金楼同归于尽来着的,可当他看着那直往上窜的火苗时,心生怕意,不由地逃了出去,直奔寺庙边上的山林,打算在那里自我了结。
但即便是这厮又喝安眠药又割腕的,却也没能死成,最终还是被前来搜山的警察发现,并当场擒获。
“就算是现在,我也无法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对于这次放火,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因为金阁寺的美丽,所以每天都会有大量的访客,望着这些人,望着金阁寺,我都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和反感,对于金阁寺,我觉得是相当丑陋的,但同时,却又对其深感嫉妒而不能自拔,这或许是因为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太为恶劣所造成的吧,或许,也是因为我因口吃而给自己带来的巨大的精神压力所致,总之,我不想看到这一切。”
被捕之后,林承贤如此说道。
当警方找到他母亲,希望她去见一见自己的儿子时,却被林承贤给拒绝了,而他的母亲对自己儿子所犯下的罪行只有一句话:“他是国贼。”
之后,便跳河自尽了。
知道母亲死讯后的第二天,林承贤在拘留所里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生也好,死也好,生死又能如何?又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写着的这个玩意儿,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每天吃三顿饭,吃了睡,睡醒了又吃,哭哭笑笑喜怒哀乐的,每天都在重复,可那又有什么意义?我这样一边说着没有意义可一边又在做没意义的事情,果然是在自欺欺人,哈哈哈,我敢说,这世界就是没有意义的,一年四季是什么?人类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疯了,确实是疯了,入狱之后被查出了精神分裂。
有精神疾病,但因此案事关重大,所以林承贤还是被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在快要出狱的时候,他不幸染上了肺结核,三个月后医治无效死亡,年仅26岁。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金阁寺的执事长叫江上泰山,是林承贤的师弟,两个人当年交情还算不浅,对于师兄所做的一切,江上师傅并没有做过多的言语,只是淡淡地表示,师兄其实是一个能够明辨是非的人,只是因为对于是非对错过于偏执,从而内心产生了迷茫,失去了自我,却又没能及时回头,最终将修行半途而废,这才酿成了悲剧。
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内容和真实的案件几乎无差,书里的主人公叫沟口养贤,也是一个又丑陋又结巴的小和尚,但又崇尚极致的美,导致内心扭曲与幻灭,沉溺在自我的幻想之中,将自己想像成历史上的暴君,拥有绝对的权势和钢铁般意志。他在小时候听父亲对金阁的描述就对它非常的向往,父亲死前送他去金阁寺修行,对金阁寺的爱与恨与日俱增。
二战结束,日本战败,沟口陷入深深的不安与悲哀。三岛描写着沟口当时内心的独白:“这美丽的东西不久即成灰烬,那么,真实的金阁寺便和我幻想中的金阁一模一样了。”最后终于无法承受金阁的美,为摆脱美的观念的羁绊,纵火焚烧金阁寺。沟口焚毁金阁后逃离现场,掏出口袋里的小刀和安眠药,扔到谷底。他点燃一支香烟,边抽边想:“还是活下去吧!” 这是一部字里行间无不透着唯美的作品,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去买了看。
其实自从三岛由纪夫环游世界期间,他就深深地被西方尤其是希腊的美学精神所吸引,并且从那以后就一直用文字来寻找探索属于自己的美。
只不过在那部《金阁寺》里,除了那淋漓尽致的美之外,还包含了更深的一层意思。
主人公沟口养贤,虽然原型是那位纵火犯林承贤,但实际上,却是三岛由纪夫自己。
因为三岛本人就是一位外貌孱弱却又极度崇尚唯美的人,这一点,他自己本人也数度坦承过。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那么金阁寺又代表着什么咧?
答案是金阁寺代表的是日本。
沟口养贤所在的那个时代,正好是日本战败,被美国接管的时候,在三岛由纪夫看来,美国人在日本的所作所为是一种对日本传统美学的否定甚至是**,在《金阁寺》里有这样的一个情节:一个美国兵带着一个日本情妇参观金阁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理由,两人发生了争吵,接着,那个美国人对他的情妇大打出手,最终把已有身孕的对方打成流产。
在这段故事的潜台词里,金阁寺就是日本,美国兵自然还是美国兵,而那位日本情妇,则象征着被美国人所欺压的日本民众,至于那个尚未出生就已经夭折的孩子,则是日本的精神,日本的未来。
三岛由纪夫认为,唯美的日本在美国人的铁蹄之下,已经开始逐渐丧失了自己原有的那一份美丽,变得面目丑陋引人憎恨,长期以往下去,势必连未来都将丧失,那么到时候即便日本尚存,可日本精神已死,同样是如同亡国一般的。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日本恢复到从前的模样,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恢复到二战那会儿的军国主义时代,因为在三岛由纪夫的心目里,那时候的日本是最美的,上下无不透露着武士道的气息。
三岛由纪夫要像沟口养贤火烧金阁寺那样,用熊熊的革命烈火来改变这个国家,如果失败,那么他也会像沟口那样自尽。
只不过当时没有人能想到金阁寺背后居然还有这等深意,大家只是沉浸在享受这种文字所带来的畅快之中。
昭和三十二年(1957),因《金阁寺》,三岛由纪夫获得了年度的读卖文学赏大奖。
之后的十余年里,在继续为文学事业而努力拼搏的同时,三岛开始频繁参与起了各种政治活动,他甚至还一度加入过自卫队,世人只以为这家伙纯粹是为了写军旅小说而体验生活,但在昭和四十三年(1968)的时候,三岛由纪夫组建起了一个叫“盾之会”的组织。
后世给这个组织的官方定性是“左翼军事组织”,三岛由纪夫本人则称之为“民兵”。
盾之会的名字取自于《万叶集》中一首“即日起,吾将义无反顾作君之盾”的和歌,总人数拟定为100人,每10人为一个班,发制服,军帽,军靴,这些穿戴上还有三岛由纪夫亲自设计的徽章,此外,在加入盾之会后,还会定期组织去自卫队驻地参加军训,无故缺席者一律处分。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三岛由纪夫年纪一把却还要以大叔之身跑自卫队凑热闹过干瘾了。
他是纯属有备而来。
昭和四十四年(1969)十二月,盾之会总人数扩大到了88人,主要都是当时日本名门大学比如早稻田,明治等学校的学生,总长三岛由纪夫自觉时机已经成熟,便从中挑选出了13名精锐骨干,又组成了一个核心组织——宪法研究会。
这个研究会的主要目的是呼吁日本政府修改宪法,最主要的是修改第九条——日本国民衷心谋求基于正义与秩序的国际和平,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武力威胁或武力行使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为达到前项目的,不保持陆海空军及其他战争力量,不承认国家的交战权。 他们认为,现在的日本,虽然经济高速发展,人民生活富裕,可这完全都是狗屁,一个国家想要强大,必须要做政治上的巨人,经济上稍微矮一点也无妨,而日本想要在政治上强大,则首先得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可现如今别说是战无不胜了,就连军队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毫无半点名分的自卫队,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日本想要重新恢复军国主义时代的雄风,那首先就得把自卫队的名给正过来,再度变成军队。
自然,这就得修改宪法了。
只是这宪法的制定和修改不归这帮读书人管,故而他们在最开始的时候,一直致力于拜访各路政治家,希望通过他们之手,把这丧权辱国的宪法给修了。
好在政治家毕竟不是书呆子,大家好歹还能弄明白世界形势,所以三岛他们奔走了大半年,连鸟他们一下的人都没有。
文的不行来武的,面对失败,三岛由纪夫果断决定,实行兵变。
具体做法是煽动自卫队造反,然后攻入国会,宣布进入军事管制时期,强行修宪。
于是这就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只不过,自卫队的人并不买他的账,在讲演被数度打断之后,三岛由纪夫也终于失去了原先的风度和耐性,开始着急了起来:“我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日本!为了把没有骨气的日本从这屈辱的宪法中解救出来!”
下面立刻就有人高声叫道:“为了这个,你就要伤害我们的同僚,绑架我们的总监吗!”
“这全都是为了日本!”三岛始终重复着这句话,“难道,诸君之中,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加入我们的吗!一个都没有吗!”
说完这话,他特意停顿了一下,为的是等待愿意加入自己的人自告奋勇跳起来高喊一声“我!”
但是很可惜,除了嘘声,还是嘘声。
“一个人也没有?好!好极了!你们和我一样,身为武士,却连自己的使命…”
这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你丫的这样也算武士?这样也算武士?”
三岛由纪夫终于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好,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根本就无意修改宪法,非但无意,你们还觉得这宪法是正确的,很好,我对你们自卫队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在此,就让我喊三声天皇万岁好了。”
“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天皇陛下万岁!”
喊完之后,他回到了总监室,向同伴们宣布行动失败。
大家都绝望了,绝望之余,三岛由纪夫表示,自己要切腹自尽。
说着,他缓缓地脱去了上衣,然后指了指身边的盾之会二号人物森田必胜:“你来介错。”
森田必胜接过了那把关之孙六,站到了三岛的身后。
切腹在开始的时候进行得非常顺利,三岛由纪夫将短刀猛地刺入了自己的腹部,然后利索地横拉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介错森田必胜用尽全力,将手上的刀照着三岛的脖子砍了下去。
就听得“哎呀”一声的惨叫,原本盘腿坐着的三岛扑街倒地,鲜血喷了一地,但脑袋却还在肩膀上。
森田必胜没砍好,砍骨头上了。
于是只得再把三岛给拉起来,重新砍一刀。
遗憾的是那刀又砍差了,仍然砍在骨头上,而且因为森田用力过度,以至于刀身都被砍弯了,可三岛依然没有人头落地。
只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是痛苦万分,甚至打算咬舌自尽,事后经法医鉴定发现,三岛由纪夫除了身上的刀伤之外,嘴里的舌头都已经被嚼断了。
最终,在文章开头那位砍倒数位自卫队幕僚的练家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从森田必胜手里夺过了刀子,切断了三岛由纪夫的喉咙,这才算介错完成。
此人名叫古贺浩靖,是个居合切的达人。
这是日本历史上最后一次切腹事件,至少截止到今天,都不曾有人在那之后玩过切腹这一高难度高痛苦的自杀行径。
虽然那位森田必胜后来也通过切腹追随三岛由纪夫而去,但因为考虑到名气地位社会影响等其他因素,我们一般还是认为三岛是日本历史上最后的切腹者。(截止到现在)
话说在三岛由纪夫死后,全日本都被轰动了这是自然的,其中最为自责的是他的至交,同样也是大文豪的川端康成。因为在昭和四十三年(1968)的时候,三岛和川端同时被评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但最终胜出的却是川端,当结果发布之后,三岛由纪夫心情非常低落,独自一人开车在高速公路上狂飙了整整一个下午。所以川端一直耿耿于怀地觉得是因为自己评上了诺贝尔文学奖而三岛落选了的缘故才使得对方如此想不开的,以至于后来不久川端康成自己也含着煤气管自杀,据说个中原因正是在此。
不过要是让我来说的话,个人倒是觉得三岛由纪夫之死,主要是因为他无法理解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一辈子都活在自己内心的那个小圈子里的人,他做事做人,永远都是按照自己的规矩来办,从来都不曾想过其他的人或是事物。
有一个例子就多少能说明问题,话说曾经有一个记者在采访三岛的时候问道,说大师您身高多少,三岛由纪夫身高是1米63,尽管今天看来确实有点矮,但在当时却是标准的日本平均身高,所以就算照实了说也绝不丢人,可三岛由纪夫想都没想,张嘴就来了一句:“我身高1米73。”
那位记者非常尴尬,脸色当场就变了,不为别的,因为哥们儿正巧就是1米73,望着眼前比自己短一大截的三岛由纪夫,他非常无语地表示,大师您是不是记错了,在下就是1米73…
而三岛由纪夫在抬头看了看那位比自己高一截的记者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也是1米73。”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性情中人的表现,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极度自我的行为。他根本无所谓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只求将自己的感情想法表达出来,我敢说哪怕那位记者只有1米70,他三岛由纪夫照样能大言不惭地来一句老子1米73。
这种人就应该让他活在二次元,整天埋在文稿纸堆里天马行空,真要让他跑到现实社会里干实事那绝对能掉链子。
就像他上自卫队煽动造反那样,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考虑到自己会失败,即便考虑到了,也绝对没有想过失败之后该怎么办。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大家都该跟自己一个想法,都该响应自己的号召,拿起武器,重新打造一个军国主义时代的日本。
不,用响应似乎不太确切,应该用听从才比较恰当吧。
结果自卫队的人根本就不鸟他,相反还恶言相对讥讽不已,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直接造成了三岛由纪夫的心理崩溃,完全没有任何应对方针的他一下子无所适从,只有选择自杀。
这就跟高考失败顿感未来丧尽的大学生跳楼是一个道理。
如果没有上自卫队的那件事儿,那么三岛由纪夫作为文学家而言他的一生估计是近乎完美的,至少不会像现在那样褒贬不一。
其实仔细想想,三岛由纪夫人生中最后的那件事儿,是注定没可能成功的。
有一个细节很能说明问题:当时三岛在上面清口讲演,喷得口干舌燥,底下突然就发出了一声怒吼,不是反驳他的言论也不是骂人的话,而是非常干脆利落的五个字:“我们要吃饭!”
因为当时正好是午餐时间,大家本来都在食堂排队领便当了,结果三岛由纪夫跑来这么一闹,到手的午饭就这么吃不着了。
这个呼声很快就得到了在场的绝大多数自卫队队员的声援,一时间大家纷纷表达了民以食为天的感情,类似的呼声此起彼伏。
三岛由纪夫很奇怪:国家都在生死存亡关头了,你们怎么还想着吃饭?
自卫队队员们也很奇怪:玛丽隔壁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他狗屁家国天下啊?
只能说,这家伙跟我们没有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