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1)

傩面 肖江虹 937 字 5个月前

母亲把饭盒放进布包,将布包斜挎在我身上。出门来,刚到院门边,母亲又追出来,把一个斗笠递给我说:“给你爸带过去,看这天翻过午后怕是要落雨。”我把斗笠推回去说:“攀岩是不能戴斗笠的。”母亲白了我一眼说:“让你带去,你就带去。”

下到猫跳河,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上游不断有皮筏下来,男女的尖叫声填满了一个峡谷。河岸上到处是湿漉漉的人,大都还未回过魂来,满脸煞白地左顾右盼。一个黄褂子摇着手里的小旗子对着众人喊:“大家聚拢来,现在你们将要看到的是我们燕子峡奇幻漂流中最神奇的一环,那就是蜘蛛人的徒手攀岩。”黄褂子说完,对着崖壁下招了招手,我的父亲来辛苦就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要钱不要哟?”一个女人拧着裤管上的水问。

“人家爬岩的也辛苦,你们就看着给点辛苦钱。”黄褂子说。

摆摆手,女人说:“还是说清楚,免得到时候扯皮。”

“真的随便给点就行。”黄褂子又说。

“随便给?”女人笑笑,“十块行不行?”

“行啊!”来辛苦接过话说,“你们不来,我们还不是天天爬上爬下。”

后头的来向南扯了扯来辛苦的衣袖,来辛苦回身瞪了来向南一眼,来向南就怏怏退回去了。来向南是燕子峡有了漂流后回来的。断手的来向南在镇上的粮店做搬运,毕竟少了一只手,挣那两个劳力钱还不够糊口。来辛苦可怜他,把他喊了回来。断手后的来向南上不了崖,他要干的事情是来辛苦他们上崖后,负责给观看的人做做解释什么的。

我过去把饭盒取出来往来辛苦面前一送,来辛苦一把推开,说要干正事,等下岩了再吃。说完一挥手,几个乡人噔噔就上去了。崖下开始有人欢呼,随着攀爬的升高,欢呼变成了惊叫。等到过帽檐崖的时候,下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对面崖壁上的惊心动魄。

我木木看着,脑袋混沌得很,瞌睡虫在四肢百骸乱窜。刚要睡过去,一阵响亮的掌声把我拍了回来。来辛苦第一个跳到地面上,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模样轻松得像是直起腰杆在树上摘了个桃子。来辛苦一落地,刚才那个女人笑吟吟迎上去,对着来辛苦伸出大拇指,连说了好几声了不起。来辛苦挠挠后脑勺,面露羞涩说:“这有啥子了不起的,从小到大一直爬,习惯了。”把二百块钱拍在来辛苦手里,女人说:“这一趟,来得值。”

那个黄马褂在边上一直笑,对女人说:“值的话,明年多带人来,让更多人看看这藏在深山的绝技。”说完他又挥舞着手里的旗子大声喊:“都拢来,下面我带大家看燕子峡的另一处奇景,神奇悬棺。”

夜晚照例要喝酒,酒还是青冈籽酒。母亲手巧,满满一桌,光洋芋就做出了四个菜。看得出来辛苦很高兴,给众人把酒斟满,端起碗笑呵呵说:“今天满打满算爬了整整五回,都累了,喝两口解乏。”大家都举起碗,唯独来向南不动。来辛苦说:“端碗啊!”来向南说:“这碗重得很,我端不动。”来辛苦放下碗,说:“你又是哪根筋松动了嘛?”来向南咕哝说:“日绝娘,蜘蛛人,燕子峡几时有这种叫法?太难?听了。”说完端起酒碗一仰脖子灌了个精光。抹抹嘴,他又说:“叫个啥都算了,你看漂流公司那些日脓包,就像老子们在他们下嘴唇接饭吃似的,日天冲地的。”来辛苦说:“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又不是他们的人,我爬我的,他漂他的,井水不犯河水。”来向南鼻子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不晓得,你还不是图那几个卵子钱。”

来辛苦霍地一下立起来,从兜里掏出几张钱拍在桌上,大声吼:“这是今天分成得的,你拿走,从明天开始老子不爬了。”

母亲眼尖,赶忙过来劝,都是数落来辛苦,还不停扭头对来向南说:“你哥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你不要惹他。”来向南脑袋扭向一边,继续咕哝:“还说我搞歪门邪道,我看这个才是歪门邪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来辛苦大吼:“老子守在自家地头,守着祖宗,守着规矩,不偷不抢,这算哪门子歪门邪道?”

最后来辛苦把酒碗往地上一掼,直着脖子喊:“不管如何,干这个总比偷扒燕窝强吧?”

“就算扒燕窝,老子也不愿干这个。”来向南低声说。

这话就我听见了,我离他近。

其实,当初漂流公司找上门来,要来辛苦带几个人表演攀岩,来辛苦也不干。他跟漂流公司的人说:“这是用来糊口的,干其他的不行。”漂流公司的人就说:“你攀岩给游客看,游客给你钱,你拿钱去买米买油,这是不是糊口?”来辛苦嘴巴动了动,没法子反驳。上崖后,寨人能混饱肚皮了,野菜草根们躲过了一劫。看着大家端着的白米饭,来辛苦相信这个做法是对的,慢慢就变得理直气壮了。

晚饭不欢而散。众人走后,来辛苦一个人坐在墙角,我倒碗水递给他,他没有接,抬头跟我说:“明天你给曲丛水送点粮食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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