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哲人培根说,读史使人明智。在中国人而言,读史能否使人明智倒在其次,主要是可以使人愉快。古代的中国人,文学和历史是分不大清的。因此大量被中文系视为文学作品的东西,当初作者和读者都是当历史来看的。四大名著中最受欢迎的《三国演义》,其实就是在讲史。而最像小说的《红楼梦》,其实当初倒不那么受老百姓待见。
经过一百多年的折腾,中国人毕竟已经迈进了现代社会。老黄历不用再提,至少受过教育的读书人,知道了什么是历史,什么是小说。小说、电视剧里胡编和半胡编的历史故事,看了过瘾之余,有时候也想看点儿“历史的真实”。更有野心的历史爱好者,一般都想通过读史,最好是系统地读史,了解历史的全貌。这时候就用得着通史了。很多爱好者,只要读史,首选往往就是通史。真正专门化的历史研究,其实跟其他学科一样,没有点儿专业训练,还真就不一定读得懂。其实,就算一般文科类的学科,如果学校不那么功利,似乎也应该给学生们开一两门通史课,当然,首先是开中国通史课。前些年,博士生面试的时候,经常能碰上号称把中国历史都读通了考生,一问才知道,他们所谓的“读通”,无非是看了一套中国通史而已。
不过,中国人尽管喜欢通史,但以往的积习却很难全然改掉。写通史尽管不一定要写成通俗历史故事,但还是要通俗易懂才好。否则,读者面就受限制。中国史学界有一种说法,说是20世纪出产的中国通史,有两部半著作值得称道。一是钱穆先生的《国史大纲》,一是吕思勉先生的《中国通史》,半部是张荫麟先生的《中国史纲》(未完成)。其实,如果按我的看法,还有三部通史也相当不错,一是夏曾佑先生的,一是缪凤林先生的,还有就是范文澜先生的。其中夏曾佑先生的著作,原是为中学做教科书的,但写的相当有见地,而且是中国人做西洋式的通史的第一部。缪凤林先生的通史比较扼要,但也很有特点,范文澜先生的大作,是最长的,也是按唯物史观写通史诸大作中,最足观的一套。
但是,作为一般爱好者而言,上述的所有通史,都有一个毛病,就是不够通俗晓畅,对于史学爱好者来说,都有点儿难度。1949年之后,中国史学界分为大陆和台湾两大块。由于台湾学界相对比较平静,没有那么多折腾事儿,因此,成就斐然。为一般爱好者书写的通史,也大有可观。开放之后,通过各种渠道,见过一些台湾史学家编写的中国通史,大体叙事都比较清楚,文字干净。特别优秀的,不仅通俗易懂,而且文辞优美。每个章节,都有历史随笔的味道。比较起来,大陆史学界尽管开放之后,研究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但通史写作,却在开倒车。某些长篇巨制,块头虽大,但不仅内容杂芜,优劣不一,而且文字干瘪,味同嚼蜡。面向市场的所谓图文本通史,主编者名头虽响,但具体编写则是一群毫无研究的学生,等于是书商为了挣钱临时找人凑出来的,不惟毫无见地,而且有大量的常识错误。至于各个大学开这门课的学者,为了评职称各自为战、画地为牢编出来的通史教材,则更是不忍卒读。
傅乐成先生主编的这套八卷本的中国通史,是我所看到台湾同类著作中,比较出色的一部。傅乐成先生,是傅斯年先生的侄子。傅斯年先生虽然长期主持“中研院”史语所,自认是“二流人才”。但其实早在北大读书期间,就是一位连老师都不敢小窥的牛学生。胡适先生回国在北大讲中国哲学史,如果不是得到作为学生领袖的傅斯年先生的加持,是根本站不住脚的。傅斯年先生的史学著述,虽然不多,但大气磅礴,独树一帜。傅乐成先生从小得家学真传,名儒熏陶,不仅通经史,而且于文学和绘画,也有相当造诣。毕业于西南联大之后,立志史学,在秦汉史和隋唐史方面建树颇多。去台后,一步一个脚印,在史学界耕耘,多年在台大历史学做教授,是位政学两界任何人都无法忽视的人物。
傅乐成先生主编的这部通史,是由他牵头,组织六位台湾史学界第一线的青壮年俊彦编写的。每个人都是学有专攻的史学家,按自己的研究领域,撰写自己精熟那部分,最后由傅乐成先生统稿。每本都是名副其实的著作,不像我们这边仅仅是编写。应该说,这套通史的作者,各个文笔俱佳,学、才、识三者足备。书成之后,在话语圈里,影响巨大,长期以来,既是爱好者的案头书,也是大学的常用教材,一些研究者,也能从中得到教益。有人说,这套书是典型的国语,保留了文言文的古意,因此,读来如饮醇酿。其实,在我看来,这套书的最大特点,是有见地,不人云亦云。简单、干净,能把很复杂的事情,三言两语道个明白。不是在史料里浸润多年,看过不知成亿字的资料,断不能为此。
傅乐成的通史来了,说实在的,对于大陆史学爱好者而言,这比台湾著名的娱乐节目“康熙来了”,更像是福音。
傅乐成主编:《中国通史》,九州出版社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