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坐落在郊外。

我到的那天，厂长不在，书记也不在。特意来厂里采访，两位主要领导人却不在，心里难免生了几分遗憾。然而，当我一走进这个厂区，心里陡地生出几分兴奋。厂房在哪里？职工的宿舍在哪里？全隐蔽在一片林子里。那高高矮矮的树木，把这一方天地，编织成了一团绿色的云彩，不时有花香扑鼻。刚才心里的那几分遗憾，早已无影无踪了。

这里，空气比闹市区鲜活，天空比闹市区明朗。这一片林子，这一方绿，守住了一片净土。

这个印刷厂在1966年兴建的时候，主要是为了印毛主席著作，于是把厂址选在邵阳市郊外的双坡岭。那时，这里是一个乱石荒坡。两个从长沙来的学园林的大学生，费尽心机装点厂区。后来，他们走了，而这一片“绿”却在这里生根了。一届一届的厂领导，都非常重视厂区的绿化工作。如今半人高的、3000余米的绿篱给每个车间都镶上了一条美丽的裙边。厂区森林覆盖面积达8万平方米，占了厂区宜林面积的90%以上。一年四季，厂区内花木争芳斗艳。厂子理所当然地被上级有关部门评为花园式的工厂。

1988年，一个精瘦且精明的汉子出任这个千人大厂的厂长。他叫胡大雅。

这时候，运行了几十年的计划经济体制解体了，市场经济体制哗哗地涌了过来。他们的厂子地处偏僻，在市场竞争中处于极其不利的地位。一时间，厂子吃不饱，这当然会影响到厂子的利润和职工的福利。一种严峻的形势摆在胡大雅面前，也摆在全厂职工的面前。

有一天，从邻县来了一个人，找到生产科，联系印刷《美女图》和《算命书》，并答应立即付款。生产科的同志框算了一下，这笔业务接下来，能为厂子盈利十几万。这笔业务是接还是不接呢？

生产科的同志做不了主，便将此事报告了厂长胡大雅，请他来一锤定音。这一锤，胡大雅没有立即砸下来。他请来了有关业务方面的同志和一些工人代表，一起座谈，请他们就这一件事情说说看法，发表意见。

“如今是搞市场经济，我们应该随行就市，不能把到手的钱拒之厂外。”

“这要看是什么样的钱，如果不干净，我看还是不要的好。”

“当厂长，就是要想方设法给工人多发奖金，奖金发得多，工人就喊你万岁。”

“我们厂被困在这个偏僻角落里，弄到一笔业务不容易，不要轻易放弃到手的财喜。再说，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上面不一定知道。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会同情我们的。”

“……”

大家的发言非常热烈。胡大雅一直认真地听着，没有吭声。他觉得这是一个让大家自我教育的好机会。直到大家的话讲得差不多了，他才开口：“不错，作为一个厂长，我当然希望厂子多赚钱，当然希望多给职工们发奖金。但是，我们一刻也不能忘记我们身上的责任。通过我们的手出去的印刷品，是一种特殊的商品，它可以净化人们的灵魂，也可以污染人们的灵魂。我们是精神文明阵地的哨兵哪！再说，有利可图，就什么东西都印，这也弄脏了我们职工的心灵哪！所以，我不主张接这笔业务。企业当然要讲经济效益，但是，古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要从正道上去赚钱。”

谭谈到新华印刷二厂采访，与厂长胡大雅在交谈。

胡大雅的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几年来，他们创造了全国出书周期最短的纪录。湖南出版社委托他们印刷《社会主义若干问题职工读本》，10多万字，只用了13天就出了书。并有《辞源》、《三拍》等53种图书被评为国优产品。1992年，该厂被评定为湖南省1991年经济效益最好的100家大中型企业之一。更为受人称道的是，这个厂建厂20多年，排字107128万字，出书154680万册，没有一本是**和迷信读物。

我离开这个厂子的时候，厂长还没有回来，书记也还没有回来。我走在浓绿的、高大的树木夹着的厂区大道上，心里热热的。厂区里的这一片森林，守住了这一方净土。而这个工厂的工人，不也是一片森林，一片花草吗？他们不一直在人类精神文明的天地里，建筑着一个花园，坚守着一片净土吗？

（原载《工人日报》1993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