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记者陆铿的性格(1 / 1)

陆铿到了晚年,即使已经年高八十多岁,

还是活跃在新闻第一线,

可以说是乐在其中,而且乐此不疲。

甚至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

因为患了老人失智症(阿兹海默症),

已经忘记了所有亲友,

但不能忘情的,还是新闻。

据崔蓉芝说,他曾经几次半夜起来,

急着往外走,赶着要去“采访新闻”,

生怕迟到,漏了大新闻。

可见在他的脑海深处,

潜藏的新闻感,是怎么样也打倒不了的。

我从青少年时期,就非常关心佛教的动向与前途。记得五十多年前,有一次伏案笔耕时,一时有感而发,就在一篇《佛教需要什么》的文章里写下:佛教需要建一所大学,需要成立一个电视台,需要办一份报纸。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当时所立下的这些目标,所幸都能一一实现。如今佛光山在海内外建立了四所大学,也成立了“人间卫视”,并且创办了《人间福报》。尤其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各报章杂志上撰文发表,与很多新闻从业人员多所接触,我对从事新闻工作的所谓“报人”,他们不但满足社会大众“知”的权利,甚至用舆论的力量维护社会公理,一直都为我所敬佩,所以我也很欢喜与他们相交、往来。

提起我与“报人”的关系,当中最为深交的,可以说就是陆铿先生了。

右起:唐德刚、陆铿、张佛千、本人、刘绍唐、心定法师、崔蓉芝、洪美珍(一九九六年七月二日)

陆铿先生,云南人,一九一九年出生。二十岁便投身新闻界,是中国最早的广播记者,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远赴欧洲采访,成为中国驻欧的战地记者;抗日战争胜利后,时年二十六岁的他,升任南京《中央日报》副总编辑兼采访主任。

一生以追求“新闻自由”为志向的陆铿先生,前后五十八年的记者生涯中,他采访过艾森豪威尔,也访问过胡耀邦。尤其他为了揭发孔宋弊案,几乎招来杀身之祸,如他告诉我的:幸得于右任先生力保,才留下一条小命。

但是性格耿直、敢言敢说的个性,仍为他招来多年的牢狱之灾,先后进过两次监狱,入狱长达二十二年。出狱之后,他到了香港,在中文大学和树仁学院新闻系任教,一九八一年与胡菊人合办《百姓》半月刊,之后又到美国纽约创办《华语快报》。

我因为非常敬重他的耿直,觉得他是个很有风骨的新闻记者,因此曾在“旅美华人奖学金”中,以三千美元资助他。但他并不因此表示感谢,我也知道,凡是有节操和志向的人,并非你奖助他,他就会跟你交往,不过我也只是想表达一点心意而已,并不是想交往这许多人士。

带领历史学者唐德刚教授(左三)、《传记文学》发行人刘绍唐(左二)、陆铿(左四)及著名楹联家老报人张佛千教授(右一),观赏佛光山百人碑墙(一九九六年七月二日)

后来在一九八七年,他应一家报社邀请,到洛杉矶讲演,我约他到西来寺吃素斋。他谈起在美东的生活并不十分得意,我就建议他找个地方安住下来,好好专心写回忆录。

他欣然同意,也深感欢喜,于是我把距离西来寺不远的一间十分宽敞的房子,提供给他一个人独居。由于他一生交游广阔,朋友很多,在他住到西来寺期间,各界人士也常到西来寺访问。

西来寺本身也是一个对外开放的地方,并不计较来者的身份、信仰,所有来客,随他便饭,他们也没有怪我们怠慢,大家相处甚欢。当中,名记者戈扬女士、名经济学家千家驹先生,都因他的关系而住到西来寺;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也因为他的介绍,后来与我友好;《传记文学》发行人刘绍唐先生,也因他而访问佛光山。

与香港永惺法师(左二)会晤以八十高龄于西来寺皈依佛教的经济学者千家驹(右一),及新亚洲文化基金会董事长范止安(右二)(一九九三年八月二十七日)

陆铿先生是一个基督教徒,他没有排斥佛教,我也没有嫌他是基督徒。在西来寺遇有法会,他也参加,甚至跟着礼拜。他虽然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但对信仰也颇为宽宏,并不很计较、执着。他对中国共产党很有信心,认为共产党今后对中国必定有所作为,只是对少数一些人物稍有批评。

我曾经想过,像陆铿这样,是个自恃很高的人,尤其他信仰基督教,一生最大的兴趣是政治新闻;而我是个佛教的出家人,我以弘法利生为本务,我认为做人要有尊严,但不能傲慢。

可以说,我们是两个生活背景完全不同,而且个性大异其趣的人,怎么会相识、相交几十年,而且无话不谈呢?我想最主要的是,他的人生历练丰富,见闻广博,平时并不容易找到谈话的对象。但他与我往来,不管谈到过去的历史,谈到现在的时事,甚至对大陆各界的人士,我都约略知道,都能和他附和,因此他把我当成知音,是他谈话的对象,自然乐于和我交往,而我也正好可以从他那里,知道一些政治新闻。

他时常把很多政治秘辛毫不保留地告诉我,可惜我对政治不是十分感兴趣,所以随听随忘。不过在我们相交多年当中,他也帮我做了一些事情,最值得回忆的是,一九八八年第十六届“世界佛教徒友谊会”大会在西来寺召开,当时我很希望把台湾与大陆的两岸代表,一起请到会议桌上,共同出席会议。

但是最初大陆方面不准我让台湾代表参加,我当即说道:那不能,我在台湾居住那么多年,我不能不给台湾参加,我希望两岸都能同时出席。后来双方又为代表团的名称问题僵持不下,眼看着会议召开在即,大陆派来的五位代表明旸法师、真禅法师、明哲法师等人,也都已经到了西来寺会场,但因为没有得到有关方面同意,不肯出席。

最后在开幕前一天,我又重申当初发出邀请函时就已言明的意思,我希望出席的单位以所属团体来识别,不要冠上国家名称,以避免会议染上政治色彩,所以建议海峡两岸还是沿用“中国佛教协会”和“中国佛教会”的名称。

在协商过程中,陆铿帮我折冲樽俎,居中斡旋,他的中英文都好,所以对于名称改来改去,都能应付裕如。最后决定,中国佛教协会的英文译名用“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Beijing, China”,“中国佛教会”为“The Buddhist Association of Taipei, China”。

这样的协议总算获得两岸一致同意,问题圆满解决,隔天开幕时,海峡两岸代表终于史无前例地共同出席在“世界佛教徒友谊会”中,并获得现场来自三十多个国家地区、八十几个佛教团体的五百多位与会代表,报以热烈掌声。

与吴伯雄(右二)、宋楚瑜(左三)、陆铿(左一)于佛光山台北道场合影(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陆铿对此非常得意,他形容这次的突破,为两岸往来所建立的形式,就叫做“星云模式”。隔天各大报媒体也引述这段话,赞誉这次会议,是比“奥运模式”更成功、更具意义的“星云模式”。

由于在此(一九八八年)之前,两岸隔着一道台湾海峡,彼此互不往来,一边高叫“反攻大陆”,一边声称要“解放台湾”;而今借由“世界佛教徒友谊会”的召开,两岸能够友好地在一起开会,可见政治上没有永久的敌人,还是可以互相促进友好的。

因为这次会议的成功召开,翌年,也就是一九八九年,赵朴初居士就邀约我到大陆访问,那时台湾蒋经国先生也在两年前解除戒严,准许老兵回大陆探亲,所以我便在阔别大陆四十年后,因为赵朴老的因缘,首度回到大陆弘法探亲。

当时我们以“国际佛教促进会大陆弘法探亲团”的名义前往,事前筹备工作就交由陆铿处理。因为他是新闻记者,虽然旅居海外多年,但曾多次回大陆访问,对政府相关人员也非常熟悉,所以有关台湾方面的事务,就交由慈惠法师负责,美国方面则由他出面邀约傅伟勋、唐德刚、王亦令等人随行,这当中本来还有杜维明、余英时,后来因为他们时间不方便,只好作罢。

我们的弘法探亲团分为正、副二团,副团有五百人,主团七十二人,团员中有经济学者,有企业家、政治人物,以及文人、记者等,如台湾的姚家彦、张培耕、卜大中、周志敏等多人随团。我们分别从台湾和美国出发,在香港会合,然后飞抵北京,承蒙赵朴老与姬鹏飞先生,亲到机场迎接。

在为期一个多月的行程里,感谢国家主席杨尚昆与全国政协主席李先念分别与我会面,并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以国宴款待全体团员。尤其李先念主席要我在人民大会堂对大众公开演讲,我觉得这应该是为佛教争取发展空间,也是促进两岸和平交流的一个很好机会,于是我借机表达对中共宗教政策的看法。

我建议中共应落实宗教政策,园林和文物单位应退出寺院,“文革”时破坏的佛教道场和古迹应该修复,要把寺庙交还给出家人主持。我除了恳切地告诉中共领导人:“共产党人不信宗教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懂宗教。”

我也建议杨尚昆先生,我说大陆应该废止“不放弃以武力解决台湾问题”的政策,这是好战的观念,在当今社会已经不能被接受了。杨尚昆先生说:这不是针对国民党而设,只是怕未来其他党派会有不利于两岸和平的言行,所以不得不预先防范。

我当时一心只想到,两岸的未来,唯有靠双方多沟通、多了解,才能和平共处,也唯有和平共处,彼此共尊共荣,才能得到双赢。所以我希望两岸能开放高阶层人士互相访问,我甚至面邀李先念先生到台湾访问,记得当时他对我说:“我来不及了!”

之后,我又分别应邀在北京大学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等,做了数场讲演。我想,此行所以能受到大陆如此隆重招待,尤其这是两岸开放后,台湾佛教界第一次公开前往大陆弘法,能有因缘为两岸和平交流尽一点心力,这都是受益于陆铿之助,以及赵朴老的影响力。

此外,这次大陆行,除了回江都老家探望母亲,同时也回母院栖霞山,见到雪烦法师、明旸法师等许多过去的师长、同参,也到大陆各名山大寺走访,见到许多高僧大德,这是我离开大陆四十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两岸实际上乃是一家人也。

陆铿先生由于先后帮我筹办世界佛教徒友谊会,以及到大陆弘法探亲事宜,跟我的友谊无形中更加促进,所以他经常把自己的往事故事,以及他为争取新闻自由的理念,向我倾诉。

陆铿一生最大的志愿,就是当记者,他对报道新闻的狂热,从几件事可以看出。

其一,在陆铿先后二十二年的牢狱岁月里,即使入监当了犯人,他仍不改记者本性,在监狱里还是想方设法地要采访新闻,因此监狱负责管教工作的一个干部,曾批评他说:“陆铿犯的记者职业病,是无可救药的了。”

另外,一九五一年大陆发动“镇压反革命运动”,据闻当时陆铿被指控,说他代表大军阀阎锡山接收云南。这样的罪名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出去枪毙,但是尽管大祸临头,陆铿想到的是:杀他的时候,看热闹的人一定很多,届时新闻标题要怎么下呢?他苦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万人争看杀陆铿”的标题。他对此满意极了,自己还暗自得意了两天,由此也可以看出陆铿这个人率真、洒脱的一面。

陆铿一生钟情于新闻,为了追新闻,他可以说天不怕地不怕,因此得名“陆大胆”。至于他又号“大声”,这是一九四三年国民党元老,也是大书法家于右任为他证婚时所赐的号。

陆铿到了晚年,即使已经年高八十多岁,还是活跃在新闻第一线,可以说是乐在其中,而且乐此不疲。甚至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因为患了老人失智症(阿兹海默症),已经忘记了所有亲友,但不能忘情的,还是新闻。据崔蓉芝说,他曾经几次半夜起来,急着往外走,赶着要去“采访新闻”,生怕迟到,漏了大新闻。可见在他的脑海深处,潜藏的新闻感,是怎么样也打倒不了的。

陆铿生前曾充满信心地说,他下辈子还是要当记者。因为对新闻的狂热,加上直爽坦言的个性,并数度入狱。他的一生不是记者就是囚犯,不是囚犯就是记者,不但概括了他的大半辈子,也是他人生经历的如实写照。

后来,他也因为采访“江南事件”,因而与江南的未亡人崔蓉芝女士建立友谊关系,曾经住在西来寺,之后再到旧金山与崔蓉芝同居。由于“江南事件”事关国民党声誉,也影响蒋家声誉;而其时崔蓉芝已在西来寺皈依,我就劝她千万不要伤害政府,甚至我说,蒋家的人与此案无关,他们是无辜的。

后来她也听我的劝,愿意与台北和解,我曾为了此事,特地拜访郝柏村先生,也承郝先生与我会面谈话,不久就有章孝严(当时尚未认祖归宗)访美,这个问题就慢慢解决了。

崔蓉芝女士是一个很善良的女人,她在江南去世后,自己带着一个孩子,实在说,也很难找到可以依靠的人,正好热衷新闻的陆铿,因为采访江南案而和她结识,彼此萌生爱意,并决定携手共度晚年。

与陆铿先生、崔蓉芝女士合影(一九九八年十一月三十日)

多年后,崔蓉芝女士也以佛教仪式,把江南迁葬在安徽黄山,当时卷入这个是非的蒋孝武先生也已往生,汪希苓、陈启礼等人也都获得了释放,而崔蓉芝女士也已原谅了他们。她当时还把江南安徽墓园的照片寄给我,并且说从此要重新过自己的生活。我觉得发生“江南案”这样的历史事件,是个遗憾,但最后能如此圆满落幕,也是值得欣慰的事。

陆铿先生和我往来,对我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透过他,把许家屯先生介绍到美国西来寺暂住的这件事了。

此事发生于一九九〇年五月初,当时我正在澳大利亚南天寺筹备建寺事宜,忽然接到陆铿的电话,他说,你的同乡许家屯先生现在到了美国,可否请你帮他一个忙,给他找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

我一听许家屯先生,立刻回想起一九八九年访问大陆时,回程路经香港返台之际,承他特地在香港湾仔华润大厦,邀约李嘉诚等三十多位工商界人士作陪,为我们接风。在当时大家都认为这是统战工作,我也不以为意。不过,现在许家屯突然远走美国,这些政治上的是非得失,我可能不懂,但站在佛教立场,一个曾经跟我有因缘、而今落难的人,不管什么关系,基于人道,不给予一点方便,就不近人情。

因此,我当即告诉陆铿,我说在西来寺不远处,有一间房子,可以提供给许先生和他的随从人员暂时居住;为了此一突如其来的事故,我也提早从澳大利亚返洛杉矶与许家屯见面。

许先生其实也很豪爽、乐观地说:他不会背叛国家,也不会出卖共产党,他只是想暂时旅行、休息一下,在适当时间还是会返回中国大陆。我也觉得他是有所苦衷,所以不得不外出暂避风头,顺便旅行、休息。

许家屯在西来寺期间,他不想招待记者,也不与民运人士来往,我觉得他的立场很对,所以也给他一些安慰、鼓励,从没有叫他到台湾。就如过去邓小平先生说:“不要搞一些小动作!”我觉得确实不要搞小动作。所以大家的想法可以说都是一样,我们都不愿意造成政府的对立,或受到伤害。

但其时许家屯名义上虽是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实际上是大陆派驻到香港的高级领导,他曾做过江苏省的省委书记,也曾当过共产党的中央委员,在共产党中的地位很高。现在忽然一下子失踪了,没有人知道许家屯究竟到哪里去了?这可真是“兹事体大”,于是举世的记者都在到处疯狂地追踪。

当然,纸是包不住火的,后来就有传言说他在西来寺。我想,这应该不是西来寺放出去的口风,而是许家屯在他的住所,与当时正在飞机上,准备到墨西哥访问的杨尚昆主席通电话,大概告诉了他人在哪里,所以一时中外记者,几乎每天都有上百人在西来寺进进出出,都是希望能找到许家屯先生的踪迹。

时间大约过了二十天,因为记者每天日夜询问,我想许家屯在西来寺也是饱受压力,就对他提起,我说:你是否干脆对外发个声明,让大家知道你在这里,就不至于让记者每天追踪。另外我也建议他,给中国驻美大使朱启祯一个报告,告诉他,你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许家屯先生欣然接受我的意见,第二天朱大使从华府飞来与他见面,我特地辟室让他们长谈,在座的还有驻洛杉矶总领事马毓真先生陪同。后来许家屯就托我对外发表,代他作了四点声明:

一、不泄露党和国家机密。

二、不寻求美国的政治庇护。

三、不接触民运人士。

四、不招待记者公开发表谈话。

当天记者会非常圆满,我心里想,洛杉矶总领事馆应该给我一张感谢状,感谢我处理得当,没有让许家屯与美国接触,也没有让他去台湾,应该算是对大陆做了一件很有贡献的事。

哪里知道,在记者会结束后,大部分的人都已散去,这时有一位电视记者正在收线,他随口问我:星云大师,您对北京某领导人的看法如何?我回答说: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

这时在我身旁的陆铿先生主动接腔说:这个问题我来回答。说完,即刻就对这位领导人作了一些批评。

我知道陆铿这个人的个性,对人往往过分批评,我当时就觉得他说话不妥,但随念一想,记者会已经结束,他的话也不是正式发言,所以也就没有再多做解释。但当我与陆铿走出记者会时,在长廊上我就说:你说话过分坦率了!我说,我们记者会从头到尾都很和谐,我也希望可以给许家屯留个回去的后路,为什么要讲得这么难听呢?我接待他,临时安顿,还是希望他回去,我没有政治意图,我只有人道思想。

陆铿这时也承认,他的个性确实冲动了些!我虽然已经预感到可能大错已铸成,不过还是希望那位电视记者不要传出去。只是很不幸的,陆铿这个不当的发言还是传了出去。

事实上,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这是在美国,美国向来就是个言论自由的国家,所以不是我想制止就能制止的。但是后来北京方面一直对此事不谅解,于是后面一连串的误会就此发生了,就是因为陆铿的一席话而已。

后来陆铿完全没有事业,大概只是靠撰写文章,拿点稿费过日子,这当中香港的《信报》应该对他帮助很大,而我也每个月提供一千美元,给他一些生活上的补助。

二〇〇〇年时,我在台湾准备创办《人间福报》,当时他很感兴趣,但我并不希望他来参与,因为他的性格耿直,加之偏重政治性的言论风格,与我主张“和谐”的宗旨有距离,我不希望我所创办的报纸,报道的新闻都是造成斗争,激发对立。

但是他很关心我怎么办报,一再问我筹办得如何,有些什么构想?我告诉他第一版将以“奇人妙事”为主。他一听,极端表示反对,并大声地跟我说:你办报纸,第一版不刊登政治新闻,怎么弄个“奇人妙事”,这怎么能和其他报纸竞争?

《中国时报》创刊五十周年庆假圆山饭店举行,创办人余纪忠(中)及夫人余蔡玉辉女士(左)亲自接待(二〇〇〇年十月二日)

但我知道,政治新闻我们比不过其他报纸;既然比不过人家,不如另辟蹊径,走另外的路线,树立自己独特的风格。我想,“奇人妙事”新奇,妙趣横生,也能引人入胜。

事后事实证明,温馨有趣的“奇人妙事”,果然在报纸创刊后一炮打响,读者反应很好,甚至慢慢地也带动台湾各媒体,纷纷走向这种温馨、具有人情味的报道风格,成为带动媒体的一股清流。

后来因为我很少到美国,闻陆铿罹患老人失智症(阿兹海默症),我也派旧金山佛光山住持依照法师常去照顾他,但是人生无常,在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一日,他终于走完坚持一生的新闻路,与世长辞了!

在陆铿往生后,新闻界的朋友纷纷为文悼念他,有人赞誉他是“永远的首席记者”,有人说“只要哪里有陆铿,哪里就有新闻”,甚至新闻界前辈卜少夫更誉称他是“海峡两岸第一人”。他的著作有《麦帅治下的日韩》、《人间佛教的星云》、《陆铿看两岸》、《别闹了,登辉先生》,《陆铿回忆与忏悔录》等。

在陆铿往来的很多朋友当中,与他相处十分友好的卜大中,也是我的好友,一九八七年卜大中奉《中国时报》之命,为美国特派员,后来我与他交往,长谈多次,也同去访问大陆,在台湾《人间福报》早期也承蒙他给了很多宝贵的意见。

《人间福报》在二〇〇〇年四月一日创刊,如今已迈入第十三年,承蒙读者爱护,给《人间福报》极高的评价,认为内容清新、健康,具有教育意义,是一份适合全家人一起阅读的报纸,甚至与《联合报》、《中国时报》,并列为台湾三大报。

其实说到《联合报》与《中国时报》,创办人王惕吾与余纪忠先生,他们都有正派办报的理念,所以都经营得有声有色。我一向都很敬重他们,与他们也有所往来。

记得二〇〇〇年《中国时报》五十周年庆的时候,我除了应邀写了一篇文章,并且还到圆山饭店道贺;当天余纪忠先生也亲到门口接待。我与王惕吾先生,则时常在台北荣总见到面。后来这二位老报人往生后,他们的追思法会都由佛光山承办。

尤其王惕吾先生的告别式,我还前去主持,为他拈香祝福。后来他的公子王必成先生送了一个红包给我,我告诉他:“人和人来往,金钱可以表示谢意,感情可以表示谢意,道义可以表示谢意,如果能超越金钱、超越感情、超越道义,另外结一点佛缘,不是更好?”

想到我在台湾,能与这两位受到大家推崇的新闻前辈结一点善缘,应该也是人生很有意义的事。至于其他还有很多新闻的报人,虽然我和他们也有一些因缘,只是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也就不值得在此一一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