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兰念佛会时期
首先,就从佛光山的长老比丘尼说起。在佛光山,最为资深的比丘尼,也就是“慈”字辈的弟子,她们都是现今佛教界的佼佼者。第一位是慈庄,第二位是慈惠,第三位是慈容,第四位是慈怡。当年,她们都是年轻的入道者。
慈庄法师,一九三一年生,宜兰人。回想起六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五三年,俗名叫做李新桃的慈庄,还只是一位在母校兰阳女中服务的年轻小姐。生长在一贯道家庭的她,尽管家中是一贯道宜兰总部,却没有因此而加入信仰。甚至于我还发觉到,她似乎对一贯道保持着距离。
因为在一次她和母亲上新竹狮头山礼佛的途中,我有缘遇到她们,谈话之中,才发现她一点宗教概念都没有。但是当我说到要在宜兰讲说《金刚经》时,她一听,倒是很感兴趣地问:“我们可以参加吗?”我说:“当然欢迎!”不过我又附带一提:“听完讲经之后,还得要参加考试哦!”
大概是因为要考试,所以那天的听众并不多,不过也有百余人到场,而李新桃就是其中一位。更没想到的是,考试结果一公布,李新桃竟然荣获第一名,我也就更加觉得她很有佛性,是个有心想在佛学上求进步的女性。
只是事后,她向我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样的人才会信仰佛教?”我听后却是非常失望,心里想:你既然都能在《金刚经》考试中脱颖而出了,难道还不能信仰佛教吗?不过,我也没有对她多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需要时间培养!”
与佛光长老比丘尼博士慈庄法师合影
从此以后,我就看她经常领导着一群女青年,勤劳地在雷音寺里扫地、抹桌椅、整理环境,很用心地想要了解佛教。这就让我有了一个觉悟:有的人,要她从义理上深信佛教并不容易,反而是让她参加念佛打坐、参与活动、劳动服务,从“行门”上着手,容易切入。
就这样,经过多年在寺院的服务之后,她终于发觉到自己有皈依的必要,主动向我提出要求,我也就为她提取法名,叫做“慈庄”。在她皈依后,也真能做到“色身交予常住,性命付给龙天”的无私奉献,对于信仰的认真,可以说,足为当时学佛青年的模范。
第二位要说的是慈惠。慈惠法师,一九三四年生,宜兰人。早年,她是宜兰税捐处的职员,在我还没有到宜兰讲经说法的时候,据闻她就已经奉父亲的指示,参加宜兰念佛会共修。当时,她的穿着时髦,总是一身利落的旗袍,外加一双发亮的高跟鞋,打扮入时,气质高贵。不过,虽然经常到寺院参加共修,却和念佛的莲友、同道甚少来往。
一九五四年,宜兰念佛会预备在佛诞节举办一场话剧表演。犹记得那时需要两位女主角,其中已选定的一位是李新桃,那么另外一位呢?有人向我建议:名叫张优理的小姐非常合适。就这样,我们邀请她加入演出名为《莲华女的觉悟》的剧作。
当时,李新桃小姐扮演莲华女,张优理小姐则饰演莲华女的化人,精彩的演出还轰动了全宜兰。由于这个因缘,间接地也就让一些年轻人,纷纷来到雷音寺参加共修,同时也参与各项佛教的传教活动。我在雷音寺办理的歌咏队、文艺班、弘法队、青年团、学生会、文理补习班,更是没几天就涌进了众多青年。自此,宜兰也就展开青年学佛运动的风潮了。
与佛光山长老比丘尼博士慈惠法师合影
再来要说的是吴素真小姐,她就是后来出家的慈容法师,一九三六年生,宜兰人。起初她在一家药厂服务,一九五三年,我才到宜兰不久,她就领导了八十几位高中学生,以及少数的社会青年,一起宣誓信仰佛教,皈依三宝;可以说,她们是宜兰第一批青年入道的示范。
就这样,在各种因缘的促成之下,宜兰念佛会青年一下子就增加到了数百人之多。这许多年轻人都很优秀,也各有专长或兴趣。其中,喜爱工作、共修、司打法器的一二十人,自动地就以李新桃小姐为首;喜欢歌唱、音乐、艺文的有数十位,就以张优理小姐为头。另外,喜爱读书、研读经典的,也有几十位,她们每天早晨四五点钟起床之后,就集合到雷音寺读书,一直读到八点钟才去上班,这数十人中,则以吴素真小姐为首。
与佛光山长老比丘尼博士慈容法师合影
当然,在男青年里,裘德鉴、杨锡铭、周广猷、林清志(慈恩),乃至于女性当中的张友良(慈莲)、潘淑女(慈珍)、谢碧玉(慈范)、林秀美(慈音),也都各有有志之士以她们为首,形成组织。这么一来,宜兰念佛会里,真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
不过,这一群年轻人的过分热情,一时间,也引起了一群年老信徒的怪罪:“师父只喜欢年轻人,我们老人没有用了!”由于老年人比较内敛,青年人比较好动,相形之下,老人也就自觉不那么突出。其实不然,我就安慰那许多年老的信徒说:“青年的力,老年的财,佛教有财、有力才有发展啊!”
所以,后来宜兰念佛会老、中、青的信徒,都非常团结友爱,相互尊重。几十年后,宜兰雷音寺能从一座地方小庙,重建成四层楼的道场,之后再兴建十七层的大楼,就是由于大家有为教争光的共识所成就的。
与比丘尼博士慈怡法师(左)、慈容法师(右)
话说回来,在宜兰念佛会的最初十年,这许多年轻人经常跟随我到乡村去布教,近者到宜兰、礁溪、头城、罗东、苏澳,远者几乎全台湾重要乡镇,都有她们弘法的足迹。甚至于大家还把佛法带入监狱,感化了那许多一时迷失的受刑人;把歌声带入军营,给予那许多辛苦的军人以慰劳。
尤其那时候,劳军的青年当中,像慈庄、慈惠、慈容、张慈莲、谢慈范等人,都有一副美好的歌喉,相较于大明星,真是丝毫不逊色,还有人比她们为“金嗓子”周璇,或“低音歌后”白光呢。这么一来,初期台湾的佛教,借由这许多青年活动的举办,接连不断地,也就到处都有年轻人要想加入佛教信仰。
例如,台中乌日的杨铁菊,皈依法名叫作慈怡,在公路局担任“金马号”小姐,她就写信问我:“假如一个女青年想要出家,能为佛教做些什么事?”一时间,这个问题还真叫我难以回答。因为那时候的佛教,寺院里往往只有一些老年人,她们日复一日地,过着青磬红鱼、早晚课诵的日子,年轻人身在其中,又能为佛教做些什么呢?
对于这个提问,我经过许久的思考后,就把它写成了文章,在《觉世》旬刊上发表,名为《当前的佛教应做些什么?》。这个重要的问题,在一九五〇年至一九六〇年间,确实引起了大家的一番热烈讨论,尤其是学佛的青年们,各个都在思索:自己能为佛教做什么?
那个时候,眼看着天主教、基督教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在蒋夫人的号召之下,纷纷前往美国、欧洲游历参访,而佛教的青年却始终没有人给予重视,也曾让我深感无能为力。不过,这许多青年倒是不介意,尽管没有出去增广见识的机会,她们依然满心欢喜地信仰佛教,这也就叫我感动万分了。
记得有一次,我带了十六个年轻人从宜兰到台北,在“中国广播公司”录制唱片,再回到宜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大家都还没有吃晚饭。可怜的我,当时连供应一顿晚餐的能力都没有,只有把临上火车前用仅剩的几块钱所买的十六个面包,分给她们一人一个。
但是,这许多年轻男女们的反应也真是可爱,一个个都急着问我:“师父,你呢?”没有人为了不能好好吃上一顿晚饭而唉声叹气。印象中,那时我说:“我已经吃过了。”事实上我也是滴水未进,可是在当时,心中满满的法喜禅悦,似乎早已忘了饥饿、忙碌、辛劳是怎么一回事了。
渐渐地,这许多年轻人因为参与佛教活动的时间久了,信仰也随之升华,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想要献身佛教。例如慈庄,她在台北借用了一所佛堂,开办佛教文化服务处。这所佛堂就是位在三重埔大同南路的一信堂,当时堂主愿意把下面一层约二十坪的小店面,借给我们办理佛教文化服务处,唯一条件是要帮助她的佛堂做早晚功课、烧煮三餐,并且为信徒举行上供,消灾祈福。
由于佛堂空间不大,慈庄和几位女青年,只能将就地在原本是小厨房的打水马达上,铺设木板,作为每日的卧铺。可想而知,天天睡在隆隆的马达声中,自是很辛苦。然而,尽管生活不便,慈庄在佛教文化服务处服务的初期,还是陆续出版了《佛教故事大全》、《佛教童话集》、《佛教小说集》、《中英佛学对照丛书》,甚至每月印经、佛教唱片的发行、陀罗尼经被的提倡等,在在都为佛教增添了文化的气息。
后来,慈惠、心平等受到感动,都觉得有必要支援她。所以,慈惠辞去了慈爱幼稚园园长一职之后,也就和心平一起来到佛教文化服务处,协助写信、编辑和发行事宜。可以说,这许多年轻人都非常有才华,样样工作都能承担。
不过,说来惭愧,虽然我在台湾生活了六十多年,却还是乡音未改,为信徒讲经说法,也就免不了要劳驾慈惠的翻译。因此,慈惠除了负责佛教文化服务处的工作,还要兼为我翻译台语。
慈惠与生俱来有语言和记忆的特长,记得当年很多法师都因为她的翻译最好,而纷纷向我借人。如东初、演培、道安、南亭等法师,慈惠都做过他们的翻译。
其实,慈惠不但长于口译台语,后来她在日本大谷大学留学期间,也很快地就能讲说一口流畅的日语,令人非常羡慕。每次我到日本,尤其是在东京,偶遇一些讲演的机会,住在京都的许多教授们都会大老远地拨冗前来听讲。几次下来,也让我深感不好意思,只有语带歉意地对他们说:“你们不必为了听我讲话,老远从京都赶到东京啊!”
没想到,那些教授们都很幽默地回答我说:“我们不是来听你讲演的,而是来听你的高足慈惠法师翻译日语的。因为大家都觉得奇怪,一个台湾人怎么能把我们的母语说得那么传神?”所以,慈惠真是从学佛开始,“翻译”就注定是她一生最重大的工作;至今,她已为我翻译六十多年了。
至于慈容,则是一路从事幼教工作,从苏澳台泥幼稚园的园长,到宜兰慈爱幼稚园的园长,再到高雄佛教堂负责慈育幼稚园。她在幼儿教育上,确实下了很大的功夫,表现可圈可点;尤其在她和慈惠的努力下,一度还使得慈爱幼稚园的幼童从两百多人激增到五百多人,为宜兰幼教界写下了辉煌的一页。
说到慈怡,在她皈依佛教后不久,便进入寿山佛学院就读,但是人还没有毕业,热衷写作的她,就已经担任了《觉世》旬刊的编辑。当时,她在该杂志专栏连载两年多的作品,还结集成《万寿日记》一书出版。
总之,这许多的年轻人,真是不分昼夜、不分人我、不分南北,不计较金钱,也不计较待遇地在为佛教发心,可谓真正做到如《弘法者之歌》所说的:“粉身碎骨心无怨,只望佛法可兴隆。”
寿山寺时期
后来,我在高雄寿山寺设立寿山佛学院,由于她们三人都有教育方面的专长,我就分别请慈庄担任教务、慈惠担任训育、慈容担任总务,共同负担起培养人才的责任。
佛光山时期
佛光山开山后,她们更是竭尽全力,将人间佛教推向社会,推上国际。例如,慈庄拎着一个小布袋,走遍全世界,继创立美国西来寺之后,又得慈容法师的合作,共同在欧洲、大洋洲、非洲等地设立据点,为我在世界开辟了佛教的一片天地。
佛光山早期出家的比丘尼,与来访的日本佛教大学校长水谷幸正教授合影。左起:慈怡、慈嘉、慈庄、水谷幸正、慈惠、慈容、依戒等法师(慈容法师提供)
说起慈庄在建寺工程上的贡献,其中的艰辛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光是在美国西来寺建寺初期,就经过了六次公听会、一百多次协调会,加以多少万人的联名签署,终于促成了有“美国的紫禁城”之誉的西来寺在洛杉矶兴建。
而慈容,擅于策划活动的她,在担任台北普门寺住持十多年间,每个月固定举办的课程或活动就不下七十场,源源不断的创意,总能引发信徒的兴致,各取所需来参加活动。
后来,她更以多年带领信徒的经验,协助我在世界各地成立佛光会,希望借由信徒资源的整合,对社会的安定起更大的力量。目前国际佛光会在近百个国家地区,已有一百七十多个协会、数千个分会,并有多达数百万名佛光人分布在全世界。除此之外,在台湾,她还筹办了十三所人间大学,开办各类社教课程,以顺应这个时代“终身学习”的潮流。
诸如此类的弘法事业,谁又能想到这许多艰巨的任务,只是一群女性,不惜劳苦地奔波,所获得的成果呢?
再说慈惠,也有另外一番成就。她除了为我翻译以外,正业是主办教育。目前在世界各地,如印度、香港、马来西亚等地的佛教学院,都是由她一手策划而成的。
除此之外,她还帮助我筹办多所大学,如美国的西来大学、台湾嘉义的南华大学、宜兰的佛光大学、澳大利亚的南天大学,以及多所中小学,如南投的均头、台东的均一中小学,并且还曾担任普门中学的校长。若说她是佛教教育的专家,或是对佛教教育深有贡献的第一人,也真的是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岁月不待人,在时间的推移之下,六十年后,早期的这许多佛教青年,如今都垂垂老矣了。其中,慈庄已经是八十岁的长老尼,目前长住美国。每次我请她要经常回佛光山,她总是以一本客气的口吻说:“美国政府给予的老人津贴,已足够让我生活,就不必再增加常住的负担了。”不过,尽管她长居遥远的美国,每当佛光山举行大型活动时,她还是不辞长途飞行的辛苦,回到本山来关心。
另外,慈惠也已从佛光山的职务上退休。不过,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佛光山举行“国际万缘三坛大戒”,她仍发心承担总策划。戒期间,除了有出家的比丘、比丘尼、沙弥等五百余人以外,来山求受五戒、菩萨戒的在家信众就有三千多人,可谓盛况一时。
另外,她还拨出时间,为佛陀纪念馆的园艺景观做规划。假如今天有人在佛陀纪念馆的祇园等处,因目睹美丽的树木花草而心生欢喜,那应该就是慈惠领导着觉省等人所完成的杰作。甚至于馆内的樟树林滴水坊、双阁楼(榕树林)滴水坊建筑,也全都是由她一手设计完成的。
至于慈容,她也有七十以上的高龄了。但是她有一股雄心壮志不服老的意志力,目前仍然担任佛光山宗务委员、教育院院长、国际佛光会世界总会秘书长等要职。尤其在佛陀纪念馆落成后,大众又公推她担任馆长。
提到佛陀纪念馆,可谓是当代佛教伟大的建筑之一了,光是馆内动用的员工就有数百人之多,工作项目从交通、安全、水电、饮食,乃至各种展览等等,真是千头万绪。我想,现在是更进一步展现她领导才华的时候了。
而慈怡,现在则仍然孜孜不倦地深入藏海,从事佛学研究的工作。当年,《佛教史年表》、《佛光大辞典》等佛学巨著的编务,就是由她领导一些有志人士发心完成的。
可以说,早期佛光山的行政工作,真是多亏有慈庄、慈惠、慈容,以及圆寂多年的慈嘉等人协助,才得以顺利完成。当年,她们几个人不是担任过朝山会馆的馆长,负责来山信众的食宿,就是做过都监院院长,统理全山大小事务,又或者住持一方,领导大众,可谓都是发大心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