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九四九年正月来到台湾,见到的第一间寺院是基隆极乐寺,看到的第一个比丘尼,就是修慧长老尼。
台湾,真是个美丽的宝岛!当年七八十个从大陆参加“僧侣救护队”来的青年僧,在基隆港靠岸的时候,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真觉得我们到达了天堂。只是上岸的时候,许多人各自说要去找寻他们的亲友,散去了一半,再集合时,只剩下四十几人。
我在台湾无亲无故,只有留在基隆码头游走观看。信步走到了中正公园,进了公园不远,左手边就是一间茅棚式的极乐寺,那是我见到的第一座寺院。我没有进去,就在寺院门口张望的时候,从里头走出一个近中老年的比丘尼,她看看我,我看看她,彼此语言不通,也没有讲话。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在基隆地区很有名的修慧长老尼。
修慧长老尼,一九〇八年出生,基隆人。她住持的极乐寺,是月眉山灵泉寺派下的道场。那一次短暂的、第一次的见面后,我们一别数十年,再见面时,已是一九七八年了。当时,我应基隆佛教界之邀,在基隆中正文化中心做一场讲演。我听说基隆佛教会会长修慧长老尼就坐在其中,她没有邀请我去极乐寺,我也觉得没有在基隆停留的必要,讲经完之后,就回台北普门寺了。
后来,她托人来跟我说,要把极乐寺交给我。我听了这句话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在台湾这么多年,经常有人对我说要把他的道场交给我。但我没有分身,也没有那么多徒众可以去接受别人的寺院啊。
一九八四年的某一天,修慧长老尼要我到基隆极乐寺走一趟,她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请教。我自信有服务的性格,听到别人有需要,就欣然前往。哪里晓得,到了极乐寺,她正召开极乐寺的董事会,有五六位董事在会议中,我一个都不认识,修慧长老尼指着我,跟大家说:“这位是星云法师,今天我们主要的议题,就是要把极乐寺交给他去领导,弘法利生,请大家鼓掌。”接着,修慧长老尼对我说:“这里有七十多两黄金,还有一千多万台币,现在极乐寺请你来,我们已经在基隆市政府里,把相关的手续都办好了,财团法人、寺院登记,都改换成你的名字。刚才大家的鼓掌,就是请你担任住持了。”
修慧长老将基隆极乐寺归属在佛光山派下,后由佛光山派依恒法师重建
我愣住了,我自信对各种场面都有应变的能力,但这时却让我犹豫,不知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因为我有一个原则,不接受本省的寺庙,假如我要寺庙,我可以自己兴建。当初,嘉义圆福寺交由佛光山管理,是因为欠了税捐处二百万元,另外遣散费也要几千万,诸多债务问题无法解决,到最后只剩五天期限,若无法处理,圆福寺就要面临被拍卖的命运,真是情何以堪。经过他们的老里长陈斗棩一再请托,佛光山花了一两千万处理他们留下的问题,之后才交给佛光山管理。
在一九八〇年代初,一两千万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虽然有圆福寺的先例,不过,我当时仍对修慧长老尼说:“极乐寺是月眉山的派下,你有得到总本山的同意吗?”修慧长老尼说:“几十年从来没有来往过,我已经不知道有总本山,我只知道有佛光山。”
关于这件事情,修慧老尼师是强人所难,但也情有可原。她已经是七十多岁高龄的老人家了,她有这样的心愿,我想了想,基于“为了佛教”,还有她把手续都已办好的诚意上,我就请佛光山依恒法师前去承继她的责任。另外,还花了五千多万买下“国有财产局”的土地,就是现在极乐寺大雄宝殿的所在位置;之后,又再经过大众的护持捐献,花了三亿多元的经费重建。可以说,接办一个寺院后,就加重佛光山常住的负担了。不过,我很感谢修慧长老尼和依恒法师、永平法师、满益法师、宗恩法师,她们在一起共住了多年,彼此相互尊重、谅解,新旧融和,才有今日极乐寺的风光。
修慧长老尼,性情刚正不阿,心直口快,教界和她来往的人,几乎都说和她相处不容易,但是她和我,还有和依恒法师她们相处,相互都很尊重,彼此从来不曾有过意见。尤其,这一位老人家,把极乐寺交给年轻的依恒法师主管,她自己就做一些细微的杂务,甚至于扫地、倒茶,她都甘之如饴。佛光山本山遇有法会,她都来帮忙厨房料理大众的饮食起居。
后来基隆极乐寺也举行过十多次的皈依典礼,每次都有数千人参加,算来也有万千的信徒皈依了。所谓“佛法弘扬本在僧”,出家人要负担起弘法利生的责任,假如自己能力不够,不要紧,要懂得交棒、懂得选贤与能,这也是能让道场法轮常转、法务不坠的原因。
修慧长老尼,于一九九九年往生,世寿九十二岁,她着实是佛光山早期的重要功德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