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大师,浙江桐乡人,生于一八九〇年。当时在抗战期中,我们在沦陷区的南京,太虚大师在陪都重庆,由于栖霞山是南京的名胜,是所谓“六朝圣地,千佛名蓝”的古寺,往来人事很多,我们偶尔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太虚大师的事迹。
对于太虚大师代表政府到印度宣扬抗日的意义,尤其让我们心生景仰;特别是我的同学智勇法师跟我说,如果太虚大师现在命令他赴汤蹈火,他绝对不会皱眉问他为什么?由于智勇法师也是我非常崇拜的一位品学兼优的同学,他的这番言论,让我直觉太虚大师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抗战胜利后,我们盼望着太虚大师能随着还都的人潮,早一点回到南京。但当时或许由于交通问题,不容易一下子返回南京,不过他传来一个讯息说,明年(一九四六年)要在焦山佛学院办理“中国佛教会会务人员训练班”,这一个责任就交由我们的佛学导师芝峰法师负责。
太虚大师
芝峰法师与大醒、法舫、法尊,等于是太虚大师的四大弟子。抗战期中,芝峰法师大都坐镇在焦山教书,他是浙江人,他的温州口音我们都听不懂,不过我还是听懂了其中一句话,这句话让我终生受用不尽。有一次他在讲课的时候,叫我们不要学习小乘,说时就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字:“焦芽败种”,并不断用他的温州口音讲:“不要做焦芽败种。”
这句话深深打动了我的心,我本来就是要为佛教献身,听到他讲“不要做焦芽败种”,可以说真是正中下怀。尤其,这时从芝峰法师那里听说,太虚大师就要回到南京,准备在镇江焦山办理“中国佛教会会务人员训练班”,心中真是无比振奋。
因为那个时候,蒋介石发布了一个命令,抗战胜利后的中国佛教,要请太虚大师组织“中国佛教会”。成立之前,先由“整理委员会”负责。“整理委员会”有三个人,第一名就是太虚大师,第二名是西藏章嘉活佛,第三名就是曾经跟随孙中山先生做过军需处处长,后来担任“国大代表”的李子宽居士。当然,整理后,必然是由太虚大师担任理事长,所以太虚大师想要先行训练一班会务人员。
法尊法师
法舫法师
芝峰法师译作《禅学讲话》
在焦山佛学院读书的一百多名学生闻讯后,个个跃跃欲试,大家都想追随太虚大师,希望将来能进入“中国佛教会”,从事佛教革新的工作。训练班在一九四六年的夏天开班,太虚大师还特地把湖南的茗山法师、重庆归来的尘空法师等人,一起请来焦山助阵,并有来自各方的六百多名学员参加。我也能以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僧,参与其中的培训,感觉到佛教的前途未来,必能有很大的作为与希望。
我记得太虚大师到焦山来的时候,我们从焦山的山门口列队排班,长跪迎接。太虚大师虽然身材不高,但他法相庄严,和慈航法师一样,都像尊弥勒佛。
在培训期中,我也听不懂太虚大师讲话,他声音很小,我听课的地方离他也只是两丈左右,距离并不远,但他声音很不容易听得清楚。不过他有一句话:“我们要为了佛教!我们要为了佛教!”不断地在我耳际之间响起。
后来在路上,无意之间和太虚大师迎面而遇。我们赶快站在路边,合掌让道,等他过去。但是太虚大师忽然停了下来,看看我,我合着掌,他就连声跟我说:“好,好,好。”
我一时来不及回应,他见我默然无语,没有跟他讲话,就含笑被一些人簇拥而去了。虽然就只是这么简单的一面,但在我的一生当中,“为了佛教”这句话却发生了很大的力量。
在此期中,还闹了一次很大的风潮。太虚大师曾经提倡僧装改革,而我在焦山佛学院的副院长东初法师,他在抗战胜利后也设计了一套新僧装,并送到训练班,要受训的学员身先响应。
当时我们实在买不起这一套新僧装,但为了要响应改革,要穿新僧装,于是大家想办法去借贷、张罗,很辛苦地买了这一套新僧装,可是穿起来感觉并不新,也不像出家人。就在这个时候,镇江超岸寺的守培长老,在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僧装无价宝》,不赞成东初法师改革的僧装式样。
我记得当时东初法师说,新僧装经济、方便,但是守培法师认为出家人保持僧装,一是传统,二是庄严,必须要和世俗社会分隔清楚。我想,大概是由于新僧装的式样和颜色,都不是让人非常满意,再加上守培法师喊出“僧装无价宝”的口号,东初法师的理论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我们也等着太虚大师给大家一个指示,不过也许大家都忙于“中国佛教会”的改选,也就无暇触及枝末的问题了。
太虚大师那时候还不到六十岁,年龄不是很老;但由于他二十多岁就出来讲经弘法、兴办教育,历时三十多年的过程,也如同孙中山先生革命一样,历经无数的挫折。我们都相信,佛教经过这一次太虚大师的领导,必能走上复兴之路。
由于太虚大师是由陪都胜利返京,后台又有蒋介石先生的支持,所以在沦陷区的各界佛教人士,也都偃旗息鼓,只有表示欢迎了。
记得太虚大师是在一九四六年五月由重庆返抵南京,到了冬天,我离开焦山,回到祖庭宜兴白塔山大觉寺。这时听闻太虚大师到上海,驻锡在玉佛寺,创办了一份《觉群》周报,畅述改革佛教的理想,并提出佛教未来发展的蓝图。每周我们都热切地盼望着《觉群》周报出版,感觉到太虚大师到底是太虚大师,内容很进步、很革新,很有佛教的道风。
太虚大师于上海玉佛寺创办的《觉群》周报创刊号(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五日)
但是正当大家对新佛教怀抱憧憬、满怀希望之际,一九四七年初,太虚大师突然圆寂了,世寿五十九。消息传来,我们真如天崩地裂,所谓如丧考妣,当时的心情,实在说比丧了考妣更加激动,我们知道多难的中国佛教,未来还是有很多坎坷的道路要走。
太虚大师怎么会在五十九岁的英年去世呢?我想,在他圆寂的一周前,他最喜欢的一个年轻弟子,也就是《海潮音》杂志的主编福善法师,他以三十岁之龄往生了。又在此三天前,上海玉佛寺住持,也是《中国佛教人名大辞典》的主编震华法师,也不幸示寂了。
太虚大师最珍惜佛教人才,我想,当时心情的激动,再加上在他身体肥胖、血压升高的情况下,很容易脑溢血中风,这是让人最感遗憾、难过的事了。
太虚大师圆寂后,佛教界人士顿感“人天眼灭、慧日西沉”,大家都觉得未来的佛教,真是前途艰难。不过想到太虚大师有许多的弟子,像我在栖霞山的老师,应该都是太虚大师的门人,或是再传的学生,他们总有人能担当太虚大师的遗愿吧!
但是这个时候,在上海圆明讲堂的圆瑛长老,却幸灾乐祸地说,太虚大师一生都想当选“中国佛教会”的领导人,眼看着这个位置就要到达了,可惜又没有福气。
太虚大师是于一九四七年三月十七日在上海玉佛寺往生,同年四月八日(一说为五月二十六日),在南京召开“中国佛教会”第一届全国会员代表大会,选出章嘉大师担任理事长。当时我们焦山佛学院的青年,无不希望能参加大会,但是“中国佛教会”必定有它的章程、办法,并不是谁要参加就能参加。于是大家就在南京张贴标语,呼吁佛教会要重视青年,要让佛教青年代表参加。
记得那个时候,我也跟随大家呼喊、助阵,最后“中国佛教会”妥协,准许焦山佛学院派遣五个人列席参与,这才平息了我们这一群热衷会务的青年,大家为教的热心终于得到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