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斋法师之外,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应该就是大本法师了。大本法师就是后来从香港到台湾的月基法师,他是江苏江都人,一九一四年出生,在东台庆隆庵出家。算起来他应该是我的同乡,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互相提起过我们是扬州人,可见我们对于家乡的观念是很淡泊的。
记得那时候他在栖霞山担任律学院院长,口才流利,行止庄严,尤其他在走路时,每逢转弯处,必定先咳嗽一声,很礼貌地召告大家,我要转弯了。
当时栖霞律学院的学生依照程度,分为甲、乙、丙三班,我自忖自己的成绩,如果能进入乙班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但在最后放榜时,我竟然可以就读甲班。我想,这一定是院长大本法师为我做了功夫,或许他想到家师和他是同门法兄弟,而家师只有我这么一个徒弟在律学院读书,因此基于同门之谊,特别给我提携,加速我的成长,也算是他对家师一种友好的表现。
一九四一年春,栖霞山传戒,以我十五岁的年龄,并没有受戒的资格;但是在整个戒期中,只有我一个小孩,要放在哪里呢?家师就叫我去受沙弥戒。十五岁受沙弥戒,可以做驱乌沙弥,这是合法的。当时我也很欢喜,因为只要受过沙弥戒,可以提早出戒堂,免得受严厉的戒坛规矩限制。
可是一晃眼,沙弥戒就完成了,但我并不能出戒堂。为什么?因为一个小孩子在十方丛林里,没有人带,能走到哪里去呢?所以师父就叫人送信,嘱咐我继续留在戒堂里。后来我也就随顺因缘,继续受比丘戒,甚至圆满了菩萨戒。
在受戒期中,家母从扬州来探视,由于我和母亲分别时日已久,当然很想念母亲,希望和母亲多聚一聚。于是当天晚上,我和母亲谈话到很晚还没有回到戒堂。戒堂里发现少了一名戒子,就派人到处寻找。
记得在不远处的大本法师,他并不知道我在哪里,但他知道我母亲住的地方,就大声地对找我的人说:“在我这里啦!我会送他回去!”我一听,顿时感到压在心上的那块天大石头消失了。因为在戒堂里私自出外,和母亲在一起,应该算违反戒规,是要受到处罚的,但是感谢不常相处的院长上人,他为我解除困难,所以这份恩情我一直谨记在心。
一九五四年,大本法师在香港写信给我,说他要来台湾。那时候从香港进入台湾非常困难,我自知无力完成这个使命,就请悟一法师帮忙。因为悟一法师在台北交游广阔,又是善导寺的监院,但是他回复我,说他不愿多管这件事。我想,悟一法师是大本法师的法子,应该比我更亲,为什么连助人一臂之力都要如此推诿呢?于是激起了我的豪情,我就为他奔波。没想到竟然天从人愿,不久后,他的准入证就签发下来了。
记得他是在一九五六年春天申请入台,一九五七年来到台湾,他告诉我在基隆港上岸的日期。到达以后,我跟他说,我在台湾有两个落脚处,一个是宜兰念佛会,地方很小;一个是高雄佛教堂,正在兴建中。由于他是“大本”法师,所以我都称他为“大法师”,我请他从两个地方选择其一,后来我带他到两处观察过后,他选择了高雄佛教堂。
大概是过了三年以后,佛教堂已经不像我当初在的时候那么融洽了,信徒慢慢分成很多派系,有台南派、高雄派、澎湖派。在这许多派系里,又再分为前金区派、盐埕区派、苓雅区派。我曾慨叹地说:“你们为什么要分派呢?你们硬要分派的话,那么释迦牟尼佛是印度人,你们就请他回去印度吧!”
这时候月基法师正好也有一些他自己的因缘,大概有一些信徒拥护他,要在高雄和凤山之间的五块厝,为他建一座栖霞精舍。照理那时候他应该跟我说,要把高雄佛教堂交还给我,但是他没说,只说他要走了,之后就不管佛教堂了。我想,你走了,也不说要还给我,那我也不要好了!因此就引起了后来佛教堂多年的纷争,这一段历史,也只有我们当事人知道了。
不过在一九六〇年代,我也有一些忠诚的信徒,他们一直要我到高雄来,如朱殿元、陈慈如等,他们在寿山公园旁边买了一块地建寿山寺,要交由我管理。从此我和高雄的缘分就一直延续下来,直到后来在大树创建佛光山,甚至数十年来,从寿山寺到普贤寺,再到今天的南屏别院,我和高雄的信徒,一直有着很深的法缘。
当时大本法师在栖霞精舍,我一直执弟子之礼在照顾他;承他之情,每次过年的贺年卡,以及对外的一些法会通知,上面都是写着他是住持,监院则写我“星云”的名字。
当然我并不计较称谓,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和谐,直到一九八七年大本法师圆寂以前,他曾多次住院,也都是我去照顾。我在佛光山开山时,每到农历年初一的早上,他都是我唯一搭衣持具前往拜年的长老,当时在高雄,我也只有这么一位师长了。
与就读栖霞律学院时的院长月基长老(中坐者)合影。左一为煮云法师
由于他在栖霞精舍,经常没有人替他煮饭,我甚至特地派了一个徒众叫心明,替他煮饭。这位徒弟很忠诚地奉献,为他煮了二十几年的饭菜,但是到了大本法师圆寂的时候,来接受他财产的人就很多了。所以后来栖霞精舍一直诉讼了一二十年,我也不清楚他们诉讼什么,也无暇过问,我只是忙着建设佛光山。直到今天,栖霞精舍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我也不闻不知了,对于大本上人最后住世的这一个疏忽,我也只能徒叹奈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