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摩根1898年被派到J.S.摩根伦敦公司,那年他31岁,是个流放中的孤独王子。他身高肩宽,年轻壮实,脸庞宽大,目光如炬,留着黑黑的小胡子,鼻子很高,跟他父亲的胖鼻子大不相同。杰克远观纽约划时代的大事逐个展开——美国钢铁公司的成立以及控制北方太平洋公司股权等——心里略有点模糊的渴望之感。他可能感到他与命运的约会不断地被推迟。尽管他承认伦敦有令人快乐之处,但他仍向他母亲抱怨:“当我想到家的时候,时间确实显得太长了。”(1)他抱怨说老邦德街22号“太宁静了”,而华尔街23号却“忙得不亦乐乎”。(2)最糟的是,他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皮尔庞特越来越宠爱罗伯特·培根。
起初,杰克待在伦敦只是暂时的安排,但好几年以后,J.S.摩根公司复杂的人事问题才得以解决。1897年,皮尔庞特的内弟沃尔特·海斯·伯恩斯去世了,取而代之的是杰克的表兄沃尔特·斯潘塞·摩根·伯恩斯。老伯恩斯的去世使得伦敦银行缺乏有经验的人员。小沃尔特的姐姐玛丽嫁给了刘易斯·哈考特,即第一位哈考特子爵。他们养育了“英国摩根”的一支,是朱尼厄斯·摩根的直系子孙。从这一贵族的直系分支将涌现威廉·哈考特勋爵,他成为战后摩根建富的董事长。从皮尔庞特1902年在纽纳姆公园哈考特庄园的家庭聚会的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到玛丽·哈考特就坐在英王爱德华七世的旁边。
杰克在伦敦流放的日子直到1905年才告结束。在这期间,他好像常常因为远离皮尔庞特而感到尴尬。面对像皮尔庞特是否会参加爱德华七世的加冕仪式这样的问题,他局促地承认:“很难找到他的行踪,我已经差不多放弃了努力。”(3)(最后,西奥多·罗斯福让杰克以专员的身份,参加了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的加冕仪式。)有一次,杰克希望和父亲一起去参加在斯皮特里得海峡举行的海军庆典,后来又叹息说:“皮尔庞特可能想都不会想到请我们一下。”(4)他常常被排除在生意之外,不得不靠报纸才能得到一些有关美国钢铁托拉斯的情况。
皮尔庞特喜欢杰克,但却发现他缺乏**与勇气,这又加强了杰克的不安全感。当皮尔庞特在1899年乘船离开伦敦时,杰克写信给他的母亲说,皮尔庞特不在时纽约的事儿根本没法做。他还说:“我只希望我永远不会碰到这样的情况,或许这不是因为事情总是没我也能行。”(5)皮尔庞特的业务范围太宽,使他没法关心儿子的自我怀疑,又加上杰克不像他父亲那样聪明、得力,这个问题就越发严重了。
换了另外一个儿子那就会抵触了,但杰克却变得郁郁寡欢,日益憔悴,等待父亲的认可。跟朱尼厄斯一样,他总是担心皮尔庞特的工作应酬和“轻率”的胃口,并时时关注着他。他以奇特的幽默来形容他父亲与玛丽·伯恩斯在一起玩多米诺骨牌的一幕:“瞅着爸爸与玛丽阿姨正襟危坐玩那愚蠢的玩艺儿真逗。”(6)他还看到了父亲的虚荣心,发现他每做一件好事,他自己都感到“异常快活”。(7)杰克还窥视出父亲的隐痛,他鲜为人知的深深的孤独:“他挺好,时不时地也挺高兴,但有时候我发现他跟我一样的孤独。他闷闷不乐,好像全世界就没个朋友。”(8)由于杰克还要让他的母亲——一个皮尔庞特动不动就几月不理会的半聋多病的女人——活得开心,人们都羡慕他公平地分配他对双亲的温柔与关心的能力。
杰克在伦敦这几年都听天由命地接受现实,后来由于皮尔庞特大慈大悲,情况有所好转。杰克1898年抵达伦敦后,他父亲让他和妻子杰西住在王子门街13号。皮尔庞特后来又买下了王子门街14号,把两座宅子连接了起来。原来朴素的房子现在像博物馆一般辉煌,挂满了委拉斯凯兹、鲁本斯、伦勃朗和透纳的油画——因出口税的原故,皮尔庞特没有把这些画运到美国。杰克还在多佛尔庄园居住,多佛尔庄园是朱尼厄斯在罗汉普顿的乡村别墅,那儿有泽西种乳牛和老式奶场。父亲的关注使杰克异常高兴,他告诉母亲:“我们一到,他对我们就非常好,几乎每件事都想得很周到,并且对杰西的社会活动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我知道我们待在屋里他也很愉快,因为那儿没人的时候他一定十分孤独,况且我们一点也不妨碍他,或给他添乱。”(9)1901年,皮尔庞特送给杰克一份圣诞礼物——一大笔钱,杰克只用其中一部分就买回了约书亚·雷诺兹作的一幅肖像画。
然而杰克和他的家人发现这样富丽的生活中有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每天晚上——无论皮尔庞特是否在欧洲——仆人都会把期刊和热牛奶放在主人的床边,并调整台灯。由于屋子里脆弱的工艺品名作太多,管家只要哪一天神经极度紧张,就不掸灰了。杰西自豪的是没有东西被打碎,但是杰克的孩子们——现在已是两男两女——发现他们不能尽情嬉戏,闷得发慌。后来孩子们回忆起家庭祷告,读萨克雷和特罗洛普的书,在海德公园散步——就是想不起在王子门有什么乐趣。
1901年,杰克租下了奥尔登纳姆庄园,这是一个在赫特福德郡的300英亩的乡村庄园,那里到处是野鸡与南岗羊,据说庄园的质量之高可与英王的庄园相媲美。杰克对于地道的乡村风情有着英国绅士般的口味。在1910年他买下这座庄园以后,恢复了它原来的名字:沃尔霍尔庄园。这座庄园的布局和环境美化由汉弗莱·雷普顿设计,有一个带角塔的房子,故意带有颓垣断壁,一个栽满热带植物的温室和一个状如大学教堂的图书馆。在亲英的摩根圈子里,皮尔庞特在多佛尔庄园的仆人和杰克在沃尔霍尔庄园的帮手经常在一起打板球。而摩根一家则以美国特色对付英国口味——比如说,把纽约州的高级苹果运给他们的伦敦合伙人。
对于杰克来说,他在伦敦的日子几乎是在“镀金笼子”里度过的。他有很多出身商人银行世家的朋友,在圣道体育馆与埃里克·汉布罗一块儿锻炼身体,有格雷伯爵和弗洛伦斯·南丁格尔这样的邻居,间或与拉迪亚德·基普林、亨利·詹姆斯、詹姆斯·巴里爵士和马克·吐温共进晚餐。最重要的是,他有杰西相伴,她是一个漂亮女人,圆脸,浅浅的金发,皮肤细腻,外加一双朦胧的蓝眼睛。虽然她很不乐意地到了英国,但是英国社会生活很快就使她想起了波士顿的社交圈。她成了个彻底的亲英派。她希望她的两个儿子——1892年出生的小朱尼厄斯·斯潘塞和1900年生于伦敦的亨利·斯特吉斯——一个娶个美国姑娘,另一个娶个英国新娘,但他们最后都和美国人结了婚。
杰西·摩根觉得女孩不应离家上学。她的两个女儿,珍妮和弗兰西丝都是在沃尔霍尔庄园请家庭教师授课。她们从未涉足过正式学校。杰克认为大学教育使年轻女孩减少了女人味,所以上大学也是不可能的了。姑娘们不能在汽船上或别的公共场所与陌生人交谈,后来她们都认为,成长的过程是令人窒息的社会义务训练。
杰西与杰克·摩根的婚姻渗透到了生活的每一方面,占据了他们的心灵,以至于有时候把他们自己的孩子都排除在外了。杰西不仅果断有效地管理杰克的资产,还给她的丈夫出谋划策,在感情上支持他。杰克看到了父母婚姻的冷漠,并且与母亲保持着坦白式的亲密,这些促使他建立了一个与他父亲完全相反的婚姻。比如寻花问柳——摩根家族的传统之一——他就不愿沾染。
杰克在伦敦的日子对摩根财团来说有很大的好处。英格兰将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变得越来越像任何英国臣民般地爱国。1900年,他在看到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驾车而过后,说道:“这个穿黑色貂皮大衣,戴着大眼镜的了不起的瘦小老妪对许多人来说意味着许多东西——她以现代的形式代表着过去的许多东西,看见她穿街过市真让人激动。”(10)在布尔战争期间,当英国军队把被布尔人围困达4个月之久的莱迪·史密斯解救出来以后,杰克在伦敦市长官邸前面和众人一起欢呼。在银号的吹奏声中,他听到在圣詹姆斯宫新王爱德华七世宣布继位。他一直都喜欢英式典礼。
杰克和杰西为当时绝大部分的美国工业家都难以进入的社交圈所接受。1898年2月21日,杰克佩戴宝剑,戴着绅士帽与杰西在白金汉宫的觐见室受到女王的接见。维多利亚女王浑身珠光宝气,穿黑色长袍,庄重地主持了仪式。杰西戴着镶钻石的头饰以及规定必佩的驼鸟羽毛——后来伦敦的《每日邮报》长篇累牍地报道她的美貌,以及她镶着蓝天鹅绒和粉红玫瑰的白缎拖裙。摩根一家还结交了开朗活泼的西比尔·史密斯太太和她的丈夫维维安·休·史密斯。西比尔太太带他们上温莎城堡看她的母亲——担任宫庭女侍的安特立姆太太。在那儿,安特里姆太太给他们展示了女王所藏的霍尔拜因与达芬奇的画。不知不觉中,杰克已经在英国与各方建立关系,使得摩根家族能独特地进入英国贵族和政治家的圈子。
摩根财团就像英美联盟的一个缩影,它也要忠实地反映内部的权力更迭。如果说美国内战后纽约办事处享受伦敦光荣的恩泽,那么在20世纪初情况就倒过来了。J.S.摩根公司越来越多地参与纽约发行的证券,伦敦的很多资金都来自皮尔庞特。到了20世纪早期,他在老邦德街22号到手的收益占年收入的一半到四分之三。伦敦分行反映了皮尔庞特一些专横的精神。第一位为他立传的卡尔·霍维这样写道:“办公室里老是有一大堆杂乱无章的东西,与附近典型的伦敦机构里的宁静气氛形成鲜明对比。”(11)皮尔庞特的平等观念仅够免去职员对他的鞠躬礼。
虽然摩根一家是英国上流社会的宠儿,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常常充满紧张——不像是爱情,更像是一场激烈的权力争斗。英国人永远也搞不明白皮尔庞特和他的公司是盟友,还是野蛮部落的第一轮冲击。华尔街在与伦敦金融城的竞争中占的优势越来越多,摩根也超过了巴林和罗斯柴尔德。“在伦敦,刚恢复元气的巴林是唯一能勉强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的银行。”这是J.S.摩根公司的新合伙人克林顿·道金斯爵士在1901年说的一番话,“在美国他们已无立足之地,充其量算个小兄弟,而美国公司将会占尽优势。”(12)巴林与罗斯柴尔德在19世纪是两大对头,为了与美国的暴发户斗争,他们相互的敌对行动减少了许多。
在布尔战争期间,英国政府耗尽了黄金,向伦敦的罗斯柴尔德和纽约的摩根求助,发行国库券融资。开始时皮尔庞特有些踌躇,英政府又向巴林伸了手,使得他更不满。克林顿·道金斯爵士称当时财政大臣希克斯·比奇“笨得出奇,根本不像办事的样子”。(13)1900年布尔战争的融资给伦敦金融城留下了不安的影响。J.S.摩根的新任办公室经理爱德华·格伦费尔在伦敦沮丧地发现,一半的证券都要到纽约发行。当年朱尼厄斯曾在某些方面包容过罗斯柴尔德,而皮尔庞特不买账,私下里就发行证卷一事索取更高的佣金——这个讹诈英国勉强接受了。在1902年的发行中,罗斯柴尔德试图将摩根排斥在辛迪加之外,但没有成功。从那时候起,随着不断的胜利,格伦费尔就在日记中记下了摩根财团逐步压倒罗斯柴尔德财团的日益增长的优势。
1901年美国钢铁公司的建立,使得英国的金融家们对皮尔庞特的大胆感到不安。《纽约时报》称“他们对美国钢铁联营的规模惊恐万状”。伦敦的《编年史》称这个托拉斯“不啻为对文明世界商业的威胁”。(14)除了别的方面的影响,该托拉斯的建立预示着一场美国向欧洲出口产品的热潮,从而激化两者间的商业竞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皮尔庞特对伦敦的地铁与地面轨道电气化发生了兴趣,引起一番争议。由于城内拥挤,要求在郊区建新的住宅区,新的地铁线路也纷纷上马。皮尔庞特参加了为一条地铁线融资的竞争,这条线路从哈默史密斯穿过皮卡迪里到达伦敦金融城。通过给地铁融资,皮尔庞特还希望为他参股的两家公司承揽业务——英国的汤姆森·休斯顿公司与西门子兄弟公司。最后在地铁融资上,他败给了由号称运输大王的芝加哥大亨查尔斯·泰森·耶基斯所牵头的辛迪加。此人就是人们熟知的西奥多·德莱塞笔下的残酷无情的弗兰克·考伯伍德的原型,小说《金融家》《泰坦》和《禁欲主义者》中的主角。皮尔庞特难得失手,尽管如此,他的参与仍然触发了认为他要左右英国经济的恐惧之感,伦敦郡议会警告说,这个大都市都快交给两个美国佬了。
现在英国人对皮尔庞特的态度非常矛盾。在伦敦大街上,小贩们兜售的便宜小报题为“生活在地球上的执照”,并且由皮尔庞特·摩根签字。(15)1901年纽约《世界报》的漫画上画着皮尔庞特问“约翰牛”——英国人的绰号:“你还有别的要卖吗?”(16)但不管英国人如何对皮尔庞特的咄咄逼人感到不安,他们在美国的金融事务上还必须依靠他。1901年,伦敦的金融家们为了保证他们在美国的投资,不惜以200万美元的巨资在劳合保险公司为他做了人身保险。就像杰克所说的:“这使他与维多利亚女王和大西洋东岸别的统治者平起平坐了。”(17)
1902年,皮尔庞特建立了一家航运托拉斯,旨在垄断北大西洋的业务,此举比摩根财团的任何举动都更加严重地引起英国人本能的害怕。这是美国新的出口导向的自然延伸。就在皮尔庞特刚成立美国钢铁公司时,有人问他是否可能把北大西洋的汽船队都归属于统一的所有权之下,他回答说:“应该是这样。”(18)那时的航运情况使人想起早些时候的铁路时代——船太多,互相展开毁灭性的价格大战。德国人在威胁英国人的海上优势,而美国人认为他们应该从移民客运中捞到更多的好处。再说还有一股新时尚,富裕的美国人喜欢享受豪华舒适的大西洋越洋旅行。
皮尔庞特**裸地宣称维护美国利益,他草拟了一份计划,要建立一个美属航运托拉斯,这将使他的“利益集团”原则,即某一工业竞争者之间的合作扩展到世界范围内。他建立了英美船队,拥有120多艘汽船——世界上最大的私有船队,即使法国的商船队也自叹弗如。从政治观点来看,他征服哈兰特-沃尔夫的贝尔法斯特造船厂和白星航运公司是关键之举。在新的托拉斯中,哈兰特-沃尔夫的皮里勋爵看到了他的船队可以稳稳到手的市场,但是布鲁斯·伊斯梅却对这笔交易顾虑重重,他的父亲是白星航运公司的发起人之一。皮尔庞特给白星的股东的发行溢价[12]非常之高——10倍于1900年的最高收益,所以伊斯梅不仅继续做白星的总裁,还听了皮尔庞特的劝告,担当了托拉斯本身的总裁,该托拉斯称做国际商业海运公司。由于购买白星以及雇用伊斯梅,皮尔庞特还卷入了十年后的“泰坦尼克号”海难。
皮尔庞特迫切需要德国人——这个北大西洋的新主宰——加入他的托拉斯。他们庞大的跨大西洋航班在大西洋的航运中屡创速度纪录。这些轮船有好几层,就像婚礼蛋糕。该航运托拉斯的一个重要设计师叫艾伯特·鲍林,他的汉堡—美国轮船公司有几百艘船只,是世界上最大的船运公司。在1901年的一份秘密报告中,他勾画出了摩根的野心。
大家都知道,作为由美国最重要的和最有能耐的企业家组成的辛迪加的首脑,皮尔庞特·摩根是在执行他的长远计划,而铁路公司在该辛迪加中的比重尤为突出。摩根本人几个月前在伦敦时,曾向一些英国航运界人士表示,根据他的推测,从北大西洋口岸运往欧洲的货物的70%左右都是靠联运提单,通过铁路运抵目的地的,它们的后半程是交给外国航运公司来完成的。摩根接着说,他和朋友们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铁路公司要让外国公司把美国货物运过大西洋去。比较合情合理的做法是,把美国的铁路和航运公司联合起来,从而保障美国资本的整体收益。(19)
1901年年底,皮尔庞特与鲍林达成协议,平分北大西洋的业务。摩根辛迪加在没有得到德国的明确批准之前,不会开展到德国港口的业务;而德国人则保证不把业务扩展到英国和比利时。航运托拉斯的合伙人还要共同集资,共同购买荷兰—美国航运公司。
鲍林,这位经常进出宫庭的犹太人,在伦敦与摩根会谈后,随即去了国王威廉在柏林的狩猎山庄,向他汇报条约的情况。起先,国王怕美国人玩金融花招,但鲍林指出,虽然英国公司整家整家地被吞并掉,但是德国人将保持独立合伙人的地位。威廉国王被说动了,于是坐到**,读完了那份条约,做了些改动,并坚持要把北德国劳合公司包括进这个卡特尔。后来,威廉国王在基尔登上了海盗三号,皮尔庞特与他在甲板上散步。但是在邀请国王入座时,他犯了个严重的失礼错误。然而,威廉还是接受了摩根的意见。
随着与德国签署协议的风声传出,公众震惊了,感到合并已在全世界范围内咄咄逼人。《纽约时报》在一篇题为《难以置信》的社论中如此写道:“如果巴黎来电说,皮尔庞特·摩根先生打电报命令他的总部撤掉所有的电话,搬走所有的速记机和打字机,砸烂所有的抽屉,纽约的男女老少谁也不会信这鬼话。同样,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也不会相信他与德国航运公司的协议条件是真的。”(20)《泰晤士报》认为这种限制竞争的做法是过时和低效的——越来越多的人同意这个道理,因为人们对托拉斯大王的反感与日俱增。
英国人对皮尔庞特的航运卡特尔尤其感到不安。他们害怕国际商业海运公司的商船会专门将产于美国内地的商品通过摩根铁路运到东海岸港口,继而运到欧洲。摩根的合伙人乔治·珀金斯证实了这一点,有一次他得意地说,该航运托拉斯“实际上将会把我们的铁道终点站延伸到大西洋彼岸”。(21)似乎皮尔庞特·摩根在编织一张环绕世界的无缝大网。
皮尔庞特必须跟唯一的一家死硬派竞争,这就是英国的丘纳德航运公司。鲍林认为缺了它会大大削弱托拉斯的影响力(这有可能还有些个人恩怨在里面:有一次因为丘纳德公司的工人罢工,皮尔庞特被困在利物浦,当时他就发誓再也不跟这家公司打交道了)。现在,英国航运界几乎惊慌失措,公众也纷纷要求议会“救救”丘纳德,为英国保留一片海洋。一个议会委员会给丘纳德施加压力,不让出售它。英国海军部需要在紧急关头能调用跨大西洋的船只,也害怕丘纳德落入外国人手中。为了讨好这家公司,英政府给了它丰厚的补贴来造两艘新船——毛里塔尼亚号和露茜塔尼亚号,它们都将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汽船。作为交换条件,丘纳德公司同意由英国控制并随时听候英政府调遣。
在创建一个托拉斯的过程中,皮尔庞特还从未被迫跟外国政府争斗。但随着融资规模越来越国际化,并越来越影响到主权利益,就不可避免染上了政治色彩。皮尔庞特为了平息英国人的恐惧,游说了殖民事务大臣约瑟夫·张伯伦。他是个畅言无忌的批评家,并且采用了现代跨国公司的惯用手法:他将美国的拥有权掩盖起来,首先在托拉斯的名字“国际商业海运公司”上作文章。皮尔庞特还同意在他的英国船上配英国水手,管理层派英国管理人员,并让它们挂英国国旗。最后,他的英国船只也成为英国海军的预备队,战争期间可以被征召。但是国际商业海运公司的股权信托5人小组必须是美国人占多数,他们是皮尔庞特和他的合伙人查尔斯·斯蒂尔,还有怀德纳、伊斯梅和皮里勋爵。
国际商业海运公司将成为皮尔庞特·摩根的一大败笔。在布尔战争结束后,航运业迅速萎缩,摩根财团与丘纳德公司大搞价格战,结果两败俱伤。从它1902年创立开始,摩根辛迪加就努力地要卸掉国际商业海运公司不想要的证券担子。该股票的水分太多——即价值太虚——甚至纽约证券交易所都拒绝它上市。1906年,承销商手里还握着几乎80%的股份。正如《华尔街日报》事后对皮尔庞特的航运托拉斯做了这样的结论:“海洋对于这位老人来说太大了。”(22)
英国人对皮尔庞特的反感或许改变了他在伦敦的合伙公司J.S.摩根公司的局面。以前不仅该公司绝大部分的资金是由他出的,并且绝大部分的美国合伙人都来自家族成员。在20世纪初期,皮尔庞特不遗余力地营建他的伦敦产业,而更多的合伙人都将是英国人,各种的决定也更多地从政治上考虑了。1900年,他签字请克林顿·道金斯爵士任合伙人,此人是位杰出的公务员,刚结束他在埃及的公务,并将成为印度财政部长。报界又大造舆论,说摩根的手要伸到印度去。
很明显,由于皮尔庞特对道金斯的合作不太满意,他转而于1904年与巴林银行商谈合并事宜。他还害怕在华尔街崛起的新对手。巴林银行的雷维尔斯托克勋爵在回忆他与皮尔庞特就此事的会谈时这样写道:“他猛烈地抨击力量不断壮大的犹太人和洛克菲勒集团,并不止一次地说我们和他的公司是纽约仅有的两家由白人组成的公司。”(23)这两家公司多年以来一直都相互认同,认为各自分别是在这两个城市里的头号新教公司。
拟议中的合并计划是巴林银行办理伦敦的业务,摩根银行办理纽约的业务,而J.S.摩根将解散。但谈判失败了,雷维尔斯托克勋爵认为原因有二:皮尔庞特害怕合并伦敦产业会让道金斯失望;另外,杰克·摩根在伦敦待的时间很长,他在合并后的公司里的位置是个棘手的问题。雷维尔斯托克本人也害怕被皮尔庞特盖了过去,他认为摩根父子间“相互没有感情与信心”。(24)就在1905年谈判破裂后不久,道金斯因心脏病发作而辞世。于是,杰克被委以一项敏感的任务,为J.S.摩根公司招募有背景的英国合伙人。现在摩根准备付出相当高的代价,吸收一些英国成分了。
1904年,爱德华·格伦费尔的地位提高了,成为合伙人;一年后,他成为英格兰银行的一名董事。这位冷静果敢的年轻单身男人喜欢穿那些看着精神的衣服,口齿伶俐,他恃才傲物而保守,且过人地聪明。他还对开各种玩笑饶有兴趣。他曾就读于哈罗公学和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他有着荣耀的门第,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曾是英格兰银行的董事,并且都是议会议员。还在年轻的时候,他就爱不动声色地观察世界,去发现人们的虚假与伪善的一面。格伦费尔会成为伦敦银行的政治润滑剂和王牌外交家,以及该行与英国财政部和英格兰银行的主要联络人。
1905年,格伦费尔又把他的表兄维维安·休·史密斯介绍进来。他也是杰克·摩根的朋友,当时正在一家管理码头的家族公司里工作。他高高的个儿,脸庞清秀,略带红光,非常善于讲故事。他曾就读于伊顿公学和剑桥大学三一学院。他的风格比格伦费尔更像皮尔庞特。他是个能干而有进取心的人,很多业务都要亲自过问。他投资了高加索的铜矿、非洲的金矿以及其他一些罗得西亚[13]的企业。史密斯的父亲曾是英格兰银行的行长。他是英国最大的银行世家、所谓伦敦金融城史密斯家族的成员。他们的祖先是17世纪诺丁汉的一位银行家(格伦费尔不属于史密斯家族,他和维维安是表亲)。1959年,在统计这个家族的权力史时,安东尼·桑普森估计有17位史密斯家族成员曾在伦敦金融城先后控制了75家公司中的87个董事位置,曾是6家公司的董事长。马丁·史密斯家族后来与汉布罗家族[14]通婚,加强了银行间的联盟。维维安·史密斯与修长苗条、头发金黄的西比尔小姐结为伉俪。这位淘气、精神焕发的小姐是安特里姆伯爵六世的独生女儿。伯爵拥有格莱纳姆城堡,并在北爱尔兰有几平方英里的土地,他的母亲曾是维多利亚女王的贴身宫廷女侍。这样,渐渐地伦敦行就摆脱了伦敦金融城的美国殖民地的特点。当杰克1905年回纽约时,就由格伦费尔和史密斯主管业务。1910年,公司改名为摩根建富。这是它首次有了个英国名字,摩根集团的特洛伊木马营造完毕。
在西奥多·罗斯福任总统期间,皮尔庞特·摩根因在美国舞台上的作用而遭到了最猛烈的攻击。他的实力太雄厚,又高高在上,只有总统才能把他贬斥到凡夫俗子的境地。公众对他的反感很容易解释。华尔街随着这些托拉斯而繁荣起来。很多托拉斯总部设在纽约,与华尔街银行家的密切关系超过它们的各个分公司。西奥多·罗斯福想要纠正政府与公司的权力不均现象,这样他就不可避免地与皮尔庞特·摩根发生了正面冲突。
虽然皮尔庞特建立了巨大的工业联合体,但他却不愿看到工会和政府获得相应的权力。尽管他尊重过去,并爱收集宗教题材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他仍然是个激进分子,与具有农业传统和纯朴信念的美国小镇经济格格不入。然而,不管商界对皮尔庞特是如何尊敬,在公众传媒中他现在却是个妖魔。一个百老汇的热门剧描绘了一群魔鬼吹一张燃烧的椅子,并齐声唱道:“这个位置是给了不起的金融妖怪摩根留的。”(25)
在麦金利总统遇刺后不久,摩根财团就开始试探他的继任者。皮尔庞特的新助手,为人平和而含蓄的乔治·珀金斯向新总统发去电报:“目前国家唯一的安慰就是有一位诚实、勇敢、忠诚的美国人挑起了这个世界的重担。”(26)几周以后,珀金斯和西奥多·罗斯福在哈佛大学的同班同学罗伯特·培根拜访了白宫,敦促罗斯福谨慎行事,并摸清他的意图。总统说他想要改革,后来描述说珀金斯和培根“就像律师为了一个打不赢的官司而拼命争辩,实际上他们心里都在想,西奥多·罗斯福是不是像皮尔庞特·摩根一样,是强大而有力的人的代表。”(27)
就像皮尔庞特一样,西奥多·罗斯福也爱表现自己。他要无休止地操纵摩根财团。当公众对北方太平洋公司控股事件感到震惊时,罗斯福认为对北方证券公司进行反托拉斯起诉,是政治上的明智之举。而该公司的成立是摩根-哈里曼休战的标志。1902年2月19日股票收盘后,司法部长菲兰德·诺克斯宣布了这项起诉。摩根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吃晚饭,他感到很是吃惊。显然,这届政府不愿在摩根的压力面前自动就范。接下来罗斯福与摩根间的一系列冲突都表现了这位大亨的绝对傲慢。这两个人都是纽约的贵族成员,皮尔庞特与罗斯福的父亲同是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的发起人。这同一背景或许给他们之间的不和火上加油——这个模式后来又重复了一遍,对峙双方是杰克和另一个高贵的“阶级叛逆”富兰克林·罗斯福。
在一次有司法部长诺克斯参加的白宫会议上,摩根愤怒地表示,他事先未收到关于对北方证券公司的起诉的通知。接着他做出了载入史册的绝对傲慢的举动,他建议罗斯福让诺克斯和他的律师们私下会谈。他说:“如果我们做错了什么事,你派人来找我的人,就什么事都解决了。”(28)诺克斯也生气地说他们并不想解决兼并中的问题,而是想阻止它。摩根很为他的宠儿——美国钢铁公司担心,于是就问罗斯福他是否计划“攻击我别的行业”。罗斯福回答说:“不,除非我们发现……他们做了我们觉得错误的事。”(29)
从罗斯福对这次会议的反应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有教养的叛逆者的最大兴趣和玩世不恭的态度。他告诉诺克斯说,摩根“不得不把我当作个大对头,要么想毁掉他所有的事业,要么得被劝说同意什么都不碰”。(30)回到华尔街23号,摩根气急败坏地草就一封给总统的信,但被一些冷静的助手劝住了,没有发出去。1903年,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地方法院支持政府解散北方证券公司,一年以后,最高法院勉强通过该判决。在麦金利期间胎死腹中的舍曼反托拉斯法在西奥多·罗斯福那儿突然获得了新生。
虽然罗斯福-摩根关系常被描绘成反托拉斯份子与托拉斯大王之间的斗争,但事情远比这复杂。光天化日之下的争执掩盖了他们深层次的意识形态方面的相似之处。这在1902年5月的无烟煤矿工的罢工事件中就首先表现了出来。主要的煤矿公司都是铁路所有,像雷丁、利哈伊谷、伊利等铁路公司,以及其他的一些与摩根财团亲近的公司。他们想对1900年被迫给矿工们增加10%的工资一事进行报复——这笔交易是由皮尔庞特帮助处理的。这次他们以封建式的残酷手段对付罢工工人。到1902年秋天,纽约的学校关门了,因为缺煤。共和党人害怕在竞选中遭到报应。1902年10月11日,陆军部长伊莱休·鲁特登上停在哈得逊河上的海盗三号,与皮尔庞特会谈。罗斯福想让军队来开采煤矿,需要摩根支持他建立一个仲裁委员会。罗斯福作为总统,很有见地地采取了这一立场,而一般来说,总统更加典型的反应是破坏罢工。
摩根赞成这个做法,他喜欢秩序和谈判。他和鲁特直奔联盟俱乐部,去会见一些铁路公司的总裁。由于他在自己银行里的家长式作风,他比铁路公司的总裁们更易于向工人们妥协。在10月3日的一次白宫会议上,铁路公司代表愤懑地恶毒攻击美国联合矿工协会的年轻主席约翰·米切尔,而他的反应不失尊严,令人称道。两天后,罗斯福写信给罗伯特·培根,信中要求摩根进一步帮助他。总统对米切尔的评价是:“他没有作出任何威胁,也没有谩骂。在我看来,他的提议非常公道。那些人甚至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就对他进行谩骂侮辱,至少有两次对我十分无礼。”(31)虽然摩根同情罗斯福的请求,可他并不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对这些铁路代表拥有完全控制的权力。罗斯福向亨利·卡伯特·洛奇抱怨说摩根“没有能够给那些呆头呆脑的家伙们做点工作”。(32)
1902年10月15日,危机达到**,那天珀金斯与培根来到白宫,与罗斯福一直待到半夜,努力地想找出打破僵局的办法。罗斯福又一次发现这两个摩根合伙人感情冲动,甚至有点可笑。夜深了,他说“他们变得越来越歇斯底里,不仅仅是承认,而且是坚持说如果达不成协议,会导致暴乱和可能的社会动乱。”(33)罗斯福最后找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挽回代表们的脸面:请工人代表在董事会上占一席位,该席位是留给“杰出的社会学家”的。最后,仲裁委员会给矿工们提高了10%的工资,但拒不承认工会。罗斯福热情洋溢地写信给摩根:“要不是你在里面穿针引线,我都无法想象这次罢工怎么会现在就解决了,这要是拖下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34)
即使是在托拉斯问题上,罗斯福与摩根也远不是死对头。罗斯福认为托拉斯是经济发展的自然的、有机的延伸。他说要阻止它们无异于试图堵住密西西比河。罗斯福和摩根都不喜欢19世纪的简单的个人主义式的经济,他们都喜欢大企业,他们都想促进美国进入世界市场。但是罗斯福认为大经济主义要求政府相应地加强规章制度,可皮尔庞特认为这没有必要。他本质上是维多利亚式的绅士银行家,觉得商人间的信任、荣誉和自律就可以起到监督与制衡的作用。
人们很少注意到罗斯福与摩根其实同属一脉。这从摩根的合伙人乔治·珀金斯的传奇故事中就能看出来。此人后来当过两者的助手。他长得英俊潇洒,想象力丰富,一双赌徒般狡黠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眼皮底下,一张娃娃脸埋在车把式的胡子下面。他的父亲创建了芝加哥教士贫民学校,乔治就是在他父亲管理的少管所的操场上长大的。在1901年加入摩根银行之前,他就已经是纽约人寿保险公司的创始管理人员了。他娴于辞令,善于交易。皮尔庞特把他作为一个尝试,让他当酋长而不是普通的印第安人,这表明了皮尔庞特慧眼认人的本领。乔治曾到位于街角的摩根公司来为保护哈得逊河西岸的峭壁筹措捐款。他要12.5万美元,而皮尔庞特给了他2.5万美元,然后在他离开时皮尔庞特又告诉他:“如果你愿意为我做点事的话,我将把12.5万美元全数给你。”珀金斯于是问做什么,皮尔庞特用手指了指合伙人办公区说:“你就坐到那里去。”(35)
皮尔庞特给了珀金斯一天时间考虑。麦金利总统警告他摩根伙伴的制度很严厉,但是高傲的珀金斯答应了。事情从一开始就不顺当。J.P.摩根向来只雇男秘书,而珀金斯却想把他在纽约人寿保险公司的女秘书带来。皮尔庞特咆哮了:“我可不愿在这里看见倒霉的女人。”可怜的玛丽·基姆只被安排在街角的一个银行大楼里。(36)后来珀金斯让她搬到了华尔街23号,但前提是她待在楼上,千万别到下面的营业厅来。
乔治·珀金斯自负而外向,他在早期的合伙人中是突出的一个,即使是他自己创造的托拉斯,他也爱写点评论。他对领主时代的银行家不外露的宗旨不以为然。1902年8月,他做成了一笔大生意,使他得以加入皮尔庞特的联盟。他把麦考密克收割机公司和迪林收割机公司以及另外三家小公司合并,成立了国际收割机公司,收费300万美元。这个新的托拉斯占领了农业机械市场85%的份额。珀金斯之所以将该公司命名为国际收割机公司,是因为他预见到全球合作的兴起,他希望他的新托拉斯将会“符合世界各国的法规,在任何地方都吃得开”。(37)由于农民们都比较爱用麦考密克公司的机器,国际收割机公司避免了美国钢铁公司所受到的那种反托拉斯浪潮的冲击。
因为迪林家族与麦考密克家族都想控制国际收割机公司,珀金斯想出了个聪明的办法:让摩根财团来控制。珀金斯向皮尔庞特吹嘘:“这个新公司是我们组织的,名字是我们起的,公司注册的州要由我们决定,公司董事会、管理人员、一切装备也由我们来定——没人有权以任何方式对我们作出的任何决定提出质疑。”(38)小赛勒斯·霍尔·麦考密克后来说,珀金斯是他见过的最高明的谈判家。(39)当国际收割机公司在股票交易所上市时,珀金斯得意地写信给罗斯福说:“据我所知,这还是历史上头一次,一个公司在向公众发售股票时,将自己的所有有关信息都公之于众。”(40)
珀金斯的到来正值皮尔庞特·摩根走运的时候,他们的托拉斯将华尔街搞成了全国瞩目的中心,当然也使联邦政府对高额融资的监管更加严格。皮尔庞特仍然像19世纪的商人那样对政府保持某种蔑视——当圣乔治教堂的一个教区委员威廉·杰伊·希费林,也就是马科医生的女婿,有一天来告诉他有关公务员制度改革运动的消息时,皮尔庞特嚷嚷说:“我不在乎,公务员制度改革关我屁事。”(41)更糟的是,皮尔庞特对报界嗤之以鼻,绝少接受采访,竭力回避照相,还老警告职员们对记者要保密。
圆滑冷静的乔治·珀金斯则不一样,他常穿整洁的灰色驼毛大衣,永远是讨人喜欢的态度,常爱跟人在室内吞云吐雾地聊天。他是摩根财团的第一位真正有影响的人物和一流的游说家。在争取西奥多·罗斯福支持的斗争中,他后来的对手、堪萨斯州的改革主义者威廉·艾伦·怀特对珀金斯印象很深,说他是个巧舌如簧的魔鬼。怀特后来对珀金斯着了迷,因为参议员艾伯特·贝弗里奇敦促他竞选参议员,并且告诉他珀金斯喜欢他,并能给他安排一切。怀特对珀金斯的描述是:“他果断,说话声音很柔和,老是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他还写道:“我过去经常注意到他怀着对自己技巧引以为豪的心情,物色他需要的人,对这一点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还称:“他令人愉快地焕发出一种来自与摩根的关系的拥有巨大权力的气质。”1912年在公麋党[15]全国代表大会上,怀特看到了一个“微笑略带假笑”的珀金斯,“他干净利落,头发烫成卷,上了油,活像一头亚述牛,一只年轻、干净、强壮的牛。”(42)
从珀金斯在纽约人寿保险公司开始,他就名声在外,是个天才纵横家,但有点风言风语的丑闻。1905年,纽约州司法机关就涉及人寿保险业的一个案子举行了耸人听闻的听证会。这个案子是参议员威廉·阿姆斯特朗提出的,它使首席法官查尔斯·埃文斯·休斯一举成名,后来查尔斯成为国务卿和最高法院院长。这个委员会揭露了保险业主管们如何贪得无厌地将钱倾注到他们持有股份的托拉斯公司里,以及如何将投保人的钱大肆挥霍,举行盛大的舞会。有许多传闻说纽约人寿保险公司用奥尔巴尼一个有点色情性质的娱乐馆和其他一些手段来腐蚀执法人员,还有一些别的保险公司也如法炮制。珀金斯在纽约人寿保险公司的职位太高了,不可能把什么事都推得干干净净。他没有听皮尔庞特的忠告,保留了他在纽约人寿保险公司的职位。休斯猛烈攻击他涉嫌的问题,他被指控犯有非法竞选募款、篡改公司有关铁路证券销售情况记录的罪行。虽然这些控告后来都被推翻了,但珀金斯也不得不从纽约人寿保险公司辞职。
皮尔庞特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而珀金斯则满腹经纶。他频频演讲,就可能的任何事物印发小册子表明观点。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韬光养晦的银行里是个例外,他鼓吹工业合作的福音,认为小企业压低工资,延缓了技术进步的步伐。他说,不是华尔街,而是蒸汽机与电话造就了托拉斯。他还宣称:“摩根先生开的美国钢铁公司与政府可能成立的一个钢铁部有什么区别呢?”(43)他还打了个比方,而这一点皮尔庞特不敢苟同——托拉斯由于统一生产与分配,是一种私人社会主义的形式。他跟皮尔庞特的看法不一样,他认为托拉斯已获得了某种公共特点,他赞成政府对跨州公司进行许可管理,扩大工人福利,包括利润分成、社会保险、退休金,等等。他鼓吹说,这些将是“最好的、最理想的、最高级的社会主义”。(44)虽然西奥多·罗斯福有时候感到,珀金斯无非是把摩根的自私的行动计划合理化,但是他们俩的观点之间仍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个摩根的合伙人宣传社会主义并不令人吃惊。毕竟皮尔庞特从19世纪80年代末期起开始搞铁路联合起家,一直支持工业合作,而不是竞争。他喜欢的是干净、利落、处于银行家的控制之下的资本主义。摩根财团是为根基扎实的大企业融资的银行——这些大企业都是庞大的工业计划体系,要稳定,不要创新,要有可预见性,不要改革实验。而这些大企业又受到新兴公司的威胁,所以维持现状对摩根银行来说就异常重要。珀金斯不是摩根阵营里唯一赞成搞有计划的一体化经济的人。后来,美国钢铁公司的法官埃尔贝特·加里,一个举行私人宴会确定钢铁工业价格的人承认说:“如果我们有地方可去,能找到一个负责任的政府,我就太高兴了。然后告诉他们,这些就是事实与数字,这是我们的财产,这是生产成本,现在请告诉我们,我们都有权做什么,有权定个什么价吧。”(45)
我们会看到,对摩根财团的致命打击不是来自社会主义者,而是像路易斯·布兰代斯、费利克斯·法兰克福特以及威廉·道格拉斯这样的反托拉斯分子。他们赞成小经济单位与激烈竞争。这种传统把摩根金融托拉斯视为最大、最危险的托拉斯。因为摩根财团宣传富人的社会主义,所以他们通常与那些穷人的社会主义的宣传者有部分的相似之处。
然而皮尔庞特·摩根与西奥多·罗斯福的关系的另一方面,可以从巴拿马运河事件中看出来。虽然罗斯福对国内金融力量过于强大猛烈抨击,可他在国外却感恩戴德地加以利用。1902年,国会批准罗斯福付给法国4000万美元,购买该国在巴拿马地峡未完成的开掘运河的资产。两年后,皮尔庞特为这个历史上最大的地产交易提供融资。他亲自到法国监督金条的运输工作,余下的金额用外汇付给了法兰西银行。西奥多·罗斯福努力从哥伦比亚挖出一块地方,成立了新的巴拿马国。在收到美国的付款之后,巴拿马任命J.P.摩根公司为其在华尔街的财务代理,享有接受美国政府付款的专有权。摩根财团还办理巴拿马最大的单项投资:纽约市房地产价值600万美元的首批抵押。皮尔庞特在整个巴拿马运河秘密事件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后来一位传记作家称他是“罗斯福控制巴拿马运河的账房先生”。(46)
因此,罗斯福与皮尔庞特的较量,总有点像皮影戏,瞧上去两人真的很对立似的,其实不然。在1904年的竞选中,摩根银行出了15万美元为罗斯福争取连任。然而,在1907年橄榄球俱乐部举行的一次晚宴上,皮尔庞特却被西奥多·罗斯福严厉地训斥了一顿。总统冲着摩根和标准石油公司的亨利·罗杰斯摇摇指头,咆哮着要进行工商改革。他坚持说:“如果你们不让我这样做,我的后任们也会这样做,并最终毁掉你们。”(47)当罗斯福道出他关于“握有巨额财富的坏蛋”的著名言论时,记者们注意到他冲着摩根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48)
然而,对于皮尔庞特的一些最优美的赞扬之辞也出自罗斯福之口,他对他的巨大影响力和真诚叹服不已,“他的性格中没有丝毫的卑鄙和褊狭”。(49)而皮尔庞特并不怎么原谅他。当有一次罗斯福去非洲打猎时,皮尔庞特宣称他希望罗斯福在非洲碰到的第一头狮子将能尽它的职责。
由于被反托拉斯分子纠缠不休,皮尔庞特晚年为求解脱,转向别的事务。到1900年初期,皮尔庞特刚年逾花甲,他经常当在外老板,从不放松他的控制,从假日别墅一天往华尔街发两三次指令。他变得灰心丧气、烦躁不安。他从不心满意足地欣赏他挣得的巨额财富,也没有人把他描绘成那种深更半夜点数自己净赚了多少的商人。他从未把做生意误作为全部人生的真谛。他真正的感情与欲望在于女人、艺术与宗教。
皮尔庞特努力想让新闻界少谈论他的风流韵事,但是摩根夫妇不和却不是什么秘密。夫妇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语言。范妮始终远离一个名人妻子应有的社交。在1902年拍摄的一张照片里,她看上去仍然很高,整洁,漂亮,波浪似的头发高高盘起。然而她很虚弱,而且多病,有些时候走路都感到乏力。到20世纪早期,她已聋得厉害,戴一个很大的助听器。她成为一个半残疾人,星期天早上家庭聚餐时她独自在楼上吃饭。
尽管皮尔庞特和范妮之间的关系很紧张,但摩根一家都是注重家庭的。1904年,皮尔庞特为杰克买下了一幢位于麦迪逊大街与三十七街交汇处的豪华住宅,几乎与他自己的一模一样。这幢房子惊人地亮堂宽敞,有45间屋子、22个壁炉、12个洗澡间。1905年,杰克与他的父亲拆除了中间的一幢房子,父子俩成为邻居,中间辟出一个花园,这样一直到皮尔庞特1913年去世。
杰克继续玩他的感情杂技,鼓励他日益颓丧的母亲振作精神,同时又保持父亲的爱。后来,他就像个邮局,告诉他母亲皮尔庞特在国外的行动,同时又向父亲报告母亲的行踪。一切都是正式而别扭的,然而皮尔庞特和范妮从来不让夹在他们中间的孩子们感到难堪。皮尔庞特是个彻头彻尾的维多利亚式绅士,他会彬彬有礼地询问范妮的情况,并尽可能避免让杰克感到不安。
杰克在充满孝心的信件中力劝范妮想开些。他说,生活无非就是在永恒的事实面前认命。他在处理与父亲的关系上不就接受现实吗?在令人窒息的、家长式的摩根世界,范妮的选择少得可怜。在1900年的一封信里,杰克祝贺母亲身体有所好转,然后说道:“千万要保持健康,现在它总算来了。别把健康浪费在做那些对别人是快乐而对您是义务的事情上。现在让别人去干吧,你不要去掺和,您以后可以更好地为他们做点事。今天的劝诫就到此为止。”(50)
范妮从来没有如此超凡脱俗地想得开过,她始终痛苦、焦虑。1901年,当她在罗马观光时,杰克给她写了封信,尖锐地指出他认为她必须向命运低头。虽然他没有提及皮尔庞特,但他的幽灵却无所不在。
您从罗马来的信让我很吃惊,太忧郁了。……我知道在您的生活中出现的许多事情,你和别人的希望会不一样,但是在对一件事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死亡或巨大的忧愁,我们就必须接受现实。任何本来该做的努力或尚未做的努力,都不能使2加2等于5——即使4是你不愿看到的,从道义和宗教意义上,你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并且相信在这些困扰后面有着永恒的爱。(51)
任何女人好像都无法完全满足皮尔庞特的胃口。有两个皮尔庞特——正经的银行家与纵欲主义者——二者在巨大的压力下集于一身。皮尔庞特从来都没能将二者统一起来。他对待女人的态度是常见的双重标准。在银行里,他坚决反对女性雇员,他从不与女人谈生意,在他看来,她们属于另一个世界。每年一次,在元旦那天,范妮到街角的摩根总部来赴宴——这是唯一邀请妇女的场合。然而在家里,他又完全是另一个人。一个曾到麦迪逊大街219号做客的女人有一次逗皮尔庞特,说他在家是如此地温柔,而她却听说公司里的人都很怕他。皮尔庞特脸红了,开始为自己辩护,然后终于说:“恐怕你说对了。”(52)
对于皮尔庞特来说,婚姻要的是谨慎,而不是忠贞。这无非是尊重传统而已。1902年1月,查尔斯·施瓦布——时任美国钢铁公司的总裁——与亨利·罗斯柴尔德男爵驾车到蒙特卡洛,他们在那里疯玩轮盘的丑闻上了纽约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安德鲁·卡内基对“堕落”的施瓦布感到很生气,于是写信给皮尔庞特:“当然他在我们中间不应该沉沦到这个地步,但如果他真这么干了,那么他应该立即辞职。”(53)乔治·珀金斯给施瓦发布电报说这件事并没有让皮尔庞特大为光火,皮尔庞特甚至让他继续“玩他个底儿朝天”。(54)当施瓦布回到纽约后,他为自己辩护,告诉皮尔庞特他没有关起门来做见不得人的事,皮尔庞特打了个响指,说:“否则要门干吗?”(55)毫无疑问,他抱着很大的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有一次告诉一个助手:“办一件事通常得有两个理由——一个好理由和一个真理由。”(56)这是对这个标榜自己具有华尔街良心的人的颇有启示的评论。
在艺术方面,皮尔庞特的标准是清教徒式的。他作为大都会剧院的董事,促使剧院取消理查德·施特劳斯的《莎乐美》的演出。观看首场演出的观众看到剧中疯狂的公主要洗礼者约翰的首级,这样的故事令人无法忍受。而且该剧在星期天早上也安排了排练,使当地牧师震怒不已。演出被取消了。另一个董事奥托·卡恩很尴尬地写信给施特劳斯说:“《莎乐美》被否决的责任,有很大一部分在于摩根僵硬而坦白的宗教信仰,而这次又实在虔诚得不是地方。”(57)
皮尔庞特一方面维护公共道德,另一方面又在他的游艇上、火车包厢里以及欧洲的温泉浴场里干了不少风流韵事。华尔街的才子们说他收集老古董与老情人。早期一位替他写传记的人坚持说:“几乎没有哪个女人受得住他雄狮般的**。”(58)他嬉戏中,人们通常可以看到这个老头突然变得无拘无束起来——他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快乐的圣诞老人。在巴黎,他会陪着他的情妇们到和平大街的珠宝店,然后告诉她们请自便。有一次在开罗,他将一把金首饰扔在旅馆的一张桌上,然后对女士们大叫:“好了,大家别客气!”(59)(人群中还有一位主教,他是否也凑了个热闹呢?)在西雅图的郊游中,每个人都得到了一件皮衣。19世纪早期的一个纽约的流行笑话明显是冲着皮尔庞特红润的脸与大方来的。一个歌剧合唱队的女演员跟她的同伴说:“我在简克利吃新鲜牡蛎时发现一颗珍珠。”她的朋友回答说:“这不算什么,我从那老龙虾那儿搞到一整串钻石项链。”(60)
由于皮尔庞特对做生意就像看戏,很自然他就喜欢有女演员的陪伴。他喜欢结交一大帮自由浪漫、精力充沛和活泼漂亮的女人。有流言说他与钻石大亨吉姆·布拉迪为莉莲·拉塞尔争风吃醋。他与身材修长妖娆的马克辛·埃利奥特的韵事几乎无人不晓。她常打扮得雍容华贵,深色的眼睛,长长的脖子,魅力十足。她的嘴不饶人——这好像是总能吸引住皮尔庞特的原因。她逗他:“为什么你们华尔街的人都像一群食人兽,你们贪婪地吞吃任何能吃的东西。”(61)她对海盗三号的设计颇有微词——尤其是皮尔庞特把船舱安在甲板下面——最后他就改了计划。
马克辛·埃利奥特是第一个在百老汇建剧场的女性,她于1907年大恐慌两个月后买下了所需要的地皮。爱传丑闻的人都说钱是摩根出的。1908年他与马克辛从欧洲回国时,又乘同一条船——这在素来谨慎的摩根来说是一次少见的疏忽——记者们问他是否对剧院投了资。皮尔庞特回答说:“我对马克辛·埃利奥特的剧院的唯一兴趣,就是在首次演出的那天晚上我能免费得到一张戏票。”(62)传闻说他与国王爱德华七世共享这个女人,国王与她则是1908年在马林巴德认识的。
这些胡闹贯穿了皮尔庞特的晚年,但它们也不乏福斯塔夫式的痛苦。然而皮尔庞特仍然是一个殷勤的老式情人。他的最后一位情妇可能是维多利亚·萨克维尔-韦斯特小姐,前英国驻美大使的女儿。她记录下了这个胖胖的老银行家如何像小伙子一样毛手毛脚地突然一下子紧紧地抱住她。她于1912年在日记中写道:“他深情地握住我的手,告诉我他永远不会以任何我不喜欢的方式爱抚我,他说他很抱歉,因为他太老了,但我是他唯一钟爱的女人,这永远不会变。”(63)对于一个金融之神来说,这是多么温柔的道歉啊!
甚至在他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皮尔庞特还渴望浪漫风情,这大概从他五十年前与阿米莉亚·斯特奇斯的短暂婚姻以来就从未得到过满足。他的心里始终有块地方未为他在华尔街的传奇业绩所触及,总有些他巨大的成就无法填充的空白。甚至在他死后,他的家人还能发现他的一些私情,因为他所收藏的一些艺术品神奇地出现在别人家里。1936年,一个德国人写信给杰克,说他是皮尔庞特在哥廷根当学生时的私生子。杰克无法确认这是否是个骗局,直到后来他弄清那人是在他父亲离开该大学以后出生的,这才真相大白。然而皮尔庞特死去多年以后,杰克也无法消除这种疑虑。
尽管皮尔庞特的风流韵事层出不穷,但这些与他真正着迷的东西——艺术品收藏相比,花的时间与兴趣都少得多。朱尼厄斯去世以后,皮尔庞特得到了一本萨克雷的手迹和几件埃及古董。后来他的收藏品随着他银行利润的增长而激增。他主要收藏书籍、手迹和英国皇室的书信,把它们储藏在麦迪逊大街住宅的地窖里。很快它们就在凳子上堆满了,而他自己也记不清什么在哪儿了。其他的一些作品则堆在华尔街23号的地下室和东四十二街的一个仓库里。
1900年,他买下了在东三十六街他住宅附近的房子,请来设计师查尔斯·麦金为他的收藏品建一座图书馆。麦金建造了一座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宫殿,具有缥缈而平衡之美。大理石块镶得非常好,根本就没用任何黏合物——这是麦金不惜千金从希腊人那儿学来的绝招。皮尔庞特在1906年搬进该图书馆后,把富丽堂皇的西厢房作为他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从罗马基吉宫弄来的深红锦缎。角落里的一扇门通往地下室,壁炉上方挂着朱尼厄斯的肖像。这所图书馆的绰号是J.P.摩根公司住宅区分公司。
为了给这些收藏品编目录,皮尔庞特于1905年雇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名叫贝勒·达科斯塔·格林。她只有22岁,然而她对普林斯顿图书馆的珍本书的知识给皮尔庞特的侄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是一个破裂婚姻的产物——她在新泽西由母亲养大,母亲是位音乐教师——没有上过大学。她有着黑黝黝的皮肤、绿色的眼睛,活泼可爱。她的皮肤实在太黑,她自己也逗乐说她有“葡萄牙人的血统”。或许她真有点黑人血统。贝勒·格林聪明过人,异常自信。她后来远不止是皮尔庞特的图书管理员:她是他的知己、诚挚的异性朋友,也可能是情人。她给他念狄更斯的著作和《圣经》,并且在1907年大恐慌期间他通宵达旦地开会时,她一直在图书馆侍候他。
如果说这位金融家喜欢泼辣的女人,那么贝勒·格林超过了她所有的对手。当一个木材大亨向她求婚时,她发回一封电报说:“所有的求婚都会在我50岁生日以后按字母顺序加以考虑。”(64)她大胆地让人给她画**画,并且喜欢波西米亚式的自由。她还是哈里曼家族与洛克菲勒家族的座上宾,在跟着摩根出差时,经常下榻伦敦的克拉里奇饭店和巴黎的丽兹饭店。她也是个冒险家,有一次她告诉助手:“如果一个人是一条虫,你就可以踩他。”(65)即使在她作为皮尔庞特·摩根图书馆的馆长而出名之后,她仍然像她的老板一样神秘,从不当众演讲,或接受任何名誉称号。跟皮尔庞特一样,她在1950年去世前烧掉了她所有的信件与日记。
在贝勒·格林身上,皮尔庞特对女人和艺术的迷恋得到了统一。他们之间的关系中有些性色彩。她与鉴赏家伯纳德·贝伦森相好了四年,她坚持一定要保密,不要引起皮尔庞特的忌妒。她作为图书馆馆长忙里忙外,穿着文艺复兴时期的袍子,挥动着她绿色的丝绸手绢,并且代表皮尔庞特参加艺术品拍卖。大亨与图书馆馆长之间46岁的差距似乎并没有关系。她在皮尔庞特死去后曾说:“他几乎是我的父亲,他总是富于同情心,善解人意,信心十足,对我信任有加。这一切超越了我们年龄、财富、地位的距离。”(66)她对摩根家族的很多成员来说都是个重要的人物,后来她对杰克的吸引力丝毫不亚于对皮尔庞特的吸引力。
皮尔庞特最终成为他那个时代、或许是任何时代里的最大的私人艺术品收藏家。他收藏拿破仑的表,达·芬奇的笔记本,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鼻烟盒,美第奇家族的珠宝,莎士比亚的《第一对开本》,乔治·华盛顿的一封5页长的信,印有11位罗马皇帝头像的硬币。皮尔庞特对印象派和现代美国艺术家不感兴趣,而喜欢因年代久远而神圣化的欧洲艺术品和历史悠久且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历史文物。这位老派银行家的确喜欢古老艺术家的作品,非常珍视其精湛的工艺与昂贵的材料。然而画只占他收藏品总数的5%以下。他喜欢挂毯、镶宝石的书、镀金的祭器、首字母加饰的手稿、金杯银杯、瓷器和象牙。在重视装饰艺术上,他步了罗斯柴尔德家族与美第奇家族及其他商业巨子的后尘。他对他的收藏品充满了自豪,并且为它们印制私人目录,发给欧洲的皇室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