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一些事情,会让你过往的存在犹如印记般长存。传统习俗、家庭聚会、与家人的回忆,重要的是,你活着是为了回归原有的生活……”我所依赖的故乡渐行渐远,现如今它已脆弱不堪,使我饱受困顿威胁。我历经风险,慢慢熟悉这片真正的沙漠,开始解开那些曾经困扰着我的谜团。
在撒哈拉住了三年,和其他人一样,我也被撒哈拉的魔力深深吸引。任何熟知这儿的生活、熟知它的孤隐与荒凉的人,已然将那些视为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怀念沙土,怀念僻隐,怀念空域”这样的字眼不过是说说罢了,并不能解释什么。但当我第一次与熙攘的人群一同拥上轮船时,我似乎开始领会这片沙漠了。
确实,在撒哈拉,凡是目光所能触及的地方都是沙漠,更确切地说,是因为较沙丘而言,鹅卵石海滩实属罕见。人们无休止地沉浸在漫漫的无聊与怠倦之中。然而,无形的灵魂指引着行驶方向、勘测着路程范围、构筑着生命框架。一切不再是千篇一律,每样事物都有自己明确的归属,即便是谧静之态也各有不同。
部落和解时是一片宁静祥和。夜幕落下伴随着丝丝凉风,这感觉就像是有人卷起船帆将船停泊在安静的海港一样。
当烈日悬挂高空,陷入冥思时,正午的时光变得宁静而沉寂。宁静的外表下隐匿的则是呼啸而过的北风,被风卷起的细微昆虫,好似在绿洲之中漫天飘舞的花粉,北风扬起沙尘满天,宣告着一场东部风暴的来临。当遥远的部落在附近徘徊不去时,一场阴谋悄然将至。当阿拉伯人与他们的机密朋党会合时,一场诡计正蓄势待发。信使迟迟未归,你缄默不语,却紧张不安。夜幕降临,你屏息聆听,噤若寒蝉。当你想起了你毕生所爱之时,沉默成了忧思的表达。
一切都被激化。空中的每一颗星都指向不同的方向,它们充满魔力,为各自的真主效力。这颗星指向远方的一口井,距离如此遥远,不可触及,像是筑起了一道壁垒。一颗星遥指着一口枯井,这颗星星与枯井之间的距离并未被拉近,可它看上去却如枯井般干涸枯窘。另一颗星指向游牧民族时常吟唱的未知绿洲,但反对的呼声却阻止你兴然前往。你与绿洲之间的沙漠就犹如童话中的草坪。一颗星指向南方白色城市的方向,它看上去就像水果那样美味,而另外一颗星星指向大海。最终,沙漠的磁场受到两个遥远却非真实的地极影响:一个是依然鲜活地存在于记忆之中的童年家乡;另一个则是我们虽知他还活着,却杳无音信的朋友。
撒哈拉的磁场吸引你的注意,撩拨你的心绪,抗拒你的热情,使你深陷紧张与亢奋之中。你处于基本方向的中心,据理有依,毅然决然,根深蒂固。
撒哈拉的沙漠一望无际,寂静无声亦无他景可观,你不得不承认生命远不止拥枕而眠,它的内在意义在于筑起道道防御,故而无形的引诱是最初赋予人们生命的介质。
人们受到精神的约束,而在这片沙漠之中我却得到了我身心灵魂所值得拥有的一切。
如果说我内心百感交集,那是因为轮船航向不定,自己在旅途中也未曾体会到丝毫愉悦。如果说我曾居住在一个生气盎然的星球上,那么多亏了我那几个现已失去联络的朋友,他们在法国的夜色中送我远行,那时他们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因而,法国对我来说既不是抽象神灵,也不是历史概念,而是我存活所依靠的肉身,是贯联与支配我的一张网,指引着我内心所向。我感到我的所念所想使我变得更为沉稳可靠,让我知道何时可以回头,使我能够继续存在。
我的祖国隶属于它,它继而成为我自身的一部分。对于海上航行者们来说,看到灯塔的光彩意味着陆地就在不远处。但灯塔并不能丈量距离。它可为肉眼所观察到,仅此而已。大陆的所有奇迹都汇聚在夜空里的繁星之中。
现如今法国在被完全侵占后也卸下了她沉重的包袱,如同熄灭灯光的邮轮一般陷入了沉寂,因而无人知晓她是否挺过了这轮海上风险——每一个我深爱的人都为我焦虑不安,他们担心我会受到疾病的困扰。他们内心的这份脆弱激化了我心中的威迫之感。
萦绕我思绪的这个人已年逾半百,疾病缠身。身为犹太人的他该怎样在德国人的威慑下求存呢?想象一下,若是他还活着,那一定是因为他作为山间农夫,将自己隐匿于绝佳的宁静外墙之内,故而逃过了侵略者的魔掌。这是唯一能令我信服的理由。只有当我们漫步于他那没有界限的友谊之路时,我才感到自己更像是一个旅行者,而不是移民。由于沙漠的出现并不在我们的意料与期待之中,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撒哈拉也许比某个首都来得更为生机勃勃,最为喧嚣拥挤的城市可能会因其失去了生活的基本诉求而丧失磁场吸引力,并最终被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