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萨和华纳诸神心目中,阿斯加德有两个地方象征着欢乐与活力,一个是伊敦恩采摘金苹果的果园,另一个则是“和平之殿”布列达布利克,也就是最受众神喜爱的巴德尔的住所。
在和平之殿,没有发生过杀戮,也没有溅洒过鲜血,甚至不曾有人在此说过谎话。每当诸神想到这个地方,心中便会不自觉地感到一阵充盈。啊!若是没有这和平之殿,没有巴德尔带来的欢乐,阿萨和华纳诸神很可能会因为即将降临的灾难,而变得郁郁寡欢。
巴德尔相貌英俊,他是如此俊美,人间所有纯白的花朵都以他为名。巴德尔的生活总是充满乐趣,他是如此快乐,人间所有的鸟儿都唱起了他的名字。巴德尔是如此公正和明智,经他宣布的判决永远不会被更改。凡是污秽不洁之物都不曾靠近他的住所。
此处名为
布列达布利克,
美丽的巴德尔
便栖身于此。
据我所知,
在这片土地上,
极少遇见烦恼与忧伤。
巴德尔的住处会为伤者提供疗养。提尔断臂处的伤口已经愈合。弗雷曾被洛基指责,说他不该用剑换女人,因此他对一切不祥的征兆感到恐惧,如今这种焦虑在这里也得到了缓解。
芬里尔被束缚在远离神域的小岛上,阿萨和华纳诸神也因此度过了一段怡然自得的时光。天气晴朗的时候,诸神会来到巴德尔的住处,听鸟儿的欢唱。同样是在那里,诗人布拉吉把索尔在巨人国冒险的经历,编进了他那没有结尾的故事里。
然而,巴德尔的和平之殿也没有逃过厄运的纠缠。一天,芙蕾雅和她失踪丈夫奥都尔的女儿小赫诺丝,哭着被人带到这里。小姑娘哭得太伤心了,任谁安慰都没有用。巴德尔温柔的妻子南娜把孩子抱到膝上,想着办法逗她开心。然后,小赫诺丝告诉南娜,说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原来,她梦见了海拉,那个一半是活人、一半是尸体的冥界女王。在赫诺丝的梦境中,海拉来到了阿斯加德,还对她说:“阿萨神族的一员,将随我一同住进地下的国度。”这个梦让赫诺丝感到害怕,也让她陷入了深深的忧伤。
阿斯加德诸神听到赫诺丝的梦境时全都沉默不语。南娜望向众神之父奥丁,眼中满是忧伤。奥丁则看着弗丽嘉,他可以看出她内心的恐惧。
奥丁离开和平之殿,往瞭望塔希利德斯凯拉夫走去。他在高塔中守望,直至看见胡金和穆宁归来的身影。每天,这两只乌鸦都会在各界穿梭,再回来向奥丁报告当天的见闻。根据它们所收集的情报,奥丁可以推测海拉是否打起了阿斯加德的主意,也可以判断她是否有能力将神族的一员引到她阴森的居所中去。
渡鸦飞向奥丁,分别落在他两个肩头上,向他诉说世界之树伊格德拉西尔上下发生的事情。这些消息全都来自松鼠拉塔托斯克,而拉塔托斯克又是从与巨龙尼德霍格一起的蛇群那里听来的。巨龙和毒蛇盘踞在地底深处,啃咬伊格德拉西尔的树根。拉塔托斯克对栖息在树顶的鹰说,海拉的宫殿空出了一张宝座,并添置了一个床榻,似乎在等待某位贵客的到来。
听到这个消息后,奥丁宁愿让巨狼芬里尔在阿斯加德四处奔走,也不愿让任何一位神明去填补冥界的空缺。
奥丁骑上八足神马斯莱普尼尔,去往亡灵的国度。他在黑暗与寂静中奔行了三天三夜。当奥丁来到赫尔海姆的时候,一头猎犬挣脱了锁链,不停地追着斯莱普尼尔的马蹄印子狂吠。那头名叫加姆的地狱猎犬在他们身后追逐了整整一天一夜,奥丁甚至可以闻到它巨颚间残留的血锈味。
终于,奥丁踏进了亡灵的地界,逝者被包裹在尸布中长眠于此。奥丁从马背上跃下,试图与死去的人们对话。他呼唤的是一位女预言家,名叫渥尔娃。奥丁喊出她名字的时候,借助了卢恩符文的力量,此种特殊的符文可以将逝者从沉眠中唤醒。
在满地的裹尸布中,传来一声呻吟。接着,奥丁大声喊道:“苏醒吧,渥尔娃,女预言家。”只见尸堆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死人昂起了头颅和肩膀。
“是谁在召唤女预言家渥尔娃?雨水浸透了我的皮肤,狂风撼动了我的脊骨,如此长时间的痛苦折磨,绝非生者可以想象。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有权将我从与死者相伴的沉眠中唤醒。”
“召唤你的人是流浪者威格坦姆。你是否知道海拉宫殿的床榻和宝座是为谁而准备?”
“巴德尔,奥丁的儿子,空出的宝座和添置的床榻都是为他所准备。现在让我回到与死者相伴的沉眠中去吧。”
然而,奥丁看得更为深远,他再次向渥尔娃发问。“那么是谁,”他大声喊道,“谁会昂首挺立,不为巴德尔的死哀悼?告诉我,渥尔娃,女预言家!”
“你确实很有远见,但没办法看得真切。哦,你就是奥丁吧。我能够看得真切,却不像你那般有远见。好了,我是时候回去睡觉了。”
“渥尔娃,女预言家!”奥丁再次喊道。
然而,尸堆里只是传出一个声音:“你无法再唤醒我,除非穆斯贝尔海姆的火焰烧到我头上。”
这一片属于死者的领地再次归于沉寂。奥丁掉转神马斯莱普尼尔,在黑暗和寂静中骑行了整整四天,才回到阿斯加德。
弗丽嘉对奥丁的忧惧感同身受。她看向巴德尔,发现海拉的阴影正挡在她和儿子中间。但随后,弗丽嘉听见和平之殿传来鸟儿的欢唱。她有理由相信,九界之中没有谁愿意伤害巴德尔。
为了得到保证,也为了让自己安心,弗丽嘉走访了可能伤害到巴德尔的万物生灵,并要求他们发誓,决不会伤害受人爱戴的巴德尔。火和水,铁和所有的金属,土、石和大树,鸟、兽和昆虫,毒药和疾病,都向弗丽嘉做出了保证。它们爽快地答应下来,说自己决不会伤害巴德尔。
弗丽嘉回到阿斯加德时,告诉诸神她已经得到万物的担保。巴德尔不会受到伤害。因此,笼罩阿斯加德的阴云也随之消散了。海拉或许在黑暗的宫殿中为他留出一个位置,但火和水,铁和所有的金属,土、石和大树,鸟、兽和昆虫,毒药和疾病,没有一个会成为海拉的帮凶。“失去双臂的海拉无法将你拥入怀中。”阿萨和华纳诸神对巴德尔喊道。
诸神重拾希望,并通过游戏来为巴德尔庆祝。他们让巴德尔站在和平之殿中央,朝他投掷那些发誓不会伤害他的物件。无论是使劲扔出的战斧,还是投石器中投出的石头;无论是燃烧的火把,还是汹涌的洪水,都无法伤害到受人爱戴的巴德尔。矮人和一些友善的巨人也参与到这个游戏中来。阿萨和华纳诸神看到这些东西从毫发无伤的巴德尔身上落下,便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然而,心怀怨恨的洛基也混进人群,在远处观望。他看到各种物品和武器被投掷出去,砸在巴德尔身上。无论是金属、石头,还是参天大树,他都微笑以对。洛基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惊讶,但是他不好向认识他的人打听这件事。
洛基化身为一名老妇,走到那些与巴德尔玩游戏的人中间。他向矮人和友善的巨人发问,可得到的回答只有一句:“去问弗丽嘉,去问弗丽嘉。”
于是,洛基来到弗丽嘉的宫殿芬撒里尔。他告诉宫殿里的人,说他是女巫格萝亚,就是“她”取出了索尔与巨人战斗时扎进脑袋的磨石碎片。弗丽嘉对此有所耳闻,便称赞了老妇的所作所为。
“我借咒语之力取出了索尔脑中的石块,”假冒的格萝亚说,“索尔曾将我的丈夫放逐到世界尽头,可如今出于感激之情,又将他送回到我的身边。我见到丈夫的时候高兴过了头,忘记了剩下的咒语,所以索尔脑袋里还留了一些石头碎片。”
洛基的身份是假,讲的故事倒是真的。“我现在记起了剩下的咒语,”他说,“能够把残存的石头碎片取出来了。哦,王后,顺便问一句,阿萨和华纳诸神围着巴德尔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呢?”
“你还不知道吧,”弗丽嘉亲切而友好地看着这个假扮的老妇人说,“他们在向我心爱的儿子巴德尔投掷各种重物和危险之物。阿斯加德诸神都在为此喝彩,因为金属、石头和参天大树都无法伤他分毫。”
“为什么这些东西伤不了他呢?”假冒的女巫问道。
“因为我让所有对巴德尔可能造成威胁的人和物发过誓,让他们保证决不会伤害巴德尔。”弗丽嘉说。
“王后,所有的人和物?您确定世间万物都已经发誓不会伤害巴德尔了吗?”
“好吧,其实有一样东西没发过誓。但那东西又弱又小,我想都没想就从它旁边走过去了。”
“王后,那会是什么呢?”
“槲寄生——它不生根,也没有力量。它生长在瓦尔哈拉东面,我从它边上走过去,都没想着叫它发誓。”
“您会忽视它也情有可原。毕竟槲寄生——连根都没有的槲寄生——能对光明之神巴德尔造成什么伤害呢?”
冒牌女巫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跛着脚离开了。
但这个老太婆没有瘸多久,就改变步态,急匆匆地往瓦尔哈拉东面赶去。那里生长着一棵巨大繁茂的橡树,它伸出的树枝上长出了一小丛槲寄生。洛基折下那截树枝,拿在手上,回到了阿萨和华纳诸神与巴德尔进行游戏的地方。
洛基走近时,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因为不管是巨人、矮人,还是阿萨女神和华纳女神,都在朝巴德尔抛去各式物件。巨人扔得太远了,矮人扔得太近了,阿萨女神和华纳女神则把东西扔得到处都是。若是有人在这喧闹的氛围中显得闷闷不乐,那一定是件怪事,但有一个人确实如此,他便是巴德尔的盲眼兄弟,阿萨神族的霍德尔。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儿?”洛基和他说话时改变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东西扔他。”霍德尔说。
“拿这个,朝他扔,”洛基说,“这是一小条长着槲寄生的嫩枝。”
“我看不见,没办法扔。”霍德尔说。
“我手把手教你。”说着,洛基把长着槲寄生的嫩枝塞到霍德尔手中,托着他的手投了出去。嫩枝向巴德尔飞去。它打在巴德尔的胸膛,刺穿了他的身体。巴德尔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痛苦地倒在地上。
阿萨和华纳诸神、矮人和友善的巨人们都呆立在原地,他们感到困惑和恐惧,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洛基偷偷溜走了。投出槲寄生的霍德尔则静静地站着,盲眼的他不知道自己扔出的东西已夺走了巴德尔的生命。
和平之殿传出一阵哀号。那是阿萨和华纳女神在哭泣。巴德尔死了,众神开始为他哀悼。在他们为巴德尔——阿斯加德的至爱——默哀的时候,奥丁来到他们身边。
奥丁和弗丽嘉俯下身子,看着他们心爱儿子的尸体。“海拉从我们这儿夺走了巴德尔。”奥丁无奈地对妻子说。
“不,这不是真的。”弗丽嘉说。
阿萨和华纳诸神逐渐回过神来,巴德尔的母亲来到众神中间。“你们当中有谁想赢得我的善意和尊重?”她问道,“谁愿意骑马下到海拉的黑暗国度,向冥界女王赎回巴德尔?她或许会收下赎金,让巴德尔回到我们身边。你们当中有谁愿意去吗?奥丁的坐骑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迅捷的赫尔莫德[3]走上前来,他是巴德尔的兄弟。他跨上八足神马斯莱普尼尔,径直往海拉的黑暗国度赶去。
赫尔莫德骑了九天九夜。他在崎岖的峡谷中穿行,它们一条比一条更为幽深黑暗。他来到一条名叫吉欧尔的河流边,河上横着一座闪着金光的桥。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女拦住赫尔莫德,她正是这座桥的看守者。
“你身上还有生命的气息,”面色苍白的少女莫德古德说,“为什么要来到海拉的死亡国度?”
“我是赫尔莫德,”他说,“我要去见海拉,问她是否愿意收下换回巴德尔的赎金。”
“海拉的住所阴森可怖,凭你一人怕是寸步难行,”莫德古德说,“宫殿四周是陡峭的高墙,即使是你的战马也难以跨越。那座宫殿以悬崖为门槛,以饥饿为餐桌,以悲伤为床榻,以灼烧般的痛苦织成屋内的幔帐。”
“说不定,海拉会同意用赎金交换巴德尔。”
“如果世间万物都为巴德尔哀悼的话,那海拉就不得不收下赎金,放巴德尔回去。”守护着闪光之桥的苍白少女莫德古德说道。
“好,让万物为巴德尔哀悼并非难事。我这就去让海拉收下赎金。”
“你必须保证世间万物都会为巴德尔哀悼,否则你不能过桥。你先回去确认一下。如果你能重新回到这座闪光之桥,告诉我万物都在为巴德尔哀悼,我就让你过去。到时候,海拉也不得不答应你的要求。”
“我会回来的,而你,苍白少女莫德古德,将不得不放我通行。”
“到了那时,我便不会再阻拦你。”莫德古德说。
赫尔莫德兴高采烈地掉转马头,骑着斯莱普尼尔往回走。他再次穿过崎岖的峡谷,眼前却绽放出一片光明。他来到上层世界,看到万物都在为巴德尔哀悼。赫尔莫德欢快地策马向前。他在中庭世界遇见了华纳诸神,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
赫尔莫德和华纳诸神在世间穿行,造访万物,发现它们都在为巴德尔哭泣。然而有一天,赫尔莫德撞见一只乌鸦,它栖息在一棵树的枯枝上。当他走近时,那只乌鸦没有发出哀号。乌鸦起身飞走,赫尔莫德紧随其后,想确保它会为巴德尔哀悼。
他跟到一个洞穴附近就再也看不见乌鸦的身影了。随后他在山洞前,看到一个满嘴黑牙的老太婆,从她尖利的嗓音里听不出一丝悲痛。“如果你是那只飞来此处的乌鸦,”赫尔莫德说,“请你为巴德尔哀悼。”
“我,萨克特,决不会为巴德尔哀悼,”老太婆说,“就让海拉把他留在冥界吧。”
“世间万物都在为巴德尔哭泣。”赫尔莫德说。
“我也哭了,只不过眼泪是干的罢了。”老太婆说。
她一瘸一拐地走进山洞。赫尔莫德正准备追进去,却看到一只乌鸦振翅而出。他看出这只乌鸦就是由那邪恶的老太婆所变。赫尔莫德跟在乌鸦后面,只听她边飞边喊:“让海拉把他留在冥界,让海拉把他留在冥界。”
赫尔莫德明白过来,他没必要再去海拉的宫殿了。万物都已知晓,世间有一物不会为巴德尔哀悼。华纳诸神回到赫尔莫德身边。他骑在斯莱普尼尔身上,垂头丧气地回到了阿斯加德。
此时,阿萨和华纳诸神已经知道,海拉既不会收下赎金,也不会放过巴德尔。阿斯加德欢乐祥和的氛围也不复存在。诸神开始为巴德尔举行火葬。首先,他们在巴德尔身上盖了一件华丽的长袍,并在长袍两边摆上各自最为珍贵的宝物。随后,他们纷纷亲吻巴德尔的额头,与他道别。然而,巴德尔温柔的妻子南娜,猛地扑倒在死者胸前。她的心碎了,悲伤夺走了她的性命。阿萨和华纳诸神再次失声痛哭。他们抬起南娜的遗体,让她与巴德尔并肩而卧。
巴德尔的遗体被安置在他的巨船灵舡之上,妻子南娜陪在他身边。船将要下水,一切都将埋葬于火焰中。
然而,阿萨和华纳神族发现,他们当中没有人拖得动巴德尔的巨船。他们派人请来女巨人希尔罗金。她骑着一匹巨狼赶到阿斯加德,手中盘绕的缰绳竟是一条活蛇。当她从狼身上跳下来时,需要四个巨人才能拽住这匹狼。希尔罗金来到船边,只轻轻一推,就把船送入了大海。巨船划破海面,在船尾留下一道火焰的痕迹。
船在海上滑行,火在船上升起。在熊熊的烈火中,有人俯身来到巴德尔的遗体上方,在他耳边低语。那人是众神之父奥丁。当奥丁离开灵舡之时,火焰迅速升腾,将这艘巨船彻底吞噬。阿萨和华纳诸神一言不发,眼泪顺着他们的脸庞流淌下来。世间万物忍不住哭喊道:“俊美的巴德尔死了,死了。”
当灵舡上的火焰仍在燃烧,众神之父奥丁俯身在巴德尔上方时,他对巴德尔轻声说了些什么呢?他说的是在阿斯加德之上还有一个天堂,在那里,苏尔特尔的火焰永远无法到达。奥丁还说,当神界和人间被烈火焚毁后,生命之美会再度绽放它的光彩。